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凄风苦玉莲

2012-04-29 00:44震白
上海戏剧 2012年1期
关键词:吴起王莽刘秀

震白

观淮剧《王玉莲》

激活传统,链接时代元素,是很多戏曲工作者努力的目标,也正是江苏省淮剧团新编古装剧《王玉莲》所取得的艺术效果。《王玉莲》是在传统淮剧《吴汉三杀》的基础上,另辟蹊径改编而来。《吴汉三杀》则改编自京剧《斩经堂》。

《斩经堂》的吴汉杀妻,本没有曲折的剧情,着重的是精神层面的展现。而新编淮剧《王玉莲》却丰富了情节,以吴汉的妻子王玉莲为主角,把原来的主题一国仇家恨改为男女主人公的生情死爱。该剧叙述了吴汉与王玉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因王玉莲的父亲王莽篡汉自立,残杀了忠于汉朝的吴承业(吴汉的父亲),而战乱又使吴汉与王玉莲失散。数年后,吴汉长大,武场夺魁,王莽招他为驸马,并命他镇守潼关。新婚之夜,两人相认,于是浓情蜜意,恩爱逾常。吴汉镇守潼关,奉王莽命捉拿了汉朝宗室刘秀。吴汉的母亲闻讯大惊,对吴汉说出往事,要吴汉释放刘秀并进一步展开了逼迫吴汉杀妻的剧情。

整出戏没有过分突出王玉莲的怨天尤人,而是极力发展、铺陈了王玉莲的善良情感,放大了王玉莲与吴汉的爱情足迹,把王玉莲的个人命运融合于家国的苦难命运,渲染了当爱情遭遇政治挑战时,吴汉由杀妻转向休妻、别妻;王玉莲由怨夫转向疼夫、爱夫、救夫,将淮剧传统戏中的“三杀”,改成“一杀、二休、三投湖”,努力使人性的花朵绽放在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中。

这样的改编很成功。因为它接了地气:没有放弃老观众,照样有丰富的曲牌,大量的垛板,仍然具有淮剧性、戏曲性;同时,它又能招徕新观众,因为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王玉莲与吴汉的爱情渲染,让年轻观众在传统戏曲中感受到爱的伟大,产生对爱的崇敬。

艺术之鱼,只有在市场的活水中才能茁壮威长。戏曲艺术更是从诞生、发展、成熟乃至辉煌、萎缩都受到市场的影响和调节。

艺术作为商品,无疑要受到市场的调控;而市场就像林妹妹那张俏脸,说变就变。因此,必须小心侍候,同时,也说明商品受市场影响不是单向的,商品也能培育市场。市场有当前市场,也有远景市场。戏曲的远景市场就是年轻观众。对于戏曲艺术而言,如果着眼点离开了对年轻观众的吸引和培养,那保护传承也罢,弘扬振兴也罢,目的是为了什么呢?

由于历史进步、社会发展、环境变迁、语言生活等等的变化,使现代观众对传统戏曲中的某些思想和内容会产生不理解,甚至是逆反心理。就以京剧麒派名剧《车斤经堂》为例,现代年轻观众很难理解、接受:“既然吴和王是非常恩爱的夫妻,吴汉怎么会盲目听从他母亲的话,对恩爱的妻子说杀就杀?吴母是不是老年痴呆了”、“王莽杀了吴汉的父亲,可王莽的女儿对此事并不知情,她又有什么过错”等等。

观众如果不理解、不接受,甚至反感它的思想和内容,那么周信芳在戏中所有为了表现情感激动、悲愤而呈现出的精彩的做功、演技,在年轻观众的眼里都会像鬼画符一样可笑。

或许有人会提出,欣赏传统戏曲主要就是欣赏技艺的。言下之意,内容不重要。可是,如果没有内容或内容难以理解和接受,那传统戏曲只能留下技艺可供欣赏。这无疑是将传统戏曲退化为一堆歌舞和杂耍的混合物,怎能引得年轻观众的青睐?演员是分“几级几级”,观众更是分“几段几段”。因此,必须因材施教、因人演戏。货卖与识家,要使现代年轻观众接受传统戏曲,就需要让年轻观众从理解、接受传统戏曲的内容入手。戏曲既不能舍弃年轻观众,又不能割裂传统。如何在两者之间融汇沟通,就需要戏曲工作者的努力。

因此,江苏省淮剧团改编演出的《王玉莲》取得成功,相当有意义。

整台戏的生、旦、净等各行当饰演的人物都各具个性、尽显风采。演员俊美的扮相以及优美的唱腔吸引了新、老观众,特别是王玉莲的扮演者陈澄,表演细腻,嗓音甜润,唱做俱佳,看得出她在表演方面吸收了京昆表演的细腻和典雅。这样,与淮剧自有的声腔艺术加以结合,使剧中人物的气质得到很好的提升。

传统淮剧相对于京昆来说,是从民间歌舞演唱更加直接、更加自然地发展而来。过去要讨生活,当然须以俚俗为尚。淮剧产生和成长,是有观众基础的,过去的观众只要听见演员唱得多就高兴,所谓的打死翻死只拿半股,开口能唱稳拿一股。至于演员唱的内容是什么,往往不太顾及。

现在则不同了,粗糙俚俗的文字,也许就会引起观众的不满甚至反感。因为社会进步了,观众的修养素质也提高了,就算是农民也是新时代的农民了。如果不与时俱进,死抱着过去的创作方法,是会被观众抛弃的。这次《王玉莲》的唱词创作就很典雅而优美。例如“也许前世你播下了一粒莲子,注定今生要为你绽放一次。匆匆绽放,匆匆凋谢,犹羡风吹荷叶私语窃窃”本身就是一首诗。

当然,这个戏还是有可以斟酌的地方。例如,剧中为了铺垫吴、王的爱情,设计了他们的青梅竹马。因此,王莽应知道吴的身世。王莽明知他是对头的儿子,却让他镇守要地潼关(长安的门户),这不可信。其实,炽热的爱情不一定非要具有青梅竹马的基础。

另外,剧情说明刘秀的目的是穿关而过下南阳。他不是要策反吴汉,更不是要逼吴汉杀妻,因为他不具备这个条件。刘秀被捕之后,就是砧板上的肉。理智的刘秀,就应该赶快脱身,不会反复要挟吴汉杀妻,夺兵符,万一吴汉被逼急了,突然变卦反咬一口,怎么办?刘秀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吴汉杀妻的故事,田汉认为“彻头彻尾是艺术家的虚构”。是的,这个故事并不见载于正史《后汉书·吴(汉)盖陈臧列传》,也没有见载于其他野史。但是艺术的虚构,必有其生活的真实。历史上,有相同的故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记载“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娶齐女,而鲁人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笔者猜想是过去编戏的人把吴起的事移到了吴汉头上。鲁国人逼吴起杀妻,是有这个条件的;而《王玉莲》中的刘秀不具备鲁国人这个条件。

因此,笔者建议,《王玉莲》中反复逼吴汉杀妻的角色还是应该安排给吴汉的母亲。她提出这个要求,并不荒谬。因为吴汉不但有家庭责任(报父仇),更有社会责任。要求吴汉杀妻,不仅仅是杀了国贼的女儿报家仇;更需要的是,以此向刘秀表忠心,并使吴汉坚定起义立场,绝其后路。

在原剧的结构上,把这层含义融合进去,造成事业和爱情的矛盾冲突,就更有现代意味。最后,如果能反其意而用之,让刘秀这个“长者”(正史上的记载,正因为“光武长者”,所以使吴汉“独欲归心”)出面,解开吴汉杀妻的死扣,给戏留下一个温暖的结尾。这,也是有生活真实的。《世说新语》中“方正”篇记载,三国时,“郭淮作关中都督,……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淮与宣帝(司马懿)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陨,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如此结局,或许更能满足观众的善良心理。同时,也能使《王玉莲》这个戏改编得更彻底。戏曲中大团圆的结局未必不可行,京剧《金锁记》(《六月雪》)就有这样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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