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
惊慌失措的张罗
一开始他就弄错了
他把一杯杯的茶水放在桌上
卷曲的茶叶伸展着变换颜色
茶水不是用来看的
他忘了请我们喝
接下来他将一小堆锥形的
红辣椒几条红鲤鱼一只鸣叫的
锦鸡做成了菜
我们只埋头扒饭不愿动菜
他劝劝这个劝劝那个
急得脸红
饭后他带我们去看他的果园
果园里有天然的喷泉
两道水柱像蜗牛的角伸伸缩缩
他不知道该炫耀水好呢
还是满园的果子
这两样都是鲜美的
可看亦可尝
他却忘了请我们吃
有许多狐狸还有獾
他犹豫着没有往下说
他说的动物其实连自己都很少看见
如果运气足够好
果园周边
偶尔能见到锦鸡
他为说出的诱饵懊悔
拿不准我们是否会将
看的和吃的混为一谈
分不清看的和吃的
是他曾经有过的悲哀
也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困惑
细数那被吃掉的有形和无形之物
我的心越来越虚
我愿意接受他胆怯的怀疑
紧张的提防
也愿意更加谨慎地吃
更加小心地看
放羊
他手里的光线是一束缰绳
他放牧的羊群牛群马群
要同样凝神才看得清
他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
我们谈论着他不断增多的羊
逐渐温驯的牛
还有那高腰大臀的枣红马
它桀骜的短尾荆条一样硬
那匹马挣断了多少缰绳
说这话的时候
我看见了他的眼角堆满了细线
一匹烈马抵得上十头犟牛
说这话的时候
我看见了他肩头深深的裂痕
难道他埋着头像纤夫一样
跟马拔过河
渐渐多起来的羊是他的幸福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只羊
高兴的时候他算多了羊
不高兴的时候他也多算了羊
快速繁殖的羊使马牛都
换上了白袍并悄悄缩小了身量
我想知道的不只是散落在
密林中的羊的数量
而是它们走过的边界
羊要去的地方可以无限远
羊在大地上走
天上的白云是它的倒影
我听到的哭泣
我听到的哭泣
起初是无声的,来自窗外
像夜露慢慢地滋延
那哭泣在风的吹送下渐渐清晰
那是玉米的哭泣高粱的哭泣
儿童的哭泣。那轻轻的声音
像熟果坠地,像落叶飘逝
渐次高起来的
是洞穴的哭泣坛子的哭泣
妇女的哭泣被拳头堵着
墙壁的哭泣闷声闷气
屋瓦的哭泣是轻柔的
雨落下来了
更加高亢的是大树的哭泣
群山的哭泣激流的哭泣
闪电匆匆滑过雷声之后
是老虎的哭泣豹子的哭泣
男子和少年的哭泣
最温和的哭泣来自老人
那唠叨的如歌的哭泣
使人又想睡去
梦的缺口在哪里
夜的缺口又在哪里
秋风不倦地吹
它陆续收走的先是眼睛
而后是耳朵
大地的表情
大地的心流
是若隐若现的雾岚
首先被说出的是山坡上
大片的金钱菊
和受孕的马
新冒出来的是浆果
没来得及取名字的新生儿
傻傻的陌生人苦得起皱的老妇人
一只瘸羊是大地心流里新鲜的印迹
正在增加的有日渐枯黄的草
缩小的山丘扁平的田畴
咳嗽着翻土的老农
不安分的狗。一场盛宴后
狼藉的院落风筝一样的炊烟
它们都是大地心流里闪烁的印迹
大地的表情是乳白的霜
它所想的所要的苍苍茫茫
庄严地褪去
大地褪去了它的红色黄色蓝色
绿色和紫色。看那些森林
湖泊草甸那些花朵和羽翎
它们把水分和颜色都给了虹
大地褪去了它的声音
那些流萤狐狸马全部噤声
雾罩开合,狗徒劳地嘶叫
人们行走坐卧上演着哑剧
大地褪去了自己的芳香
固态的液态的气态的芳香
土变硬酒快要结冰
烟和火像一棵树或一蓬草
而食物的芳香
乳儿和少女的芳香再也闻不到
大地褪去了自己的味道
那些甜苦酸麻舌头的辣椒味蕾的花椒
牙齿和唾液的蜜糖
都慢慢地褪去
只剩下空空的口腔
大地关闭了眼耳鼻舌
将吸附在身上的悉数褪去
它要重新禁锢自己
它要潜心孕育内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