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
知己
最近看到有人在炒鲁迅暗恋萧红这一话题,人们喜欢用“恋”或者情爱来描述感情,一个原因可能是源于区分不同感情词汇的贫乏,另一种情形可能是有意为之,因为模糊不同层次的情感,便也抹杀了诸如人的行为格调的区别,以此缩小人与人的品质差别,由此相对拔高自己。第二种情形是种泛低俗化的归类,更常被用来施加于名人。看到这样的话题,读过那些文章,我便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
鲁迅的一生颇让人感叹,他的人生大格局极为不顺畅。首先,他在童年时期经历了家庭由盛至衰的改变,作为长子,他不得不担当起家庭的重任,由此体验了许多的世态炎凉。其次是他的婚姻,母亲为他选择了毫无感情基础的朱安为妻,他虽然从未接受朱安,为了母亲的旨意,他一直守着那个婚姻。鲁迅所遭遇的另一件大事是兄弟反目,鲁迅对家庭责任看得极重,身为长子,他负起的是一家之主的责任,即使是弟兄三人结婚生子之后,他也一直和母亲妻子朱安及兄弟们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中。他和弟弟周作人的感情更是深厚,他们一起赴日本留学,然后一起回国执教,但是突然一天,周作人给鲁迅写了一封绝交信,四十余年的兄弟情于是一刀两断,他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弟兄反目的郁闷在鲁迅的心中始终没有得到疏散,即使是多年之后,他也常常夜不能寐。他甚至会在夜间长久和衣躺在冰冷的阳台上,他是以身体的惩罚抵御情感心灵的苦痛吧。
萧红出生在没落的地主之家,她的一生都在为生存挣扎。她幼年丧母,由于生不为男而备受父亲冷落。萧红有一个压抑的童年,但她却幸运地在祖父的教导下积累了文化基础。成年后,她为了逃婚而远走他乡求学,后遇到萧军与之相恋,并在萧军的带领下走上文坛,之后,她遭遇萧军的暴力和遗弃。萧红结婚两次生育两次,两个孩子一个送人一个夭折,且每次都是在即将生产之时遭遇遗弃。作为女人,她的一生充满坎坷。但是,这样一位女性没有被苦难所击倒,她在饥饱尚不能保障的情形下开始文学创作。萧红在她的创作初期便显露出得天独厚的写作天分,二十几岁时,她已经可以沉稳从容地把握文字。萧红的文字充盈着透彻与灵性,更不乏直面人生的勇气。
鲁迅见萧红时,鲁迅五十三岁,而萧红只有二十三岁。此时,鲁迅是中国文坛的领军人物,而萧红则是一个初露锋芒的文坛新人,但鲁迅毫不吝啬地赞美萧红“是当今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他赞誉生死场为“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正是因为鲁迅的赞扬和大力推荐,萧红在中国文坛有了一席之地。
萧红历尽磨难,她的人生经历与鲁迅有几分相似,相近的人生体验使得他们对社会人生的理解也比较相近。虽然萧红经历了许多坎坷,但在很多人的回忆里,萧红却拥有率直活泼天真的性格。她出现在鲁迅的生活中,为鲁迅带来了很多活力。萧红常问鲁迅一些顽皮问题,问着问着,鲁迅便沉默了,一个活泼,一个深沉,彼此都没有迁就对方的性格,却可以顺畅无误地交流,一切随性自然,灵性相通大约就是如此吧。
萧红这样回忆鲁迅:那天下午要赴一个筵会去,我要许先生给我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许先生拿来了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经我和许先生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为着取美,许先生举起来放在我的头发上,并且许先生很开心地说着:“好看吧!多漂亮!” 我也非常得意,很规矩又顽皮地在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我们。鲁迅先生这一看,脸是严肃的,他的眼皮往下一放向着我们这边看着:“不要那样妆她……” 许先生有点窘了。 我也安静下来。
多人列出鲁迅和萧红的这一段对话, 试图印证他们之间的不一般情愫,很多人都引用 “不要那样妆她”这句话,把它解读为鲁迅故作生气,以此掩盖自己的情感,并由此作为鲁迅暗恋萧红的印证。用暗恋来描述鲁迅和萧红的情感,就如用咸淡来区分所有食品的味道一样,是一种苍白乏味粗鄙的归类。暗恋是个不怎么高尚的词,所谓的“恋”字有太多的自私嫌疑,常常流于浅层与虚浮,在我看来,人类的许多感情都远远高于恋。
不过,鲁迅的这句话的确为我们了解鲁迅如何对待萧红提供了重要线索,那结论就是鲁迅对萧红很厚重,他给予萧红的是充分的尊重和平等,是萧红从父亲和爱人那里从未得到的待遇。也许,萧红的不幸遭遇,让鲁迅想给予她一些特别的关照,于是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有点敏感。鲁迅是个硬骨头,他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他是在明白无误地提醒许广平,他希望消除对萧红的任何薄慢,他的坦率也显示了他对许广平的高度信任。萧红在她回忆鲁迅的文章中提到了这一细节,可见她在那一刻充分感受到了鲁迅的温厚,并铭刻心田。萧红得到了鲁迅父亲般的宽容与呵护,她的生活从此有了暖色,她的人生少了一份缺憾。
与鲁迅同时期的其他文人,很多人有着更为灿烂的人生,但他们常给人以轻飘飘的感觉,而鲁迅却让人感到重。胡适和没有文化的妻子江冬秀打打闹闹一辈子,但他并没有耽误世间的任何事,他和江冬秀生了好几个孩子,但同时也和其他女青年有着不间断的恋情。徐志摩演绎着轰轰烈烈的爱情,同时发酵出许多美丽的文字,但他给陆小曼的信中却从容谈及自己和胡适一起嫖妓,所谓的先进思想和精致文字在个人行为的照耀下,如同天空彩色的浮云一般,失去了应有的分量。鲁迅对自己很苛刻,他枯守名存实亡的婚姻十几年,他和许广平之恋源于许广平的主动和坚持。他们最后公开走到一起是因为许广平的怀孕,他的踌躇不单因为那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更是考虑到自己行为对社会的影响。鲁迅有严格的自律,他的人格重,情感重,从鲁迅的个人生活看他的作品,他的作品更加的重,无论是他的情感还是作品,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鲁迅与萧红的交往在时间跨度上不足两年,那时,鲁迅已经病入膏肓,后来萧红因为与萧军的感情困扰而远走日本,之后,鲁迅便再无萧红的音讯。鲁迅曾在病中数次念叨萧红,萧红没有联系鲁迅的原因曾引起多人多方的猜测。我这样想,或许萧红不想让自己的烦恼再打扰病重的鲁迅,或许萧红觉得自己以后还有时间和鲁迅交流,但是,想不到一转身便成了永远,短短几个月之后,鲁迅的生命便走到了终点。随后,日军侵华,萧红在战火中继续她的漂泊,后流落到香港,生活亦常无保障。和鲁迅一样,她被肺病所伤,萧红匆匆走完了三十二年的人生,葬于香港清水湾。萧红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留下遗言,希望自己的一把骨灰能陪伴鲁迅,这愿望恐怕永远也难以实现。
鲁迅去世后,萧红写过一篇纪念文章。这篇纪念文章被普遍认为是纪念鲁迅文章中最好的一篇,多人评价它甚至好过许广平回忆鲁迅的书。萧红的那篇文章超越了世俗,她没有赞誉,没有刻意去凸显鲁迅的伟大,亦没有沉溺于怀恋和哀伤。她白描式叙述了鲁迅生前的生活细节和状态,却更显真情。萧红的那篇文章的确是好,读罢,一个生动的鲁迅仿佛依然在世。
蓝鸽子
小时候, 我每天都是被鸽子的咕咕声从梦中唤醒,听到鸽子们哗啦啦地飞向远处觅食,我也就该起床了。等到我磨磨蹭蹭梳洗完毕,鸽子们也差不多满载而归了。我可以一边伸懒腰一边看鸽子妈妈把衔来的虫子蚂蚱喂幼鸽,鸽妈妈和小鸽子要嘴对嘴上下甩动脖子、点头哈腰老半天才能将吞到了嗉子里的食物送到小鸽子的嘴里。
鸽子们住在我家偏房的东楼里。东楼有四间房,一楼靠北的三间是住房,南面的那间是门楼,门楼上曾挂着“钦赐直奉大夫第”的匾额。楼上的四间房全是鸽子们的卧室。那个鸽子楼建于光绪年间,是我的高祖父所建,木楼板上覆了一层厚泥巴,鸽子们吃喝拉撒全在上面。二楼的墙壁上装着各式各样的鸽子窝,鸽子们也喜欢栖息在楼顶的横梁上。二楼的拱形窗户很小,大约是如今窗户的一半。在我小的时候,楼上的鸽子有三四百只。鸽子楼的楼顶伸出一根根四方的木椽,木椽与木椽之间的洞洞里则住满了麻雀。
每到傍晚时分,鸽子们一群群地飞回家,落在楼前的大槐树上嘀咕着,大约是在交流着一天的见闻。麻雀也叽叽喳喳地一个个飞来飞去,院子里就多了许多的喧哗。等到倦鸟一一回巢,月儿这时差不多已上枝头了。
每天放了学回到家放下书包,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扫把把院子打扫一遍,把那些散落下来的鸽子粪清理干净。鸽子屎不太臭,螺旋着卷成一卷,像缝在衣服上的小暗扣,干干硬硬的,扫帚一扫,小暗扣就在青砖地上跳着滚着往前跑,地上并不留下任何秽物。每到盛夏,扫完了地还要把院子撒上水,轻风一拂,院子分外清凉,到了这个时候,黄昏的味道就浓了起来,妈妈差不多也做好了饭,一家人就会拿了饭菜到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上吃饭。
夏天的傍晚,东楼的屋檐下常会听到啪的一声清脆,那一定是屋檐下偷嘴的蛇,偷吃小麻雀路过那个断了的木椽的豁时口失脚掉了下来。蛇落下来时总是黄黄的盘成蚊香样的一盘,一动不动,可以看到蛇肚里鼓鼓的麻雀。那时,我的哥哥就会放下碗筷,拿把铁锹把蛇铲出去,扔到远处的园子里。飞檐而下的蛇并不会给晚餐带来太大的影响。
夏天是鸽子们繁衍的季节,小鸽子从鸽子蛋里破壳而出不久,就能在妈妈的带领下学习飞翔。学飞翔的小鸽子有时会扑扑啦啦地掉到院子里来。我们检了羽毛未丰的小鸽子,抓起来对着二楼的小窗口一扔,小鸽子借力一飞也就进了楼。二楼小窗口的台阶上还常常可以看到两只鸽子站在一起嘀咕,其中一只鸽子咕咕叫着,一边叫一边转圈,左边转转再右边转转,那是鸽子在谈情说爱。
我家的鸽子都是蓝色的野鸽,蓝鸽子经常诱拐了别人的白鸽子回家。常有喜欢养信鸽的人跑到楼下拍巴掌打呼哨,想把私奔了的鸽子唤回。鸽子喜欢群居的生活,一旦入了鸽群要回头可就不容易了,从没见过哪个人把自己的鸽子叫回去。曾见过一只头上长着凤冠一样羽毛的白鸽子飞入鸽群,鸽子的主人多次到楼下呼唤,然而它顶着凤冠追随蓝鸽浪迹天涯的决心始终不变,令爱鸽子的主人黯然神伤。
夏天,二楼的鸽子窝里到处是鸽子蛋,鸽子们忙碌地繁育着后代。每年过了立秋,就到了拣鸽子蛋的季节。妈妈说,立秋后孵出的小鸽是傻鸽子,只有这时候,我才被允许上鸽子楼。每隔两天,我提上篮子跟着妈妈上一次楼,一圈下来,篮子里都会有几十只鸽子蛋。这样,我们的早餐桌上总有鸽子蛋吃。鸽子蛋的蛋清象果冻一样透明,是我的最爱,而它的蛋黄和鸡蛋黄一样噎人。小时候喜欢登鸽子楼,楼上有刚孵出的小鸽子。小鸽子有小鸡一样黄黄的嘴唇茸茸的细毛。我喜欢把半个身子伸出窗口,从那个小小的窗口向远处眺望,俯视一片片的树木和房顶,眺望远处黛色的山峦。
年复一年,野鸽子们在那个小楼上进进出出,忙碌地繁衍后代,饿了,展翅飞到田野;渴了,有清流小河,生活似乎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可是,转眼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田野里的鸟儿少了,各种的农作物上喷撒着数不清的农药,河流也日渐干枯。鸽子们有时候飞着飞着会收了翅膀突然从天空栽下来,鸽群在一点点地减少。
我的妈妈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她往地下撒粮食,鸽子们视而不见,一代又一代,它们只知道在田野里自己觅食,从来没有把眼光放到那个它们日夜居住的青砖大院。于是,妈妈就天天上楼送水撒粮食。后来哥哥帮妈妈在院子的一角修了一座炮楼一样的小塔,上面放上水盆,水盆差不多达到了房顶一样的高度。鸽子们慢慢地明白了,那个塔顶上的水盆里是主人为它们备下的饮料。于是,鸽子一群群地开始光顾那个小塔上的水盆。这时,妈妈再把粮食从塔楼的台阶上一点点往下引,鸽子们就这样一步步被妈妈引到了大院里,野鸽子越来越像家鸽了。每天早晨和傍晚,每当妈妈往院子里一站,鸽子们就围着她飞呀飞。麻雀看到鸽子下地,居然也飞下来凑热闹。鸽子和麻雀同处一个屋檐下多年,它们从不会为食物而争执。
冬天的时候,为了调配鸽子们的饮食,妈妈还把萝卜红薯跺成碎丁给鸽子增加维生素。看着妈妈如此喜爱鸽子,父亲就定期地买回一袋袋的谷子玉米。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鸽群又开始壮大起来了。就这样,妈妈喂鸽子一喂就是十几个春秋。
童年的时光,鸽子们的咕咕声陪伴着我的梦。每当鸽子的翅尖扇动着飞向天空的时候,看着鸽群转瞬消失在天空,我的目光就被带到了蓝天白云之上,我的心似乎也在跟着鸽子飞向远方。对我来说,鸽子有着许多的象征,它象征着纯洁、轻快、理想和梦,以及家的温暖。每次回家,我都要到鸽子楼转一圈,看鸽子,看门楼里童年时画下的粉笔画和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那个鸽子楼历经上百年的风吹雨淋,屋顶已有些斑驳,一楼的雕花屏风虽说已被父亲油漆过许多遍,岁月的痕迹还是显而易见。留好那座鸽子楼是一家大小的愿望,几年前,父亲请人把那个鸽子楼又做了整修,修了房顶和门窗。
自从妈妈离开以后,鸽群一点点地在减少。几年前,我在电话里和父亲说起鸽群的情况,父亲说鸽子只有一百多只了。我的心有些惆怅。今年再问起鸽子的事,父亲说,鸽子们都走了。父亲告诉我,近些年周围建了许多的高楼,鸽子喜欢高居。
最后,父亲说,鸽子是一种嫌贫爱富的鸟,我的心碎了。
紫英儿
当当当,预备课的铃声在我到达校门口之前响起,已上小学三年级的我加快脚步,小跑着奔向校门。当我跨入校门时,校园里已经传出此起彼伏的歌声,我的脚步又快了几分。在教室的转弯处,我和从另一个方向跑来的小女孩撞了个满怀,迟到的担心使得我和她顾不上停留,那个花衬衫的背影在我眼前一晃,便消失在了一年级教室门口。
第一节课后,我在校园中又看到了那个花衬衫,我跑去和她说话。小女孩比我矮了一个头,宽大的衣服使得她显得瘦小单薄,浅棕色的辫子又细又长,更凸显了她的细弱。当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发现她的一只眼睛斜视得厉害,令我看不清她到底在看哪里,但她的眸子光亮清澈如水,有喜悦在她的眼睛里闪烁。
她告诉我她叫紫英儿。她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英”字发成了“样”,她还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了儿音,且把儿音拉得很长。她说话的口气仿佛出自一个旧式闭户不出的老奶奶,令我非常吃惊。紫英儿接着告诉我,再过八天她就要去姑姑家了。她说完话以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在等待着我对她喜悦的认可。她的嘴角向上翘着,但嘴唇中间却向下压着,可以看出她尽力按捺着喜悦,仿佛那喜悦再多呆一会儿就会自动爆发。刹那间,我被她强烈地感染,毫不迟疑地对她的消息表示出了十二分的惊奇。
我的吃惊让紫英儿很快乐。她似乎知道自己去姑姑家能让所有的人羡慕,她很开心地笑了。她的热切期盼令我感到意外,在我看来,去姑姑家并不是一件可以让人如此兴奋的事,但我的吃惊并不仅仅如此,我吃惊于紫英儿和我说话时一见如故的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能在校园里遇到紫英儿,每次她都会喜不自禁地告诉我,去姑姑家的日子还有几天。紫英儿的一举一动都不同于那个年龄的其他孩子,我常常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和这个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她说话的口气古怪且用词陈旧,但她的表情却分明是单纯的快乐,给我极其深刻的印象,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学着用她的口气说话。
又过了几天,我看到紫英儿在追赶着一个同学奔跑。当她从我身边穿过时,我学着她的口气喊:“紫样儿,紫样儿,紫样儿”,紫英儿停下脚步,这次她没有笑,而是很郑重地告诉我,“再过三天,我就要去姑姑家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还没等我明白过来,紫英儿已经跑远了。这时我才明白,紫英儿去姑姑家不是走亲戚,而是永远,一丝沉重不由冲击了我。在接下来的三天,我却没有见到紫英儿,紫英儿从此永远地走出了我的视野。
几十年过去了,紫英儿小小的样子常在我的记忆里徘徊,每当我看到与她年龄相仿身体单薄的小女孩时,我就会想起紫英儿,总有那么一丝的怜惜撞击着我。有时,我对自己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个小女孩感到奇怪,是因为她所具有的那种我无法确定的特别气息让我迷惑,还是她身上的一些谜团引我想去解答。也许,是因为我学过她说话而留下了一点点愧疚,而我却再无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因此一直无法放下?
我的有关紫英儿的记忆静止在了童年,想起她,我的脑海里闪现的依常常是她小小的样子。她的快乐透过几十年的岁月,依然具有感染力,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去寻找它的源泉,我有些困惑。我看到的紫英儿是快乐的,我相信着她的欢乐,但有一丝怅茫我却始终挥之不去。我想,如果我处在她的境地,我可能不会有她那样的快乐。
我曾一遍又一遍地猜想,紫英儿有着怎样的真实生活。当然,我无从确定紫英儿的真实生活,我只是用我的人生经验去解析记忆的片段。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我所想到的也不尽相同。我常想,紫英儿应该生活在一个不富有但很友善的环境,她还应该有一个非常疼爱她的人,这个人可能是她的奶奶或者外婆。她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和这样一个长辈长期亲密接触的结果,紫英儿一定拥有充沛的关爱,因此而拥有灿烂的笑容。应该有一片小小的天空为她而温暖,滋润了一个幸福的童年。我猜想,紫英儿极有可能过继给了姑姑,我想,或者我希望,紫英儿的姑姑也特别疼爱她。想来想去,我却想象不出紫英儿的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她的妈妈爱不爱她?或者说她的妈妈有没有能力爱她?我甚至怀疑,紫英儿到底有没有妈妈?
关于紫英儿身世的猜测,常给我触动,我似乎从这思绪中理解了更多的社会和人生,依托着这种思考,我触摸到情感的脉络,随之萌生一些挂念。如今,紫英儿应该和我一样儿女绕膝了吧?离别之后,她的人生之路不知道是怎样的?她会一直像童年一样快乐么?紫英儿的身上寄托着我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这情怀有一些飘渺,它来自于紫英儿,但似乎也不全属于紫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