1949年9月18日,华东局办公厅收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批阅签发的电报:“大批党的历史文件,十分宝贵,请你处即指定几个可靠的同志,负责清理登记,装箱,并派专人护送,全部送来北平中央秘书处。对保存文件有功的人员,请你处先予奖励。”电报中“有功的人员”,是毛泽东亲自修改的,原文是“有功的同志”。毛泽东修改的意思是指,不仅要表彰党内的有功同志,对他们的家属以及参与保护过的朋友,都应该表彰和奖励。
这是一批怎样的历史文件,值得中共中央如此重视?电报中所说的“大批党的历史文件”,是指中央地下档案库所保存的约2万件文件,其中包括1922年至1934年,即从中共成立不久到中共中央及各部委迁至江西瑞金为止的中共中央文件、中华苏维埃政府文件、红军文件、共产国际文件和各地党委文件等,简称“中央文库”。
在战火纷飞的岁月,数量巨大、携带保存不便的中央文库,隐藏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长达20多年,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次又一次紧急转移,逃过重重劫难而安然无恙得以保存,这简直就是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那么,奇迹的创造者究竟是谁?他们是如何演绎一个又一个传奇的呢?
2011年4月9日,我们走访了保护中央文库的唯一一位健在者,也是曾负责管理中央文库的徐强的夫人李云。老人家已96岁高龄,但思维仍然清晰,尽力帮我们回忆了那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同时,我们还就相关问题,请教咨询了上海市档案馆退休研究员朱国明(上世纪80年代末,他几乎走访了当时所有健在的保管中央文库的英雄,掌握有关中央文库的大量资料和信息),以及保护中央文库英雄们的后代和相关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在他们的精彩讲述中,保护中共文库那一段段充满悬念、智慧、凶险和斗争,让人惊叹不已又让人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在我们面前一幕幕展开……
中央文库的建立
1929年2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决定组织秘密工作委员会,周恩来任主席。委员会曾发出通知要求:今后凡是不用的文件,要随时向保管处集中,文件不能和机关在一起,各地的文件向保管处集中。此后,中央文件保管处成为中央专门保管文件的机构,中共第一座秘密档案库就此建立,党内习惯称之为“中央文库”。当时,它不光是存放历史档案的地方,而且对现实工作也有很重要的作用。因为中共早期是在秘密状态下活动,所以很难实行面对面的领导,就连电话和无线电通讯也很困难,很多工作指导需要通过文件。
正因为如此重要,中共中央慢慢制定了一套完整的中央文库工作规则。一开始,中央文库的文件是一包一捆未加整理的。后来,周恩来指出“文件材料应分条理,进行分类整理”。随后,瞿秋白很快起草了一份《文件处置办法》,明确周详地规定了党中央应当收集、保管的文件资料的范围、内容,分类编目整理的原则、方法。在草案的最后,瞿秋白还加了一个“总注”:如可能,当然最理想的是每种两份,一份存阅,一份入库,备交将来(我们天下)之党史委员会。周恩来在这份文件处置办法上批示:试办下,看可否便当。后来,中共中央秘密工作委员会秘书处进一步规定:中央下发的文件和各地上报的文件,都实行“三套制”,也就是一式三份,一份送共产国际代存,一份送文件保管处集中保存,一份呈请中央领导人批办。1930年9月党的六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央文库已经集中了20多箱文件和资料,需要长期安全保存。
当时,负责保管中央文库的是中央秘书处文书科科长张唯一,在党内的代号叫“老太爷”。当时中央特科的负责人都有代号,比如陈云的代号为“先生”,因为他经常化装成账房先生;潘汉年的代号叫“小开”,他经常化装成资本家的少爷。可是,这个职务比他们低的文书科长,竟然反而被尊称为“老太爷”,这是为什么呢?当时张唯一虽然年龄不大,但办事老练,工作交给他非常放心,所以就荣获“老太爷”的称呼,也正因为如此,党组织让他管理中央文库。这个张唯一,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周恩来总理办公室主任。可见,中央对管理中央文库工作多么重视,对管理者多么器重。
1931年4月25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特科主要负责人的顾顺章在汉口被捕,随即叛变。这不仅给中共机关、领导干部带来了巨大威胁,中央文库也岌岌可危。因为当时中共中央的文件,一份交给共产国际,一份由中央文库保管,还有一份实际上就是由中央特科保管。也就是说,顾顺章手里有一套由中央特科保管的秘密文件。当时,顾顺章的岳父在肖公馆里做佣人,顾顺章就将这套文件让他岳父管理,藏在肖公馆的青石板下面。
顾顺章叛变后,泄露交代了党的很多机密,比如党的很多领导人的地址、名字。按常理推断,他手上的那套中央文件肯定在劫难逃,会被他拿去向国民党邀功请赏。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怕连累岳父,顾顺章偷偷派人把它烧掉了。
为保护中央文库
牺牲的第一人
顾顺章被捕叛变的消息,被潜伏在国民党中统负责人徐恩曾身边的机要秘书钱壮飞获悉。钱壮飞立即通知了周恩来。这样,中央文库及时转移,躲过一劫。不久,张唯一奉调中共上海执行局,后为中共上海临时中央局秘书处负责人。经中共中央秘书处批准,陈为人被调去保管中央文库,他可以说是中央文库第二任保管员。
陈为人是中共建党初期的党员,曾任中共满洲省委临时书记。1932年,刚刚出狱的陈为人和妻子韩慧英一起从东北来到上海。为保护中央文库,他们立下誓言:受组织委托,保管中央文库,人在文件在,只要发生意外,宁可放火烧楼与文件同焚,也不能让敌人得逞。
为降低保护中央文库的风险,党组织为陈为人在法租界租了高档住宅,还为他列了一张购买高档家具的清单。中央文库保管员的典型生活方式是什么呢?花得起钱租房子,花不起钱过好生活,只能住着花园洋房,吃着窝头咸菜。
当时, 陈为人负责在家看护整理文库,韩慧英则隔天去中央秘书处机关送文件,与张唯一单线联系。
1935年,随着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国民党特务疯狂搜捕地下党人,中共地下党在上海的生存环境一天比一天严峻。一天,韩慧英像往常一样去给张唯一送文件时,让她一直担心的危险突然发生了。之前一两天中央机关已被破坏,但韩慧英并不知情,她去联系时,特务已布下天罗地网守候在那里。她按照规定敲门,没有反应,就发觉情况不对,知道可能出事了。但是她不能走,如果这时候走的话,特务马上就知道她是去联系地下党的。被逮住后,特务看她是个妇道人家,就吓唬她说:你是不是共产党,到这里来干什么?韩慧英按照预先准备的一套话作答,说是从河南乡下来的,到上海来找表姐……特务看她确实像个乡下女人,也没当回事,让她面朝墙壁站立。趁一个特务打电话的机会,韩慧英灵机一动,装作被吓坏了,用手捂着脸大哭起来。哭得特务不耐烦,不去管她了。这样,韩慧英偷偷地把一份文件放到嘴里,一面装哭,一面把文件吞进去。她刚想吞第二份文件时,楼下那个特务打完电话上来了。这时要吞第二份文件已经来不及了,她一看屋里乱七八糟,估计特务已经搜查过,不会再搜查了,就悄悄地把文件扔到屋子的角落。
韩慧英在规定的时间没能回去,就意味着出事了。而且,在韩慧英被捕当天,巡捕房的内线也立即通知了陈为人。因此,陈为人在妻子被抓后,马上将中央文库转移了。不过,陈为人和党组织之间也就此失去了联系。没了上级指示和经费来源,他不得不凭共产党员的党性和以往对敌斗争的经验,在白色恐怖最为严重的时期,单枪匹马与敌人周旋,独自担当起保护中央文库的重任。
一月30块银元的房租,对于失去经费来源的陈为人来说是沉重负担,加上常年累月没日没夜工作,又缺衣少食,陈为人在东北监狱染上的肺病日益严重,常常咳嗽、吐血。因为没钱治病,他只能买两个白萝卜润润肺。当时他还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才6岁,最小的只有2岁。实在困难,他就把放在二楼的家具拿去变卖,最后连瓶瓶罐罐、旧衣服旧鞋子变卖一空。但为掩人耳目,底楼的一套家具,他一动也没动。
一个有钱的老板,却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似乎并不合乎情理。为了不被怀疑,陈为人将在狱中认识的共产党员李沐英叫来充当家庭主妇。李沐英当时有一份小学教员的差事,每月有二十几块银元,但陈为人依靠她的工资,交房租都还紧张。由于李沐英要工作,不能长期住在陈为人家里,不利于以家庭方式掩护中央文库,而且三个孩子需要人照料。无奈之下,陈为人写信给韩慧英的妹妹韩慧如,说她姐姐病重,请速来上海。当时韩慧如刚22岁,在河北一所小学教书。一到暑假,她就来到了上海。陈为人如实告诉她:你姐姐是共产党员,被捕了!需要你帮我照顾孩子,并协助做些工作。陈为人还说,今后在家里你是我的妻妹,出门你就是我的妻子。家里重要的东西,你绝对不能和外人说。当时韩慧如还没谈过对象,是个姑娘,一听说要做人家妻子,而且是做姐夫的妻子,脸一下子就红了。但由于长期受姐姐影响,从小就接触革命道理,尽管当时还不是党员,但思想很进步,所以她马上就答应了姐夫。当时,陈为人除去身上穿的,一时不用的衣服都已卖掉;2岁多的孩子只能以水代奶。看到姐夫生活如此窘迫,韩慧如将积蓄的300块银元全部拿了出来。但这些都是杯水车薪,陈为人依然只能吃红薯度日。韩慧如的女儿秦裕容说:“当时我大表哥不到6岁,就向爸爸说我没吃饱,还要吃。姨父说这是点心,点心是没有说吃饱的啊。我大表哥就说,怎么妈妈走了以后,天天吃点心啊?姨父回答不上来,就说我们跳舞吧。孩子也不跟他跳舞,他一个人跳得很滑稽,引得孩子笑了,就这样将事情搪塞过去。”
陈为人的肺病一天天加重,生活也越来越艰难。形势逼人,陈为人就写了字条,也就是党内暗号,让韩慧如去张贴。但是,由于党组织破坏严重,联系暗号张贴出去后,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黑暗中终于迎来一线光明,由于韩慧英始终装成不识字的乡下女人,国民党特务没能调查出什么结果,经党组织营救,一年后终于出狱,回到家中。为了生计,韩家姐妹外出教书谋生。好运再次光顾,在培明女中附小当教员的韩慧英竟然幸运地通过女中训育主任罗叔章,与上海地下党组织接上了关系。这时他们才知道,中共上海秘密情报组织的负责人徐强,也在寻找陈为人和中央文库。通过一本《三国演义》和两个梨的接头暗号,陈为人和徐强终于接上了头,他喜极而泣,没有组织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1936年底,陈为人的肺病已非常严重,党组织决定,让陈为人将中央文库移交给徐强负责的秘密情报组织,由徐强派人保管。此时,陈为人已经保管中央文库4年。当他将最后一箱文件移交完回到家,马上就瘫痪了,大口大口地吐血,眼前一黑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李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她回忆说:“他的病很重,脸色非常苍白。当时,党组织决定把他送到上海最好的医院治疗。徐强两次送他到医院,他都跑了出来。他说党的经费非常困难,不愿意多花党的钱。徐强没有办法,就请了个老中医给他治疗。”
1937年3月13日晚,年仅38岁的陈为人默默地走完了他的一生。当时韩慧英姐妹非常悲痛,韩慧如禁不住失声痛哭,韩慧英虽然遭受丧夫之痛的沉重打击,但毕竟是老革命,一把捂住妹妹的嘴,说你不能哭,你一哭邻居就知道我们家出事了,会来看的,一看我们家这寒酸相,哪像富裕的老板家,一定会怀疑的。
中央文库藏身黑社会巢穴
中共中央和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派冯雪峰到上海接头。冯雪峰到上海找到徐强,上海的秘密党组织和延安的中共中央终于沟通了联系。这时,中央才知道中央文库还在。陈为人将中央文库移交后,经党组织决定,徐强将保护中央文库的重任交给地下党员周天宝。周天宝的姨父是黑社会分子,跟上海大亨黄金荣、杜月笙关系都非常密切,住在法租界的顺昌里,旁边不远处就是黄金荣、杜月笙的公馆。周天宝姨父住的弄堂里大多是吆五喝六的黑道人物,看起来就是一个黑社会巢穴。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周天宝就将中央文库寄存在独自住在一栋楼的姨妈住处,他则就近保护。
将中央文库藏在帮会组织附近,本来相当安全。谁知过了两年,附近电影制片厂放胶片的房子不慎失火,连带烧毁了周天宝姨妈住处的一角。这样,中央文库不得不转移。刚开始,文件暂时存放在进步青年娄志美住处。后来,组织决定由刘钊进行短暂保管。刘钊,原名刘廷瑞,曾在中央特科上海警备站工作,受徐强领导,是一名优秀的地下情报工作者。1938年6月,他化名刘光洲将一份关于长江以南东部地区各种武装力量情况以及日军侵略计划部署的重要情报送给陈毅,陈毅看后高兴地说:“这份材料太好了,今后我们不再做瞎子了。”无独有偶,刘钊这次保管中央文库的地点就在小沙渡路和兴坊15号,也就是当年陈为人保护中央文库的地方。刘钊的女儿利人回忆说:“1939年的时候,我七八岁,还不是很懂事,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搞不清,父亲关照我们不能到外面说。碰到长时间下雨的黄梅天,父亲还把文件拿出来晒一晒,吹一吹。”
保护中央文库英烈再添两人
徐强领导情报系统坚守上海,主要负责两项重要工作:一项是日本人情报小组,就是一批日本的反法西斯战士义务为中共提供情报,他们的主要负责人叫中西功;一项是保护中央文库。1938年中央把徐强调到延安汇报工作时,徐强把日本人情报小组和保护中央文库的工作移交给吴成方。
吴成方是1926年入党的老党员,曾在北平等地做过党的保卫工作。1933年调到上海,曾经是八路军驻沪办事处的重要干部,直接受潘汉年和刘少文领导。1940年秋,刘钊调到苏中工作后,由1926年入党的老地下工作者缪谷稔接任中央文库的保管员,负责具体工作。当时缪谷稔的身份是商会工作人员。
当时,新四军所需购买的药品和其他物资清单,都通过密信交给上海某店一位姓顾的职员。缪谷稔每个星期天都到店里拿信,然后按信上所列清单购置物资。1942年的一天,缪谷稔像往常一样去百货商店取信件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快到商店时,店经理走到他身边暗暗推了他一把,并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进店。缪谷稔顿时明白这个店出了事故,急忙拦上一辆黄包车转身就走。黄包车刚刚离开那个商店,缪谷稔回头一看,只见五六个日本宪兵端着枪冲进了商店,真是千钧一发,非常危险!原来姓顾的店员被捕后,经不住受刑叛变了。尽管店经理不是党内同志,但很同情革命,冒着生命危险给缪谷稔通风报信。
脱离危险的缪谷稔,最担心的就是中央文库的安危。等到他确信后面没有尾巴时,才回到租住的房子。缪谷稔刚要上楼,房东老太太就拦住他说:缪先生,你放在亭子间上面的那些东西赶快搬走,这间房子我要派用场了,不能再租给你。东洋人马上就要进租界了,你不搬走,我们大家都不方便。这时候,缪谷稔知道房东老太太肯定对他起了疑心。于是,他立刻将中央文库转移。
将最后一箱文件转移完,缪谷稔就病倒了。他一下子感到浑身无力,不断咳嗽,胸口烧得难受。他的妻子吓坏了,马上上前接他手中的箱子,他摆摆手,不让妻子动。他说:这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国宝,你一定要看好它,不要让人随随便便到我们家来。虽说缪谷稔的妻子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她知道丈夫做的是抗日救国的事情,对丈夫特别信赖和支持。
当时,党组织的经费非常困难,缪谷稔也失业了,只能靠东拼西借、变卖东西维持生计。缪谷稔患病后,身体虚弱,妻子非常心疼,想给他补补营养,就烧了点排骨给他吃。缪谷稔一看就不高兴了,说:“现在什么时候,还要吃排骨啊!前方同志在流血牺牲,从明天开始,你买点黄豆芽就可以了,不要吃排骨了。”有天晚上,家里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缪谷稔心里咯噔了一下。幸亏是虚惊一场,来人是吴成方。吴成方以前从来不到缪谷稔家来,有事都是通过交通员联系。他这次亲自登门,是发生了什么重要情况呢?缪谷稔马上叫妻子到门外盯着。一会儿,吴成方走了,妻子进门发现缪谷稔脸色苍白凝重,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妻子就问他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缪谷稔说:小郑被日本宪兵队抓去了,昨天刚刚受过刑,他知道箱子的事情。
缪谷稔说的小郑叫郑文道,是上海党组织的地下交通员,当时他已成功打进日本情报机关,负责联系日籍中共党员中西功。中西功领导日本人情报小组,准确预测日本袭击珍珠港的时间,并向延安汇报,对中国和苏联反法西斯战争做出重大贡献。1942年6月,日本警视厅特高科侦破了这起案件,把中西功等十几名日本人逮捕,同时也抓捕了郑文道。
担任中西功和中共上海情报组织联络的郑文道,怎么会知道中央文库呢?原来在1942年,缪谷稔的病越来越重,吴成方决定让缪谷稔的交通员陈来生保管中央文库。他命郑文道把这个消息通知缪谷稔,让他做好转移文库的准备。这样一来,郑文道也就知道了中央文库的机密。所以吴成方非常紧张,一旦郑文道叛变,中央文库就可能面临毁灭性打击。
1941年12月,日军发动太平洋战争并占领上海租界后,为对付抗日活动,在上海进行疯狂搜查和镇压,搞所谓强化治安,日伪宪兵、特务、巡警在街头巷尾布满明岗暗哨,在交通要道拉上铁丝网实行封锁,随时实行戒严,挨家搜查“共党抗日分子”。因此,缪谷稔一时想转移中央文库并不容易。那么,郑文道能够经受住考验吗?
郑文道不愧是坚贞的共产党员,不但没有泄露秘密,而且一被捕押上囚车,就跳车自杀。但因囚车太矮,他只摔伤了。敌人把他抢救过来后进行审讯时,他又跳楼,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没过几天,听到郑文道英勇就义的消息,缪谷稔含着泪对妻子说:烈士用鲜血保护了这几只箱子,我们同样也要用生命来保护它!
保管中央文库责任重、风险大,再加上生活特别清苦,不久缪谷稔就病得卧床不起。1942年夏,为让缪谷稔安心养病,吴成方派年仅23岁的陈来生接管中央文库。
陈来生化装成邮差,背上一个大邮包,带上几个面粉袋,到缪谷稔家里把文件放进邮包,然后放在面粉袋里带出去。经过一个多月蚂蚁搬家式的转运,中央文库的文件总算是安全地转运到陈来生住处。卸下重担的缪谷稔,为了不给组织添麻烦,回到老家养病。1944年,不到40岁的缪谷稔积劳成疾病逝。
中央千里调阅中央文库
陈来生接手保护中央文库工作时,吴成方明确告诉陈来生,文库你要保管好,但是经费没有,需要自己解决。为了完成保护中央文库的任务,陈来生动员父亲和兄弟姐妹筹集管理中央文库的经费。他还将家里的住房做了改建,在阁楼做了夹璧墙放置文件,而且即使用手敲也发现不了异样。他还将房子改建成店面房,开设面店做掩护。陈来生就跑单帮,带领两个弟弟越过敌人的封锁线,到郊区把面粉拉到市里,做成切面出售。当时日本人搞经济封锁,严禁城乡物资交流,陈来生通过日军封锁线时,万一被日本兵发现,就将面临被乱刀捅死的惨境。可是为了筹措经费,他坚持冒着生命危险经营切面生意。
被称为“全能特工”的刘人寿在接受采访时曾回忆说:延安整风的时候,我们接到延安的指令,要调阅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中央文件。这项调阅任务,自然落到了刚接手保护中央文库不久的陈来生肩上。陈来生接到中央千里调卷任务后,要从约2万份文件中找出中央所要的十几份文件,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必须确保安全,阁楼上没有窗户,怕泄露秘密,门又不能打开,时值盛夏,钻在阁楼里查阅文件十分艰辛和难受。但陈来生不辱使命,如期找到了中央调阅的文件。
文件是找齐了,怎样将其送到千里之外的延安呢?为了传送方便,陈来生将文件抄录后,刘人寿用微型照相机拍下来,然后制成微缩胶卷带到延安。
陈来生配合中共中央千里调阅文件,没出现丝毫差错。不过不久后的一次意外,他撞到了特务的枪口上。保护中央文库的同时,陈来生还负责电台。有一次,电台的一个元件坏了,陈来生向吴成方汇报后,就去电台技术员袁国栋家里取配件。就在准备敲门的一刹那,陈来生突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他回头一看,是吴成方,原来吴成方一路暗中跟随进行保护。吴成方对他说,你先不急着上楼,看看动静再说。等了一会儿,没发现异常,吴成方说你在这看着,我上楼。陈来生不愿让他的领导去冒险,就说我上去,说完就冲进那个房子。陈来生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被里面的特务逮个正着。陈来生说:我来找房主收钱,那个姓袁的欠我钱。特务说欠你什么钱?陈来生就咬定说,房主买他的面粉没给钱。特务肯定不会轻易放了他,就让他坐在地上,并在一旁监视。
陈来生长时间没有出来,吴成方觉得出事了,他想证实一下。这时,正好有两人打着手电在附近转来转去。吴成方就问:你们找哪户人家?那两人说,这栋房子里有人住在我们医院要开刀了,但家属不在,我们找家属签字。吴成方灵机一动,指着袁国栋的房子说,我认识,他们家就住在那里。两个医生进了袁国栋的家后不久,就让特务给轰下来了。此时,吴成方肯定陈来生出事了!
被特务抓住后,陈来生并没有慌张。他与两个特务东拉西扯,说你们俩也很辛苦,赚几个辛苦钱也不容易。我们做小生意的也不容易,但还有几个小钱,你们把我放了,明天我保证给你们送点钱来。两个特务看陈来生20来岁,穿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面粉袋,料想他也不是共产党的重要情报人员。于是,两个特务关了陈来生一夜,就把他给放了。陈来生回到店里取钱送给两个特务后,总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一劫。
度尽劫难“完璧归赵”
1946年5月,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赴南京,国共开始新一轮的谈判。当时,以中共谈判代表团团员的特殊身份,可以乘坐国民党方面的飞机往来于西安、重庆、南京之间。谈判间隙,周恩来牵挂陷于上海多年的中央文库,派代表团成员、曾任中共中央南方局秘书长、八路军驻沪代表处秘书长,长期负责情报工作的刘少文亲去上海筹划中央文库迁至延安的具体事宜。
接到命令后,吴成方命陈来生把两箱子文件送到某某地方,但没说明送给谁,实际上就是送到刘少文住处。刘少文乘坐国民党提供给中共谈判代表团的专机,将藏在行李箱的约5000份文件安全送到延安,交由中央秘书处保存,编号“06”,意思是1946年收进的。
1946年7月,国民党撕毁双十协定,开始全面进攻解放区,为确保安全,中共中央禁止乘坐国民党飞机携带文件,转移中央文库的计划只得暂时停止。1948年,吴成方因身份暴露迅速撤离上海,陈来生改由陈惠瑛领导。随着国民党大肆搜捕共产党人,陈来生心里明白,自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于是,他嘱咐家人:万一我被捕,你们就要找解放军进城部队最高首长,当着他的面把文件打开。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9月初,陈来生亲自押着一辆胶轮车,将全部档案送到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由上海市委转交华东局办公厅。上海市委组织部当即开具证明:“兹收到陈来生同志自1942年7月起所负责保管的从我党诞生时起至抗战时止的各种文件、资料,计104包,共16箱”,“未受到霉烂、虫蛀、鼠咬等半点的损伤。”
1949年9月,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批阅签发电报后,上海市委和有关部委公开发表嘉奖信,表彰陈来生等安全保管中央文库的事迹。至此,中央文库保卫战遂告结束。
忆及采访保护中央文库英雄们的情景时,朱国明说:“当时这些老同志都已是古稀之年,他们坐在你面前,慢慢地向你讲述当年那些往事的时候,你明显感觉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会发生变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精神起来,你真的能感觉到他们眼神里有一种自豪,有一种生气。”采访李云老人时,她说了这样一段话:“中国革命成功,是千百万人民的牺牲造成的,我们要爱护今天的幸福生活,希望大家努力工作,为我们伟大的祖国更加繁荣富强而奋斗。”
从中央文库建立到1949年上海解放,在长达20余年的动荡岁月和战火硝烟中,先后有10多位同志及其亲属参与保护中央文库,他们用激情和忠诚,用汗水和鲜血,用青春和生命,使中央文库目前能完好无损地收藏于中央档案馆。这只是无数革命者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抛头颅、洒热血,无私奉献的一个缩影。中国今日繁荣昌盛的局面来之不易,正如李云老人所言,我们应该珍惜和爱护今天的幸福生活,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繁荣富强更加努力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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