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璐
内容摘要:《饥饿艺术家》是卡夫卡后期重要的一部短篇小说,其中卡夫卡表达了艺术与世界的悖谬性。本文通过分析小说中存在的悖谬来探究饥饿艺术家象征意义和卡夫卡的创作意图。
关键词:卡夫卡 饥饿艺术家 悖谬
卡夫卡是奥地利著名小说家,与乔伊斯、普鲁斯特等人一同被视为现代派文学的奠基人,对20世纪文学发展具有巨大影响。《饥饿艺术家》是卡夫卡晚年非常重要的作品,西方学者对这篇小说给予了极高评价:“这个小说如果不能说是他最好的短篇,也是他最精湛的作品之一,并且无疑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短篇小说之列。”
历来对《饥饿艺术家》的解读可谓众说纷纭,从不同的角度企图窥见卡夫卡的创作意图和小说所蕴含的深意。美国学者斯托尔曼认为,《饥饿艺术家》可以从三个不同层次来理解:即社会学的层次、宗教的层次、形而上学的层次。“绝食艺人在笼中的困境代表了艺术家在现代世界中的困境与生活在其中的社会格格不入。从这个角度来阅读《饥饿艺术家》是一个社会寓言。但是我们也可以把绝食艺人看作一个神秘主义的代表者,一个圣人,或者一个神父。从这个角度来读的话,故事便以历史的观点讽喻了宗教的困境;第三种可能的解释把我们带进一个形而上学的寓言:绝食艺人代表精神,作为精神存在的人豹相应地代表物质,人的动物性。”[1](162-163)当然我们可以从多个角度来读解这部小说,但是笔者认为这三个层次并不是分离的,而是相互融合的,我们不能将饥饿艺术家界定为一个宗教徒,也不能仅仅将他当做是卡夫卡对其自身写作艺术无人理解的象征性告白,卡夫卡创作中的不确定性,是与他自己的身份的不确定性,以及他的思想,宗教,语言的不确定性分不开的。因此用非此即彼的解释来界定这篇小说的真正象征意义则显得过于片面。本文将通过细读的方法,将这三种层次贯穿起来,就卡夫卡《饥饿艺术家》中传达的意义展开讨论,以期解开饥饿艺术家之死的谜底。
本文就作品中的悖谬进行分析,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
一.看守与饥饿艺术家“博弈”
看守一般都是屠夫,这一个形象跟饥饿艺术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方人高马大,一方瘦骨嶙峋。接着小说展现了屠夫和饥饿艺术家之间微妙的博弈,卡夫卡不断的陈述却不断的消解陈述的意义。屠夫或者说看守的任务是日夜监视饥饿艺术家,以防他有任何偷偷进食的机会,但这仅仅是安慰观众的一种形式而已。因为饥饿艺术家在节目表演期间,不论如何是点食不进的,那么看守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他们存在的意义就被消解了。而看守不明白饥饿艺术家对饥饿艺术的坚守,他们故意看的很松,那么上文说看守们日夜看守饥饿艺术家以防他吃东西就成了一句笑话,看守形式上的意义也不存在了,而他们故意远远躲开想让饥饿艺术家可以趁他们不备偷偷吃点东西,而饥饿艺术家为了证明自己艺术品格,只能用不断的唱歌向这些人证明,这样看守故意躲开的做法就没有意义了。可荒唐的是,他们却认为他是一边唱歌一边吃东西的,如此一来,饥饿艺术家以不断唱歌来证明自己清白的做法就失去了意义。这是小说中一处悖谬,屠夫不理解饥饿艺术家的做法,千方百计诱使他进食,但这只能是对艺术家的侮辱和对其信念的亵渎。
二.观众与艺术家饥饿对待表演态度的对立
饥饿艺术家对自己的艺术追求是没有止境的,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而不止区区四十天。但是观众的热情坚持不了更长的时间,“经验证明,大凡在四十天里,人们通过逐步升级的广告招徕不断激发全城人的兴趣,再往后观众就皮了,表演场就会门庭冷落。”[3]这又是小说中一处悖谬,一个艺术家的造诣不是由艺术家来决定,而是由观众的需求决定的。饥饿艺术家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任由经理来安排。对于经理而言,饥饿艺术家只是他盈利的工具,他并不能理解饥饿艺术家对他的艺术的坚守和追求。但是饥饿艺术家并没有绝望,他也没有反抗和挣扎,只是不情不愿地接受众人的检查和观看,只是对人们中止他的饥饿表示无法理解。小说集中笔墨对饥饿艺术家的表演形式加以描写,饥饿艺术家仿佛被放在了神坛上,而表演仪式也如宗教仪式一样有种隆重和神圣感,但是经理和被选出来的搀扶两位女士的表现完全消解了这份神圣和严肃,表演仪式成了宗教仪式的戏仿,极具反讽意味。荒诞和滑稽的“看与被看”表演的深层次中透出饥饿艺术家的孤独和无奈。
三.饥饿艺术家自身存在的悖谬
饥饿艺术家不仅重视自己饥饿表演,也极在意观众对待自己表演的反应。当艺术家达到“不疯魔不成活”的境界之时,往往在艺术中刺激,沉醉,怡乐,忘我,因为他会觉得只有坚持自己的艺术信仰,才是牢牢把握住了生命本然。但是饥饿艺术家很明显并非如此,他渴望观众的认同感:他想方设法想让看守们明白自己绝食态度的坚决;当他流落马戏团之时他的地位从昔日的备受追捧和赞赏,到如今的无人问津,人们任由“他去就其所能进行饥饿表演”而见怪不怪。饥饿艺术家本可以让世界为之震惊,但是观众对他的冷落使他感到越来越沉重,最后在遭人遗忘的悲哀中辞世。饥饿艺术家将自己置于一种悖谬中:孤独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不与社会同流合污,并为自己的信念所骄傲;同时,又无时无刻不在渴望得到被他所不屑一顾的观众的认同。这种人物在卡夫卡的小说中格外受到青睐,饥饿艺术家是他笔下这类人物的代表。
四.饥饿艺术家与畜兽争宠
饥饿艺术家为了坚持饥饿艺术,委身到马戏团一个离兽场很近的交通要道口。此时饥饿艺术家的表演让位给了野兽的表演,饥饿艺术家本来“欣喜若狂,但他很快就看出,那一次又一次涌来的观众,就其本意而言,大多数无例外地是专门来看兽畜的”。如果饥饿艺术家能以观众蜂拥而无法驻足的想法来自我安慰的话,姗姗来迟的观众打破了他的幻想,他们“迈着大步,匆匆走过,几乎连瞥也不瞥他一眼”。在人们眼中饥饿艺术家“不过是通往厩舍路上的一个障碍”,渐渐的被人遗忘。“直到一个人看到记数字的牌子,才想起饥饿艺术家来,”人们遂把死去的饥饿艺术家连同烂草一起给埋了。他的笼子里换上了一只小豹,而小豹子的生龙活虎与饥饿艺术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位置被一只小豹子“补充了”饥饿艺术家被畜兽彻底替代,在与畜兽的争宠中他被“淘汰”了。在虚无的世界中,饥饿艺术家要么自杀,要么成为半人半兽,可是他坚持着他的信念,那就是饥饿。
结语:饥饿艺术家之死
从以上的悖谬足见饥饿艺术家将绝食作为自我解救的手段,在荒诞的世界中为自己的人生寻求意义,或者在他看来生命本没有意义。饥饿于他宛如涅槃,而食物乃色欲的诱惑,坚持饥饿就是坚持信仰,而吃东西就意味着自杀。但是世人却不这么认为:看守想方设法证明其绝食是不纯粹的;经理等人把他视作牟利工具;继而流落马戏团,成为众人观看野兽表演的障碍。最终他的死了,他可以说是死于自杀!他不是饿死,而是由于无法抉择而自绝。饥饿艺术家之死缘于对信念的彻底绝望,而自杀意味着放弃自我完善,从死亡而不是从生存之中去发现拯救者。饥饿艺术家说他找不到合适的食物,毋宁说他找不到自我的出路。饥饿使他获得精神上的满足,绝食是对信念的崇奉,对终极的到达。但是他无法逃脱肉体的限制,他发现即便是艺术也无法让他得到解救。而一旦意识到自己的信念、理想、希望的无用性,精神生命就会跌入虚无的深渊,生命自身的热情就会焚毁生命本身。饥饿艺术家正是在意识到过去的信念和理想已不再可信,回头却又是一片荒漠,因此他不得不自杀。
饥饿艺术家的困惑,正是卡夫卡的困惑。卡夫卡一生投身写作,正如饥饿艺术家生存目的就是饥饿一样,卡夫卡的生存目的就是写作,在上帝死了的时代,卡夫卡将写作视为救赎,但是他曾明言“通过写作我没有把自己赎回来”,他对写作本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卡夫卡一方面在最大胆地怀疑,另一方面又在最虔诚地祈祷。美国学者埃利希·海勒说:“卡夫卡的精神是现代人的精神———自足的、聪慧的、怀疑的、讥诮的,善于开这么个大玩笑:把我们周围那个真真切切、触手可摸的现实当作真正的最后的现实———然而这是一个生活在与亚伯拉罕的灵魂粗暴联姻中的精神。所以他同时知道两件事情,两件事情都有同样明确性:没有上帝必须有一个上帝。这是诅咒的外部特征:智力使他做着绝对自由的梦而灵魂知道它那可怕的奴役。”[7]卡夫卡通过象征手法,将自我困惑转移到饥饿艺术家身上,展现了荒诞现世中,人们冷漠无情,信仰缺失的状态,人类的处境就是“孤独地狱”。面对没有宗教情感的漫漫黑夜,上帝死了,意味着基督不再值得信赖,生命的意义问题不复存在,而这种无意义是卡夫卡难以接受的。他追问着人生的终极价值和信仰的可靠性,既然上帝死了,那就用艺术信仰来拯救自我,但是他在坚持和追求信仰的过程中,又对自己曾经孜孜以求的信仰本身的意义真实产生了怀疑,因此他陷入了毫无出路的绝望。是随波逐流还是继续坚持信仰?卡夫卡陷入抉择困境,苦于没有出路的卡夫卡只好让饥饿艺术家用他的毁灭来恳求活着的人思考什么才是真实的意义和价值。
王璐,华中师范大学2010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