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渔
生活在泪水中的利与弊
一盏灯关掉,黑暗
并没有降临
悲哀将我们的瞳孔放大
我们早已适应在白夜中生活
在你失眠的眼泪里
溺亡的鹰垂下
昏睡线
伤我
我们互伤,白夜
如快活的刀子
割断所有的出路、情路
我们过去有希望,而未来有什么?
卷刃的生活、夜的低语、盲人赐予的杖
泪水作为压舱之物,只有它
能映照出我们的卑贱与荒凉
但是,哭过之后才知道
世界一直清新如旧
答案在晚来的雪中缓缓敞开……
我也想试着死去
我也想试着死去
我想在鸟语花香中与这个世界说再见
当我躺下,大地微笑着敞开墓穴
天空,一座倒悬的花园
所有的厌弃都已无所谓了,包括倾斜的爱,照临的光
所有的账单我已付清,只剩一本
爱情的坏账——
接受爱情,就像接受命运赐予的轭,
她具有夜的一切属性,包括不明的轮回。
鲜花重返枝条,
积雪重回云端,
鸟儿飞回蛋中,
我能回到哪里?
夜行
手心冰凉。真想哭,真想爱。
——托尔斯泰1896年圣诞日记
夜被倒空了
遍地野生的制度
一只羊在默默吃雪。
我看到一张周游世界的脸
一个集礼义廉耻于一身的人
生活在甲乙丙丁四个角色里。
我们依然没有绝望
盲人将盲杖赐予路人
最寒冷的茅舍里也有暖人心的宴席。
放我进去,我要坐坐这黎明前的牢底。
我在春风中睡去
我在春风中睡去
在噩梦中醒来
一些词自黑暗中跃出
一个人在梦中
打探我的消息
醒来,一种孤枕无边的冷
落花飘散在窗台上
一些消息在屏幕上
消失又重现,一群人
在贝壳里表演大海
如今我已安静下来
像沉于公海的船
每天都失去一点记忆
每天再独自回忆起来
让我们来谈谈诗吧,老朋友
这春风凛冽的时刻
适合谈论一切美好的虚无。
写作将因失明而变成钥匙和代数
秋风中,一根蛛丝如此的无邪
而无用,一条蛇在剥皮中自新。
候鸟们已准备登机了,一只狗
惬意地舔着自己的生殖器。
西风是秋天雇佣的临时收税员,
蝴蝶献上翅膀,鸟儿献上巢穴。
是谁将鲜花卖给了十月?
是谁将泪水租给了秋天?
必须亲自躺下来做个梦了,
所有的梦想都已被现实击碎。
该为鞋匠和药店唱首歌了,
贫穷已将诗人逼成了画家。
那剃刀上的溜冰者终于滑出了国界,
写作将因失明而变成钥匙和代数。
那五·清朝的月亮亡了
你们还能看到月亮吗?
清朝的月亮已经亡了!
昨夜我在墙头看到的那枚月亮
怎么看都像乱党
只有诗词里还有一轮满月
只有满月的孩子还有一张笑脸
星星们都开始起来造反了
清朝的月亮彻底亡了!
小翠也已被她的兄弟接走
他们驾着驴车,穿过米店和当铺的玻璃
他们走远了,汇进了一场葬礼
他们不仅放弃了爷的锦袍、蛐蛐和白癜风
还放弃了银子和前程!
而她留在我耳边的那一串轻唤
依然像一罐银子那样叮当作响
清朝的月亮亡了
连诗词都不愿再裹小脚
连加减乘除都拿起了武器
亡了,惟西山可栖残月
惟府中青杏尚可召呼——
快拿爷的灯儿和枪来
烟枪有多长,爷的梦就有多长……
小休集·读《双照楼诗词稿》
今夜,悬窗就像半尺宣
写满了判词和七律
诗乃狱中绝学,不坐牢不知
人生该押什么韵
黄昏,牢头送来伊的一行泪
季子平安否?
现在终于平安了
平安地等待人头落地
民亦劳止,汔可小休
这夜半的残月
如你十七岁的腰身
陪我最后的温存
余平生之志
扫叶吞花,总是
激情有余,而历史之偶然
宛如半夜的一泡屎*
让多少英雄折腰
今夜我们小休
且让扫北的落叶独自飘零
待钟声鞭挞朝霞时
一颗少年的头颅
将为你送去深情一吻。
*1910年4月2日夜,北京鸦儿胡同的一个居民半夜出来拉野屎,偶然发现有人在石桥下活动,报官,汪兆铭行刺摄政王事遂败露。
安魂曲·为无头的人称量一斤稻米
火,从历史的静脉寻仇而来
我们被指着说:你,为什么不去打仗
火不说谎,就像积弱的枪托射不出爱
我们奔突于头皮发麻的宿命里
与每一块焦土搂紧了亲热
没人帮我们死,我们就自己去死
舍弃前妻的爱,舍弃无人称的爱恨交织
任乡间的田产被乡亲们占据
任母亲的床越来越抽象
我们,无头的人,在挽救一个破碎的国
任历史在山沟里被屡次改写
而死者的代表终将举起手来——
今夜,请每一个无头的墓碑
前来认领一个名字:无名
那走成背影的人,终将被前人哀悼。
问自己
——你要诚实地回答……
1
树枝上的鸟和果实,你爱哪一个?
你爱她还是她?如果她已不再是她?
也就是说,如果她已消失,你会不会爱上地上的影子和雪?
当你说到爱,你到底是在爱别人还是爱自己?
除了给她孤独的爱,你还给过她什么?
她刚出生的时候,你在爱着谁?当她老了呢?
你向一朵花撒过谎吗?她曾那样天真地看着你
……
当陪审团里坐满了她和她,你又该当何罪?
当你自我审判的时候,你为自己做过伪证吗?
在那重新爱上你的人里,有没有你昔日的敌人?
自私像一条微茫的阴道——你在插入时想到了什么?
2
在被热情拦腰抱住时,你想到过寂寞吗?
风在远方骂你时,你听到了吗?为何默不做声?
在杂耍艺人的聒噪中,你有没有过卖艺的冲动?
一座孤岛,邀你前去称王,去,还是不去?
面对窗外的噪音,你把耳朵捂上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能在沉默中认清自己,又如何保证不会在喧嚣中迷失?
你在面对自己时,可曾想过鲁迅如何面对周树人?
“无限的远方,无数的人们……”你真的爱他们吗?还是仅仅说说而已?
当坦克驶过街角时,你又在哪里?
你叫高照亮,但你既不在高处,又无从照亮,你是不是名不副实?
给你一只碗,你会用它来盛什么?——“盛我自己的血”,你这个骗子!
3
在那片休耕的土地上,埋着你的祖父,你想到过重逢吗?
死亡偷偷找到过你吗?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那异乡人跟你说了什么,以至于你一整天都在发呆?
昨夜膝关节的痛,又在向你诉说着什么?
你愿意作为一粒种子,还是一颗金子去下葬?
你藏在体内的钟,是为谁所留?当它变作骨灰,又有谁在哭?
你哭的时候,有谁在听?她们可是你理想的听众?
向下摆渡的船,你可曾坐过?你看,你的朋友们都有坐
……
你有没有勇气成为失败的一部分,而不是作为它的邻居?
连一次像样的失败都没有,你是不是得到得太多了?
你这一生,可曾为自己修筑过一座抵挡溃败的堤坝?
4
听说为了验证健康,你曾专门生过一场病,这很好。
听说你依然想做一个低于柜台的孩子,即便糖果已经卖完。
你还是你梦中的客人吗?你们会不会手拉手结拜为兄弟?
想对那埋伏在街头的射手说句什么——假如那枪口正对着你?
你在内心到底杀死过几个人?你的手上有几只麻雀的血?
你看到过一只在射程之内的鸟眼吗?但它们仍在歌唱
……
这一刻,你是否愿意成为你的敌人?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所有的错误加起来,能否累积成一次人性的雪崩?
当内心的黑暗逐渐释放时,你敢于承认自身的卑污吗?
爱在减弱为低气压。你是卑贱的,知道吗?你是卑贱的。
现在,你终于承认自己不诚实了,这到底是一种诚实还是在撒谎?
责任编辑⊙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