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成金
如果要问在封建官场上有什么制胜法宝的话,那就是这三个字:慈、忍、变。唐太宗熟谙慈之道,所以才能让文武百官心悦诚服;明朝时很多人因受不了高拱的役使而离开了,唯独张居正能够忍辱负重,卑辞以事;在春秋战国这个极有意思的时代,通权达变成为强国的利器,在官场有时也要先忍后变,否则连性命都保不住
李世民与孙权熟谙慈之道,深得臣子爱戴
长孙顺德是唐太宗长孙皇后的族叔,多有战功。高祖即位,拜长孙顺德为左骁卫大将军,封为薛国公。武德九年(公元626年),长孙顺德与秦叔宝等参加了玄武门政变,为唐太宗即位立了大功。唐太宗登上皇位以后,特赐给长孙顺德宫女,长孙顺德也受到特别的允许,常在皇宫内住宿。但后来长孙顺德让自己的管家接受了别人赠绢,被人告发。照唐朝的法律,这要受到严重的处罚,而太宗不仅没有加以惩处,还在朝廷上当众赐绢数十匹,使他感到非常惭愧。
不久,长孙顺德因与李孝常勾结犯罪被除名。过了一年多,唐太宗对长孙顺德产生了怜悯之心,得知长孙顺德精神很不好,经常醉酒、自责,便又将他召回京,授予泽州刺史的官职,恢复了他的封爵和食邑。对这件事,朝中的大臣们十分感慨,对唐太宗就更加心悦诚服了。
如果觉得对慈作为一种御人之术还不清楚,再看唐太宗如何对待李绩,也许就容易明白了,只是唐太宗做得露骨了一点。李绩出身平民,后来受到了唐太宗的重用。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太宗征召李绩,拜为兵部尚书。当时李绩突然生病,医生处方中说,把胡须烧成灰配药可以治疗李绩的病,太宗就把自己的胡须全都剪下来,为李绩配药。李绩深受感动。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李治被立为皇太子,唐太宗调李绩在太子詹事兼左卫率,加位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唐太宗对李绩说:“我儿新登储位,现在把太子宫的事委托给您,委屈了您的官阶、资历,请您不要见怪。”唐太宗又曾在一次宴会上,对李绩说:“我将要把太子托付给朝廷重臣,思来想去,没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了。您岂能辜负我的重托啊!”李绩泣不成声,咬破手指发誓竭忠尽智辅佐太子。宴会结束时,李绩沉醉不醒,唐太宗就脱下自己的御衣,给李绩盖在身上。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唐太宗卧病在床,对太子说:“你对李绩没有恩惠,为了让你结恩于他,我现在要责罚他离开京城。我死后,你要把他再召回来,授给他仆射的官职,必定会使他为你尽忠竭力。”于是唐太宗真的将李绩责出京城,任垒州都督。唐高宗即位,当月即召李绩拜洛州剌史。不久,加开府仪同三司,令同中书、门下,参与掌管机密大事。 当年,又册拜李绩为尚书左仆射,完全如唐太宗临终安排的一样。
李绩是中国历史上传奇般的智谋人物,以他的才智,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但明知被利用而又心甘情愿,这既是慈忍之道的高明之处,也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东吴的孙权对待吕蒙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也许孙权更多的是出于真正的感情,但这种感情本身就是符合慈忍之道的。
吕蒙活捉关羽、平定荆州之后,被孙权任命为南郡太守,封为孱陵侯,赏赐众多。册封爵位的行文还没有颁布,吕蒙的旧病发作。孙权把吕蒙接到自己的宫殿中,亲自请医问药,贴榜招募名医,布告天下。有个医生采取针灸的方法给吕蒙治病,孙权在一旁看到他受折磨而难过落泪。为了能经常观察吕蒙的面色,但又怕吕蒙为迎接他而劳累,孙权就在室外悄悄地通过墙上的洞眼察看吕蒙的病情。当他见吕蒙稍微能吃下一点饭菜时,心情就特别好;如果发现吕蒙吃不下东西,马上就愁容满面,牵挂得睡不着觉。有一阵,吕蒙病情好像有所好转,孙权竟然宣颁赦免令,并请大臣们前来庆贺。后来,吕蒙的病情愈来愈重,孙权每天请道士在星空下为其祈祷,并亲自守护在吕蒙的病榻前。吕蒙去世后孙权极其悲哀,甚至穿上素白丧服,为吕蒙守灵,很多日子都心神恍惚,不思饮食。
韩信与张居正的“忍者神功”
与慈相关的就是忍。在这里,忍指的不是残忍,而是忍耐。但这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忍耐,它是人在处于劣势或不得意时为了将来的发展而采取的一种策略。但这又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策略,而是在洞察了一切世事变化的规律以后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情志。它是一种修养之忍,是一种趋吉避凶的深刻的智谋,是圆融无害、圆融无碍的处世智慧。忍之道可以使人立国,其为用亦大矣,忍是成功者必备的素质。
在楚汉相争最艰苦的阶段,韩信攻破了项羽所设立的齐国,派使者去见刘邦,要刘邦封他为齐地的假王。刘邦怒火中烧,张良却说:“韩信无非是想试探一下您的态度,您不如干脆封他为齐王,其他的事等灭了楚国再说。”于是刘邦派张良携带印信,到齐地去封韩信为齐王。这一招果真有效,本来犹豫不定想造反自立的韩信,稳定下来,帮助刘邦获得了天下。
而韩信自己也经历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忍的过程。韩信少年时终日游荡,往往寄食于人家。他经常到亭长家里去吃饭,惹得亭长的妻子厌烦,于是提前了吃饭时间。韩信知道惹人讨厌,从此不再去了。他来到淮阴城下,临水钓鱼,有时运气不佳,只好空腹度日。那里正巧有一个临水漂絮的老妇人,见韩信饿得可怜,每当午饭送来,总分一些给韩信吃。韩信非常感激地对漂母说:“他日发迹,定当厚报。”谁知漂母竟含怒训斥韩信说:“我不忍你挨饿,才给你几顿饭吃,难道谁还望你报答不成!”
韩信实在穷得无法,只得把家传的宝剑拿出叫卖。一天遇到一个屠夫,那屠夫嘲笑他说:“看你身材长大,却是十分懦弱。你若有种,就拿剑来刺我;若是不敢刺,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韩信打量了一会儿屠夫,就爬在地下,径直钻了过去。别人都耻笑韩信懦弱,他却不以为耻,审时度势,暂受胯下之辱。后来韩信跟刘邦南征北战,屡建奇功,被封为淮阴侯。他报答了漂母,还把那个屠夫找来,叫他当了一名下级军官。
据说姜子牙80岁还未得志,连做小买卖都不成功,老婆也与之离婚。韩信与之相比,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意思是说人在权势、机会不如别人的时候,不能不低头退让。但对于这种情况,不同的人会采取不同的态度。有志进取者,将此当作磨炼自己的机会,绝不一味地消极乃至消沉;那些经不起困难和挫折的人,则只是一味地怨天尤人,听天由命。
隋朝的时候,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许多官员也纷纷倒戈。因此,隋炀帝的疑心很重。唐国公李渊(即唐太祖)声望很高,隋炀帝下诏让李渊到他的行宫去晋见他,李渊因病未能前往,隋炀帝很不高兴,多少有点猜疑之心。李渊十分谨慎,于是,他故意广纳贿赂,败坏自己的名声,故意沉湎于声色犬马之中,而且大肆张扬。隋炀帝听到这些,果然放松了对他的警惕。
明朝的名臣张居正也是在不动声色地暗中结纳人缘、积蓄力量才登上相位的。高拱在未当首辅宰相之前,张居正就尽心与他结纳。等高拱做宰相之后,张居正又紧紧追随。很多人因受不了高拱的役使而离开了,唯独张居正能够卑辞以事。
冯保是内宫太监,因落选司礼太监而对高拱怀恨在心,但与张居正的关系很好。后来明穆宗去世,遗诏命高拱等人为顾命大臣,但冯保篡改了诏书,改成高拱、张居正、冯保等人一同为顾命大臣。高拱上书历数太监专权的弊端,满拟可一下子把冯保驱逐出朝。
高拱希望张居正暗中支持,谁知张居正竟把情况透漏给了冯保。冯保立即找皇太后哭泣,列举高拱专权的罪状,太后当即拟旨,斥逐高拱。
第二天,朝廷大集群臣,宣读两宫及皇上诏书,诏书历数高拱的罪状,解除他一切官职。高拱又惊又怒,趴在地上不能起身,张居正连忙把他扶起,雇了一辆驴车把他送走。冯保还想罗织罪名诛杀高拱,张居正从中巧妙斡旋,才未得逞。高拱去世后,张居正还向朝廷请求恢复他的官职荣誉。后来神宗亲政,重理高拱旧案,赠他太师头衔,追加文襄名号。就这样,张居正宫内宫外、先朝今朝,都游刃有余、稳稳当当地升官。
连孔子都赞同“通权达变”,有时还要先忍后变
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极有意思的时代,这时候,诸侯纷争,天下大乱,各色人等纷纷登台亮相,现其本色。
当时的楚国很强大,它总是想向北方发展,称霸中原。于是,它就集中兵力攻打中原的战略要地郑国。而郑国呢,为了自保,也已同西北方向的大国晋国结盟,以便获得晋国的军事支援。
这时候,楚国的军队忽然来攻,兵势浩大,可晋国路途遥远,援兵一时无法赶到。是固守待援,还是与楚结盟,成了摆在郑国君臣面前的一个大问题。郑国的大夫子驷打算同楚国讲和,子孔、子峤表示反对说:“我们和晋国这样的大国刚刚歃血盟誓,嘴里的血还未干,难道能随便改变誓言吗?”子驷和子展说:“我们的盟誓本来就说‘唯有跟从强大的国家,现在楚军来了,而晋国又不救援我们,那么,楚国就是强大的国家了。盟誓的话,难道能去违背它吗?况且在要挟之下举行的盟誓,即使违背了,神灵也不会怪罪的。神灵只降临那些有诚信的盟会,明察一切的神灵肯定会认为在要挟之下所进行的盟誓是不干净的,所以违背这样的盟誓不仅不会受到神灵的怪罪,还会得到神灵的赞许。”于是,郑国和楚国结盟,楚国的公子罢戎进入郑国的都城,与郑国一起在中分盟誓。
子驷的一番话,可谓妙矣。郑国与楚结盟,本来是背信弃义之举,但在子驷的辩论下,反成了正义的行动,是天人共助的正义行为。子驷不仅是一个通权达变的代表,还是一位才华卓越的舌辩家。
其实,就是那位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孔子,也是同意这种“变”的。一次,他刚刚与别人结盟,出门后就违背了盟约。他的学生问道:“您刚刚与人订立了盟约,马上就违背了,恐怕不太好吧!”孔子说:“在被迫的情况下订立的盟约,连神鬼都不相信,何况人呢?”
其实,即使奉行皇命也要通权达变,有时候确实要搞阳奉阴违的那一套,要先忍后变,否则连性命也保不住,下面的例子很能说明问题。
刘邦在平定英布的叛乱中身受箭伤,又加上年老生病,回到长安就一病不起。这时,北方的燕王卢绾反叛,刘邦闻讯,便让樊哙挂相印领兵出征。樊哙离开长安后,与樊哙素有嫌隙的人就乘机说他的坏话。刘邦此时疑心正重,就听信了这些话,命令陈平用驿车把周勃送到樊哙军中,前去接替樊哙的主将职务,陈平则取回樊哙的首级。
陈平和周勃商议说:“樊哙战功赫赫,又是吕后的妹妹吕须的丈夫,皇上对他素来倚重。这次皇上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这才要杀他,恐怕将来会后悔的。即使皇上不怪我们,吕后也会怪我们。再者,万一皇上近日驾崩,那可就更麻烦了。我们宁愿把他装在囚车里,送回长安,让皇上亲自处置他。”二人用皇上的符节把樊哙召来,读完了诏书,就把樊哙装进了囚车,由陈平负责押回。
在回长安的途中,陈平就听说刘邦死了,便先乘车赶回,向吕后汇报这件事。吕后知道樊哙未死,也就放下了心。但陈平还是怕吕须进谗言,就向吕后要求进宫宿卫,吕后就让他做皇帝的老师,这样,陈平成天侍侯在皇帝的身边,吕须就很难有空去谗毁陈平。等樊哙解到以后,吕后马上释放了他,并恢复了他的官职和封邑。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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