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飞
对于香港文化人来说,这一两个月的香港人文景象颇有些凋敝至零的味道。先是香港具有启蒙象征意義的青文书屋老板罗志华被书砸死的讽刺性悲剧,再到曾出版过很多本土作家如倪匡、林燕妮等作品的香港老牌出版社博益的“突发性”结业,随后梁文道又在《明报》提出文化人的“出走论”,引起满城轩然大波。现在,曾让香港人羡慕不已的《诚品好读》,这份被赞誉为“台湾人文阅读风向标”的杂志在创刊8年之后突然宣布休刊,再次让许多香港文化人陷入沉思:香港文化的明天,该如何走?
香港人精通两文三语,既可以毫不费力地阅读中文出版物,从繁体、简体到竖排、横排,也可以轻松自如地翻看欧美出版的英文书籍,再加之两岸三地的所有华文图书因着地缘政治的因素汇集于香港,所以单单从阅读的角度看,香港人应该是幸运的。
但幸运的香港人,能静下心来读书的并不多,至于人文阅读更是比边缘还要边缘的领域。拥有700万人口的香港,遍布着70家公共图书馆(尚不包括八大院校的图书馆),意即不到10万香港人就有一家图书馆。即便是一些远离繁华地区的离岛,人们也都拥有读书、借书的小区图书馆。可是根据香港康乐文化事务署的统计,平均每个香港人每季度借书只有4.7本,而同期台湾一次“全民阅读活动大调查”则显示,平均每个台湾人每季度看8.4本书,“读”的数量几乎是香港“借”的数量的一倍,香港全民阅读的匮乏,由此可见一斑。
当阅读愈发演化成一场文化灾难的时候,那些以阅读为载体的各类文艺杂志,其命运就如同暴风中的蝴蝶,只能在商业与人文的夹缝间挣扎求存。虽然早在1994年,以承担资助香港文化创意产业发展的香港艺术发展局就宣告成立,并将文学纳入资助行列,一时推动起大批艺文类杂志的诞生与出版。但由于艺发局的资助政策缺乏延贯性,而香港的整体政策又倾斜于金融与地产,从而导致获资助的杂志一般只能维持一至两年。当资金出现断裂,市场又缺乏良好的回馈时,编者初创时的热情,也就难免被各种现实因素消磨殆尽。
例如梁文道,他曾经创办过一份免费人文杂志《E+E》,内容以中长篇文化评论和书评为主,并且罕见地在稿约中注明“少于2000字的文章绝对不登”。这样的异数虽为塑造香港的人文精神增加了巨大的亮点,但毕竟曲高和寡,只坚持了十多期就因经费问题宣布停刊。
《E+E》的失败并不是一个个案,这些年创刊后再停刊的文艺杂志,比较出名的有《青文评论》、《打开》、《素叶文学》等,至于那些搁置一隅,因难以被读者“发现”而悄悄停刊的其它民间刊物,就更是数不尽数。
香港文艺杂志编者的前赴后继,似乎到了近一两年找寻到了发展的思路,打开这一思路的,恰恰是《诚品好读》。2005年,《诚品好读》改版,在内容和设计上跳出了那种只面向读书人小圈子的单一定位,并加入大量广告以迎合市场。而专注于图书的诚品书店,更是将副业拓展至房地产领域,为走高档路线的新楼盘建设会所式图书馆。同年,《诚品好读》正式输入香港,在各家书店、文化场所售卖。到了2007年,《诚品好读》的销售渠道与7-11便利店全线捆绑,使得杂志的销量在短期内获得了大幅提升。
诚品和《诚品好读》的成功,对于郁闷不得志的香港文化人来说,无疑是一针兴奋剂,为他们的发展方向带来了很多借鉴。向来欠缺一本以阅读为本位杂志的香港,也在这段时期仿照《诚品好读》的“挖金”思路,找来新鸿基地产这样的大财团资助,由上书局出版社推出阅读杂志《读书好》,在资助财团旗下的商场派发。创办者虽然还是梁文道,但稿约已经变为“超过2000字的文章绝对不登”。
然而现在,爱读书的台湾人,已经容不下他们引以为自豪的一本《诚品好读》,那不爱读书的香港,又如何可以凝聚那本以稀缺的文化力量?《诚品好读》的失败,是否已经提前预示了香港的明天?
从来,城市文化的精神与气质就决定着城市的精神与气质,而谈论城市文化又总脱离不开各种人文杂志,按照本土文化人陈智德的说法,那是一个城市以周、月乃至年份为尺度缓慢变化的最真实记录。当“超过2000字”的标尺蜕化为“少于2000字”,这虽然是种无奈的妥协,却也从一个侧面再次证明了香港人“揾快钱”的即食心态,以及香港寡薄淡漠的人文大环境。对于香港文化中这种奇特景象,梁文道曾经这样总结过:“我们这个城市是不看书的;或者看书但不敢承认;又或者在家里偷偷摸摸地读《尤里西斯》,然后在地铁里要被迫拿着本《一分钟经理》,以免被人当作怪物般耻笑。”
而最后被耻笑的,似乎有且只能是香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