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老谢对我说:“人啊,就是虫子。每天,吃饭、睡觉、拉屎、撒尿、走路、性交…”和虫子有什么两样?不就是干这些事吗?奇怪的是,人居然发明了书报杂志、电视电影……有什么意思呀?说到底,人不就是虫子吗?”
我不置可否,笑笑。
老谢的说法,某种程度上对,某种程度上不对。我揶揄老谢说:“你是富有浪漫主义情怀的人,怎么会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呢?”
老谢笑道:“不就这么回事嘛。老虎叫大虫,麻雀叫小虫,毒蛇叫长虫;明白某人的心思了,就叫某人肚里的蛔虫;还有,懒虫、馋虫、瞌睡虫、母大虫……不都是说人的吗?”
我很惊奇老谢的胡思乱想。老谢爱好诗歌,也总是该热爱生活吧?可老谢的某些做派,我实在不敢恭维。这么说吧,他在本市有几处房子,全都租了出去,自己一套都没留。夜里,他就睡在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有沙发,拉开就是床;柜子里有枕头、被子、褥子,想睡觉了,铺到沙发上就能睡。办公室里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还有饮水机,一年四季都有电。他离婚后,曾对领导说,只住六个月,可他已经住了六年了。不但门岗有意见,同志们也有意见,都说要向他学习,搬到办公室来住,打造节约型社会。
我们都想戳穿老谢,但又怕他犯精神病。有一次,不知谁惹了他,他竟扬言要放火烧掉办公楼!
怎么说他呢,这个号称有上千万资产的家伙,这么委屈自己,这与他的“虫子”理论不矛盾吗?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也许,一千个单位才会有—个。
老谢向我阐述虫子理论后,很长时间,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有露面。我知道,他正在上网,与网友聊天,不能自拔。他已经生活在网上的虚拟空间里了,将虚拟的人生视同了真实的人生。我也不敲他的门,不去打搅他。既然,他自诩为虫子,就让他“冬眠”吧。
这个世界精彩纷呈,几乎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令人瞠目或热血沸腾。这几天,我写了下面的日记:
一名劫匪身捆炸药包,劫持了幼儿园的三十六名儿童。女警察展开智斗,解救人质成功。
五口之家惨遭杀害,犯罪嫌疑人逃脱。案件扑朔迷离,亲属嚎啕痛哭,社会议论纷纷。
著名歌星来本市表演,一票难求。大批警察上街维护秩序。万巷皆空,坏人趁机打砸抢。
这些事件震动了全社会,老谢似乎与世隔绝,表现得无动于衷。
老谢不出现,不表态,不说话,让人费解。因为,大家都出现了,都表态了,都说话了,而且,众说纷纭,议论不休。
我知道,这时候,让老谢站出来很难,也没必要。他出来干什么?对人们阐述虫子的生存状态吗?如果他什么都不说,一锥子扎不出来一滴血,三脚跺不出来一个屁,怎么办?就让他在屋里闷着吧,全当他死了,全当他逝世了吧!
我想起来在网上看到过一幅漫画:大海里的鱼,上了岸,变成了爬行动物,爬行动物变成了猴子,猴子站起来行走,变成了人,人把捕捉到的鱼,放进了大海……
我曾将这幅漫画推荐给老谢,老谢则勾画出另一幅漫画:虫子变成了猴子,猴子变成了大腹便便的人,人变成了蹒跚而行的猪,猪变成了蠕动的虫子……
老谢指着他的杰作,很哲理地问我:“难道,鱼不是虫子吗?”
我无话可说,我明白老谢的意思。他认为,人就是虫子,千变万化,经过了几千年,人还是虫子。
我问老谢:“你打手机为什么?你上网为什么?你看电视为什么?你打扮自己为什么?”我将一连串的“为什么”射向了他,就是想把他射翻。
但老谢没有被我射翻,而是随手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条很肥很肥的虫子。他以教导我的口吻说:“看一看,肥头大耳,像不像?”
我依样画了一条细细弯弯的虫子,赠送给老谢:“拿着吧,这就是你!”
老谢接过我画的虫子,揉成了团,放进嘴里吃掉了。
望着老谢故作潇洒的神态,我话里有话地说:“你可不要做一只害人虫啊!”
“杀虫剂能杀死我吗?”老谢玩世不恭地笑笑,捏了个响指,迈着细腿走了。
我从高楼上俯瞰,人群涌动,如虫似蚁,哪个是老谢呢?
我理解老谢的状况。他首次婚姻失败后,便开始了写诗,很快,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对他没感觉。老谢像一匹狼似地围绕在女人家的楼下,奔跑了十圈儿,最终看见女人上了别人的轿车,绝尘而去。从此,老谢便沉默寡言了。可我根本就没想到,他会把人类想象为一群虫子。而且,自己也是虫子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