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骑过菊岛的晨昏

2012-04-29 18:38安平见
南方文学 2012年10期
关键词:澎湖民宿

安平见

船尾的泡沫在海上汹涌翻腾,最终融入蔚蓝大海中。

初踏,菊岛之晨

从高雄搭着台华轮进入马公港时,正值清晨六点。适逢周末,曙光初绽的马公街头似乎还在沉睡,除了早餐店外,整个城市氤氲着静谧的安详,使人遗忘那恍如前世的黑夜旅程。

扬弃最迅速的飞机,我选择乘船前往澎湖,晚上十一点从高雄港出发后在船舱度过一夜,踏过破晓的船笛后,就能开始行程,不会浪费任何时间。

据说澎湖又称菊岛,得名来自天人菊,这种原产于美国南部的植物,引进澎湖栽植后,因澎湖各地气候平均,土壤大多为沙质土,非常适合天人菊生长,道路两旁和山坡草原随处可见,成为澎湖县的县花,又称“澎湖野菊花”。循阳光的足迹来到海滨,享受天人菊的簇拥,《再见天人菊》的旋律也在脑中响起。

最适合澎湖的味道是宁静。骑着自行车徜徉在碧海之滨,头上顶着碧色晴空,除了海浪拍打声外,这个空间仿佛只剩下旅人与蔚蓝的相遇,静谧、安详、美丽、纯净。踏风途中,随处可见硓咕石筑成的房子,科技的进步仿佛与此处无关,生活在这儿的人们,仍踏着缓慢的步伐,照原有的节奏行进。

终于,酷热的太阳晒得我停下,在路边买了一杯红艳艳的仙人掌冰,躲在树荫下享用时,趁机问摊位老板,我在此时该到哪寻奇?

老板用闽南语回答,龟壁山就在不远处。再过不久要退潮了,龟壁山会吐出一条砾石步道,那时不必乘风也可以“破浪”,还能到龟壁山捡些贝壳回来当纪念品。

依循老板指示的方向,眼前路牌显示的是“奎壁山”,并不见“龟”壁山,再问路人才知由于奎壁山山形犹如一只趴在海中的大龟,当地耆老闽南语口语上仍以“龟”来称此山。

时间逼近晌午,阳光益发强烈,无法耐心等待到海水全退去,我选择撩起裤管涉水而过,海水约莫到小腿肚,却有踏浪而行的刺激。

在湿润的潮间带,寄居蟹缓慢地爬行着,使我忆起童年时自己曾在海水浴场买过此种蟹,把它养在水桶里,一日发现桶中只有壳,才知寄居蟹会“离家出走”。由于未曾为它取名或拍照,想发寻蟹启事也不可能,这成为我童年时代稍纵即逝的遗憾。

时近中午,听说今天天气晴朗,趁着潮汐尚未回到原有的水平,赶紧回到本岛,登上海崖远眺,心想说不定能看见传说中的虎井沉城。

当然,我没忘带上望远镜。

虎井沉城本被记载为红砖所砌,也有人说是玄武岩的自然节理,后来根据考古学家潜水调查,大胆假设这是与埃及金字塔同期的建筑,文明记载失落了六千年,原先住在城里的人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如同亚特兰提斯的传说,刹那间天崩地裂,谁也没来得及逃出,独留遗址供人想象?

漫游,菊岛之午

遗忘的历史已不可考,史载的记忆却伫立在澎湖。

初中时在历史课本上读到,元代已在澎湖设巡检司,正式将澎湖纳入中国版图,隶属福建泉州,作为澎湖进入中国历史的铁证。

野史却更为精彩。

据说三国时期的孙权已派人到澎湖视察,将澎湖的命运与吴国连结在一起,因此当吴国被晋国所灭,注定澎湖的开发必须延后,直到元代才开始。

不过,仍比台湾本岛早了四百余年。

都说大海无情,讨海为生的澎湖人最重信仰,被誉为全台最古老妈祖庙的澎湖天后宫,可上溯至元代,庙方贴心地在大门贴上“我老了!请勿触摸”的牌子,令人莞尔一笑。

庙里的金面妈祖来历不凡,曾受清康熙皇帝敕封为“天后”,有了龙气加持,登庙石阶设计成全台绝无仅有的八卦状,老一辈说这是为了镇压邪祟,也有人从建筑学的角度,说是当年工匠特意把石阶砌得起伏不定,逼游客在入庙前不得不低头留心石阶以免跌倒,如此的动作来敬畏神明,教导人谦卑。

我想起吴哥窟的宝剑塔。越往存放国王父亲骨灰的中心点接近,门的高度就越低,一样要游客低头以表示尊敬,似乎“低头”这个意象放诸四海皆通用。

走出天后宫,施公祠就在眼前,奉祀的是施琅。在施公祠对面的万军井,相传是施琅眼见行军至此苦无饮水,祈拜过妈祖后宝剑朝地上一刺,竟刺中水源加以开凿,凭此击退了郑军。不远处却有另一古迹名唤四眼井,相传是郑成功宝剑刺出的,井水终年不干,也许在澎湖流行以剑代锄,只要名人手持宝剑,比现代的探勘水源机械还神准!

四眼井还有一绝,因来访游客多会打水洗手,前些日子有游客的名牌太阳眼镜无意间掉入井里,向店家借来水桶打捞,不料竟捞出七十多副太阳眼镜,居民戏称这里不只四眼了,起码要改称一百五眼井,才能名实相符。

在中央街上,日式风格的建筑与清风建筑遥遥相望,还记得电影《赛德克巴莱》里,邮局是日人认定的文明象征,凡是殖民地一律盖邮局,于是街上的邮局便成为日治时期的象征。若想更深入了解澎湖的历史,就要离开市区,到岛南的风柜去。

风柜有座蛇头山,最先看上它的是荷兰人,曾在那儿兴建全台历史最悠久的古城,可惜早已不复踪影。接下来再度将此作为据点的异族是法国,但他们只为打仗。几年后,甲午战争才将澎湖奉送给日本。

作为日军登陆处的龙门,据说在冬季时因东北季风肆虐,会呈现有如《赤壁赋》中卷起千堆雪的情景,号称“龙门鼓浪”。但因澎湖自每年十月起风大,连台华轮也会停驶,即俗称的“风锁离岛”,向来只搭船来访澎湖的我,除非迁居至此,否则怕是难睹盛况。

由这许多古战场,可看出澎湖的历史,并非如今的悠闲恬适,而是写满了一页页的辛酸。

重回风柜尾,一面欣赏气势磅礴的玄武岩柱状节理,一面聆听海水在海蚀洞里发出的呼啸声,不知那凄凉的呼喊,将远扬到哪个时空?

远海,菊岛之昏

时近傍晚,阳光已不强烈,适合坐在海堤上远眺夕阳西下的美景。

清凉的晚风徐来,吹得游人暑意全消,视线投向浮在半空中的赭红落日。是即将沉没的哀愁惹得骄阳收敛热力吗?尽管被绚烂的晚霞簇拥着,那轮落日依旧散发孤单的气息。

这就是“西屿落霞”?为什么没有想象中的壮丽,只令人哀伤?

拒绝青春沾染上悲戚,我闭上眼睛,仅用身体感受大自然赋予的静谧,脑中呈现空白,仿佛这个空间只剩下我,与晚风相约以平静。

孩童的嬉闹声惊断我的思绪,迫使我重新睁开眼。也许是夏季的缘故,即便落日已降到海平面下,暮色仍未映成黑夜。

“那是香炉屿。”

向发声处投去一瞥,有群身穿制服的小学生跟着一位年轻老师,我猜是暑期课外教学。于是假装不经意地走进他们的队伍,倾听导览。

澎湖曾有个天子传说。据说在海中的香炉屿上有三根石柱宛如三炷香,默默地在海中守护澎湖居民,每逢夏日清晨便会起雾,仿佛香烟缭绕;西屿的内埯、外埯间山坡间有一佳穴穴,该穴邻近大片白沙滩,夜里村人常听见白马奔驰的声响;龙门自然生成六块状似木牌的石块,号称“圣旨牌”;附近还有一笔架山,像是给皇帝放笔用的;吼门更离奇地出现一条通往大陆的浅滩,像是直通北京城的大路,地理师称为“西北大道”。结合了这四宝,澎湖必出天子。当年澎湖出身的进士蔡廷兰得知此传说,从京城远望东南方,发现霞光满天,正应验天子出世,为担心澎湖因此酿灾,施法破坏此风水,断了澎湖的龙气。

当然,这不过是稗官野史,仅供茶余饭后消遣用。

入夜后,正逢澎湖花火节,灿烂的烟火将马公市的夜空照得缤纷璀璨,我却怀念起自己多年前只身来到澎湖,趁夜到港边欣赏渔船靠岸时的点点渔火,虽没有烟火的美丽,但别有风情。

回到下榻的民宿,一连串的咳嗽说明了我的身体不适,民宿主人马上吩咐他媳妇为我准备热汤。分明不是民宿应该提供的服务,他们却未向我额外收费,也不在乎被我传染,热情地叫我和他们一起看电视。

真正的家的味道。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熟悉的综艺节目,咀嚼热腾腾的海鲜汤,不禁把他们当做我真正的家人,尽管彼此素昧平生。

休息一夜,翌晨但觉神清气爽,正要出门时,民宿主人带我上顶楼,指引我眺望海的方向。从远方看,蓝海平静如镜,配上以淡蓝色为底的天空,衬以几丝投影在波心的白云,海天一色的美景刹那间尽收眼底。

早上八点准备出发前往下个行程时,民宿主人鼓吹我去浮潜,用身体感受澎湖海的热情。我摇手拒绝他的好意,朝自己的预定地前进。

跳岛,菊岛之外

澎湖其实不是孤岛,而是六十四个岛屿的统称,今日我的计划是搭快艇到离岛观光。

我的首站是七美。

七美之名来自七位美人,明朝嘉靖年间倭寇来袭,七名美女自知无法躲避,投井殉节,据说此井竟长出七棵树,终年长青,春秋二季会开出飘有清香的小白花,后人便填井立冢,号为“七美人冢”。

我却特别记得望夫石的故事。

世界各地都有望夫石,七美的望夫石却像是个横卧的怀孕妇女,相传有对恩爱夫妻,丈夫捕鱼未归,身怀六甲的妻子日日在海边等待,死后幻化为石。她隆起的肚子里那未及出世的小生命,是否仍陪她继续等待丈夫的归来?

七美的传说虽凄美,现代重塑的传说却只有“美”。

七美流行一种捕鱼设施叫“石沪”,利用潮汐起落的原理将鱼困在沪内,由于造型是两座心型石沪,竟成为新兴景点叫“双心石沪”,多少情侣在此许下天长地久的誓言,可以在断崖上远眺,也可以趁着退潮时直接走入石沪,体会被爱情捕获的沪中鱼既甜蜜又痛楚的感受。

接着,船行至望安。

望安的天台山是澎湖八景之一,登上山顶,澎湖群岛一览无遗。相传八仙过海时有一仙在此留迹,一脚将浙江的天台山踢来望安,一脚将原来与福建相连的花屿踢开,诗称“天台远眺拟游仙”、“天台胜景足凝眸”。如今天台山已成放牧场地,虽不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阔,但亦能浅尝塞外风光。

离岛之行的末站是吉贝。

吉贝的观光产业发展得很早,除沙尾的贝壳沙滩外,商家密度远比其他离岛高,使得此处充满了浓浓的商业气息。

导游说,到吉贝就是为了玩赏海上风光,建议搭乘香蕉船出海观赏海底风情,或再留一夜享受夜钓情趣。我对此提议不感兴趣。犹记得八年前来吉贝时,“爱情护照”推得沸沸扬扬,吉贝入选的“永结同心”,现在声势却不如七美“双心石沪”。

时光荏苒,连景点也有其保存期限,若没有出奇制胜的新鲜度,终会被扫入历史的尘埃。

乘船再回到马公本岛时,将近台华轮准备出发前往高雄港的时刻。我回到民宿拿行李,热情的民宿老板不仅开车送我到码头,临走前还送了我瓶星沙。

来自澎湖沙滩的星沙,在饰品店里一瓶不过数十元台币,从民宿老板手中接过,却觉礼轻情意重。

台华轮的汽笛扬起,代表即将出航。开船后,我站在甲板上,目送越来越远的马公市,以及船尾的泡沫在海上汹涌翻腾,最终融入蔚蓝海中。

我突然想起那首怀念外婆的民歌。“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泓海蓝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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