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悠悠
盛夏初识
他几近是挥舞着手臂冲进教室的,望向我们的一瞬间,他的确是笑得有那么一点潇洒。
那时正值酷暑,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地趴在课桌上,他如此出现,惊醒四座。
他微胖,戴一副黑框眼镜,眼里透出成熟与睿智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
他在讲台前站定,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地宣布:“我姓丁,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就这一句,教室里立即安静下来,同学们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份期待,睡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一刻,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神奇的人。
果真!他喜欢诗歌,经常在课上为我们讲解不同风格的诗,甚至是兰波的《元音》、梁晓明的《向米罗致敬,半夜我披着窗帘起飞》这样的超现实主义诗歌。往往是他一个人在讲台上沉醉其中,而下面是一片寂静,我们有些茫然。我觉得那时的他像极了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最高最澎湃的浪尖上呼唤暴风雨来临。他企图用他的执著唤起我们的激情。
在谈到诗歌写作时,他说:“写诗的人要有丰富的情感,比如,见到一只蚂蚁死了,普通人会面无表情地从边上过去,而作为一个诗人,”他突然提高声音,激动地上下挥舞手臂,“你心间就要涌起悲伤。”
“激情!你们要有激情一些!快点,激情高涨起来!”课上很多次,他像是站在云端冲我们高喊。
他还告诉我们要做一个自恋的人,勇敢地展现自己。他总在课讲到一半时,看我们无动于衷,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拍着讲台对我们喊:“喂,我说你们,要自恋一点、大胆一点啊!”
他的左心房里藏着呼之欲出的沸腾火焰。
我认定他是个从未远离青春的人。
共唱《国殇》
临近端午的日子,丁老师在课上讲起屈原的《国殇》。《国殇》本就豪迈,他的热情很快被点燃。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他一边激情澎湃地朗诵,一边一圈一圈地在教室里来回走动,还模仿“带长剑兮挟秦弓”的样子。他感慨那个王朝的腐朽,语气激烈。
在他的一番解读之后,我才懂得跳江的诗人屈原原来有着那样一颗热烈得近乎偏执的爱国之心。 我被深深感动。于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旁若无人地大声朗诵《国殇》;隔日去学校的路上突然喊出“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样的豪言壮语;在音乐、美术课本里夹一张抄录《国殇》的纸片,不时地在课上偷看一眼,默念“诚既勇兮又以武, 终刚强兮不可凌”;晚上钻进被窝,一个人安静地过一遍诗的意境。
他说当一个人像屈原那样追求理想,就会变得独立、无畏。怀揣梦想的我们一定要抛掉优柔寡断、怯懦、恐惧,坚持做无畏、独立的自己,在一片自由的天空飞翔——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教给我的人生真谛。
飞鸟冲天
离别在即,发疯似的恋上“回忆”这个词。
宝石山上,我们同组的六个惺惺相惜的伙伴在一起,认认真真地在纸飞机上写上憧憬。
丁老师让我们在飞机上写诗,写梦想,写很多很多话送给自己或者同伴。可是我更想把那些诗那些话写给他,眼前这个这么理解我们的大人。希望他一直有颗纯真的心,待我们归来之时,他依旧如故。
我们写完后便使出全身力气把纸飞机送上蓝天,纸飞机摇摇晃晃最终消失在明晃晃的日光里。
他远远地朝我们大喊,一如当初,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里,他冲进教室时的样子。
他说他老了,飞不动了,而我们一定会像这些纸飞机,带着他的希冀,飞得很远很远。
我说,他从未远离青春,他永远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