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出过国吗

蒋寒

儿子不敢问。

儿子的脸憋红了，问：“爸，您出过国吗?”

黎国梁的脸唰地红了，还火辣辣的。自己这样子，儿子看在眼里，根本不用问，一个补鞋匠，一家人生活勉强维持，哪有钱出国?

可儿子还是憋红了脸问了。儿子是个聪明孩子，从不乱提问的，一旦问了就有问的理由。

儿子，是老师让你问的吗?”

“不，是同学。有的同学爸爸是所长，有的是处长，有的是院长，有的是老板，都出过国了!爸，您没出过国?”

黎国梁指着自己的残腿，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儿子不再吭声，埋头做几何作业。之后埋头吃晚饭，再之后埋头上学放学。

黎国梁的心里再也不平静了，在鞋摊捶着残腿唉声叹气，每天起早贪黑埋头补鞋，目的是让儿子扬眉吐气上学。这下好了，儿子的头被同学按下了。

如今出国简单，几千元找个旅行社，邻居们都领着孩子去过新马泰了。可几千元对他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啊!人家的爸有权有钱，花的是公费……儿子可以不攀比，可毕竟在那个环境里成长，不能不面对啊。一定得让儿子的头抬起来。

有了!黎国梁收摊，回家翻箱倒柜，激动地捧出在老山前线荣立的二等功军功章。儿子一回来，他就给儿子打气：“儿子，你爸是战斗英雄!”

“哦。”儿子不以为然，埋头赶家庭作业。

“问问你们同学，哪个的爸上过前线?”

“爸，同学早知道了，同学说，战斗英雄有啥稀罕，还不是在大街上为别人补臭鞋。”

黎国梁—下子泄气了。是啊，如今谁还在乎他是战斗英雄?谁还在乎他当年在猫耳洞吃过苦?

她，儿子他妈，肖一容在乎。可惜在乎他的人偏偏不在了。那时，正值老山防御战最残酷的阶段，敌人偷袭，特工骚扰，搅得前沿将士几乎昼夜无法合眼，是后方的慰问信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黎国梁意外地发现一封来自家乡的信，更意外的是，回信换来了女孩的美照。女孩就是肖一容，县丝绸厂的一朵花。肖一容鼓励的信，从此如阳光般洒在黎国梁坚守的阵地上，温暖着黎国梁栖息的猫耳洞……

一次反偷袭中，黎国梁不幸踩到地雷……他很绝望，是肖一容的书信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可右脚失去的消息，他却没有勇气向肖一容透露。直到下阵地见到肖一容，才惭愧地低下了头。没想到，几年后肖一容毅然嫁给了他这个残腿战斗英雄。

黎国梁退伍后进了县弹簧厂看大门。肖一容鼓励的眼神，让他看到了人生的希望。肖一容的悉心呵护，让他感到无比幸福，令同事们羡慕。好景不长，儿子出生的第三年，肖一容暴病身亡，可能跟生孩子时年龄大了有关系。紧接着，弹簧厂垮了，他被无情地推向了社会。刚开始，黎国梁想把儿子丢给乡下的母亲，自己拖着残腿到外面闯出一条路来。母亲把父亲留下的补鞋工具交给了他。

县城南门外，从此一个目光中透着不屈的补鞋匠出现在人们视野里。都认出了他是战斗英雄，都来照顾他。特别是当年与肖一容一块儿向老山前线写慰问信的姐妹，专门订做了一把大伞和一个小帐篷，为他遮风挡雨。黎国梁当兵前跟父亲学过，补起鞋来得心应手，做工讲究，很快在县城家喻户晓。

日子好了，儿子也到上学年龄，黎国梁接儿子回城上学。顺便接母亲进城享福，可母亲在乡下还有一大家子儿孙，离不开。只好每月给些钱。酒鬼岳父得知他手头宽裕，三天两头来要钱，岳母又长期卧床，想到他们曾经反对肖一容嫁给自己，他很无奈。

黎国梁只好拼命挣钱。他怀揣着肖一容当年寄到老山前线的照片，没事时拿出来看看，发誓好好把儿子拉扯大，那是她临终前的愿望。

不知是厂家的鞋越做越好，还是人们越来越有钱了，反正补鞋的少了。但肖一容的那些姐妹们却是他的常客。有个潘大姐，总喜欢到他摊前坐坐，拉拉家常，每每让他心中豁然开朗。

对，潘大姐!黎国梁在摊前等着潘大姐，手里忙着话儿，还左顾右盼呢。

“哟，大兄弟，盼谁昵?”潘大姐快人快语。

“盼你昵，快来坐。”黎国梁忙递过凳子。

“是吗?”潘大姐一屁股坐下，递过手中的一袋子鞋，哈哈笑道：“有啥好事啊?”

黎国梁一脸愁眉不展，一五一十把儿子的情况跟潘大姐细数了，接着就唉声叹气。

“嗨!”潘大姐一下乐了，一拍黎国梁的手说：“大兄弟，你出过国啊!”

“我出过国?”

“你在老山前线作战时，没出国界线?”

“出了啊。”

“那不就是出国了吗?”

“那也算啊?”

“当然啊，出国嘛，走出去嘛。”

哈哈，我竟然出过国!儿子放学回来，黎国梁—下把儿子揽入怀中，激动地说：“子，爸爸郑重地告诉你，爸爸出过国!”

“真的?”儿子仰起脸，双眸放光。

“爸爸在老山前线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出国……”

“呵，我爸出过国呵!我爸出过国呵!”儿子挣脱他，鸟儿一样欢跳起来。

目睹儿子扬眉吐气地去上学，黎国梁心中的一轮太阳又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