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

孔祥树

区良年过半百，张强和李兵三十出头，三人同一科室。

眼下，人们的荷包日渐鼓胀，出外旅游成了一种时尚。

那天五一小长假收假上班，张强来到办公室，把手上的小塑料袋一倒，各色糕点水果堆满一桌子。

张强满脸阳光地说：

“老区，阿兵，来尝下海南的特产。”

李兵放下茶杯，一步跨过来，一手拿糕点往嘴里塞，一手拍了张强一下：“你小子又出游了?活得真潇洒!”

区良正在伏案写材料，他朝张强笑笑，点点头，但脚没有动，继续埋头写。

等了一会儿，张强就捧了一大把，放到区良的桌头，嗔怪地说：“老区，我每次带点儿东西回来，你总是这么忸怩，你不喜欢吃，带回去给孩子尝尝不行吗!几块糕点几个水果，值得了几个钱呢?”

区良一下子红了脸，他赶快拿起一个水果，挤出几丝笑，结巴着说：“谢谢，谢谢，我吃我吃!”

李兵吃完一块糕点，拍拍手，笑着说：“老区呀，咱俩都得学学阿兵，懂得享受人生。我看你这大把年纪了，既没吃一餐好菜，也没穿一件好衣，更没出去游玩一次。这样下去，将来阎王都不收你。”

区良脸又一红，含糊地说：“是呀是呀，该换换脑筋了。”

那天黄金周收假上班，李兵丢给张强两盒糕点：“尝尝上海的酥饼。”

张强马上站起来说：“阿兵，行呀!跟谁一起去旅游的?”

李兵笑着说：“还能带谁，老婆孩子呗。”

张强说：“还是你小子狠，你要么就不游，一游就倾巢出动。”

李兵又把两盒糕点送给区良。

区良连忙站起来，颤着手接住：“多谢!多谢!”

张强凑过来，笑着对区良说：“老区呀，我们三个人，都是双职工，都是一个孩子，你们夫妻工资还最高。你把钱压在箱底下存在银行里，是想屙蛋孵崽是不?像你这样舞丈弄墨的，如果出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回来后一定会文思泉涌，人生一世，不能太委屈自己了。”

区良脸上发热，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随后两年，遇上长假，张强和李兵都要出游一两次。

十月八日那天下午，区良一进办公室，就把一小袋枣子倒在桌上，如释重负地说：“两位老弟，尝尝我从西安带回的黄金枣。”

张强瞪大眼睛，盯着区良，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兵赶快凑上前，一把拉住区良的手：“老区，你果真解放思想，勇敢地迈出了这划时代的一步了吗?”

区良呆立着，僵硬地笑笑。

李兵拿起一粒枣子，轻轻一嚼，又甜叉脆又香。

随后两年，遇上长假，区良也会出外旅游一次。

那次单位组织全体干部职工出游，一部分人去西安，一部分人去上海。

出发时，区良上了去西安的大巴。

李兵说：“老区，你该不是上错了车吧?你不是去西安玩过了吗?”

区良说：“西安游是游过，但那次游的时间短，许多景点没看呢。”

游完西安，准备返程，大家张罗上街买点儿土特产。

李兵问区良：“上次你给我们吃的枣子在哪买的?那枣特好吃，我老婆孩子一再叮嘱要我买点儿。”

区良愣了一下：“什么枣子?”

李共说：“就是你上次来西安游玩时买的，叫什么黄金枣的。”

区良说：“哦，是我老婆买的，街上应该有吧。”

李兵从大街找到小巷，从商场找到小摊，都没有买到。

那年十一黄金周，张强去北京旅游，区良托他给孩子买点儿药。

张强游完回家，见上班还有两天，就顺路把药给区良送去。

张强是第一次来区良家。区良家住在一楼，里面潮湿阴暗逼仄，桌椅缺胳膊少腿，一台黑白电视闪烁模糊，区良的儿子吃力地看着。

区良见了张强，一愣，尴尬一笑，忙拉把椅子让坐。

张强说：“老区，真没想到，你这房子像原始村落一样，怎么不装修一下?”

这时，卧室传来孩子的叫声。区良赶快端杯茶进去，很快又出来了。

张强好奇地问：“老区，你不是一个孩子吗?怎么里面还有一个?”

区良长长地叹口气：“里面的孩子不是我生的，是我捡的。八年前一个清晨，我去上班，发现路口有个包襄着的女婴嗷嗷直哭，旁边写着一张字条，说这孩子患有多种疾病，由于家里无钱医治，只好弃在路旁，望好心人救孩子一命。路过的人一个个走开，我狠狠心把孩子抱了回来。别人都大惑不解，老婆也找我寻死觅活。后来经我慢慢做工作，她才认可了。孩子瘫痪在床，光打针吃药，每月就要两千多元。我至今没存一分钱不说，还背了一屁股债。你说，我还有钱装修房子吗?”

张强看着区良，瞪目结舌，像听天方夜谭。

张强不解地问：“你家里这么困难，那你怎么还有闲钱去旅游呢?”

区良说：“旅游?梦游吧。除了带孩子出去求医外，我从来没有迈出这小县城半步。”

张强又问：“你不是说你游过西安、山东、云南等地吗?每次你不是还带了当地土特产给我们吗?”

区良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不怕你见笑，其实那些土特产不是我买的。你们每次出游，总忘不了给我带好吃的，我心里过意不去。为了还你们的人情，每次我老婆单位出游的人给点儿土特产，我就带给你们尝尝，说我去某某地方游玩了。以后又把你们给我的土特产给我老婆，让她带到她单位，说她到某桌地方旅游了。”

张强眼睛红红的，鼻子酸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区良接着说：“其实，我小时候也是个弃儿，也是被他人养大的。”

张强不敢听了，悄悄放下五百元钱，朝外走。

临出门时，张强拍着区良的肩膀说：

“老区，你真是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