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红尘之终成殊途

2012-04-29 21:00肖涵
南方文学 2012年10期
关键词:韶华

肖涵

人,总要经历辜负和被辜负后,才能从容成长。

1

沈韶华拖着行李站在小区出口,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就在刚才,她被女房东从租住的地下室赶了出来。三个月没交房租了。不是她有意要拖欠,上个月倾己所有交完最后一学年的学费,打工的茶餐厅又生意惨淡,老板两个月没开饷了。实在是囊中羞涩。

只能暂时回学校的宿舍住一段时间了。明天得想办法借点钱先把被女房东扣留的笔记本电脑赎回来,那里还有她才写完的小说。沈韶华摇头苦笑着想起一首老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越大的城市人情味儿还真是越淡,平时亲切得跟你二姨妈似的女房东,催起房租来却和黄世仁有一拼,她老公明明答应再宽限一个月的,可这女人却见不得她男人那点怜香惜玉的慈悲,连夜轰人。

明天要打电话回去问爸爸要钱吗?三年多了,她不曾向他低头示弱,再困难也咬牙挺住,眼看就要熬到大学毕业,难道要前功尽弃?

“花无语!”小区门口有个男人从车里下来,冲她叫。

韶华茫然地看他一眼,继续想自己的心事。继母要是知道她现在的狼狈,怕是要幸灾乐祸了。一想到继母那张冷酷妖冶的脸,韶华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

“嗨,你好,花无语小姐。”那男人走近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健壮却不失儒雅的中年人。

花无语?韶华终于醒过神来。呃,这男人怎知道她的笔名?

“我叫章能才。”看她一脸疑惑,男人眼神诚恳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你的读者,一个多小时前,在你工作的地方看到你,出于粉丝对偶像的好奇,便跟着你下班,想认识你,又怕冒昧,就一直在这等着。”

明白了。韶华有点脸红。这一定是《最惊悚》的老读者。自己只在那家杂志密集地上稿,并被他们隆重地用一页的版面推出介绍,像茶餐厅推出自己的特色食品一样。

“你要去哪?我可以送送你。”男人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

“我……暂时没地方可去。”韶华很老实说出自己凄惶的处境,忘了要在自己的粉丝面前维护形象。

2

“当初看你的文章,是因为你的名字。我在想,这个‘花无语,莫非是‘花无缺他妹儿?”韶华每次想起章能才说的话,便要忍不住微笑。闺蜜月凤告诉她,当你时常想起一个人并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时,说明你爱上他了。

“一个女人遇到她心爱的男人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你要小心!”月凤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警告她。月凤是她的高中同学,现在另一个城市读大学,说了毕业后要带男朋友小勇一起来北京打拼未来。

应该是爱上了。从那天晚上遇到他,他听完她的遭遇后,二话没说,拖着她的行李去找房东,不但帮她预交了半年的房租,还帮她从地下室换到通风敞阳的三楼开始。他做着这些时,韶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看他得体地跟房东谈条件,帮她搬行李,心里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踏实,仿佛她面前的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哥哥,或者,干脆是慈爱的父亲。尽管她的父亲从来没对她慈爱过。人与人之间的气场真的很奇怪,她以前怎么对任何男人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这么柔弱,怎么能写出那么诡异离奇的故事?”章能才在一次来访中,一边读着韶华新写的小说,一边摸着她的头感叹,“这小脑袋中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先别说我,我倒是好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读这种年轻学生才爱读的东西?”韶华笑着反问。

章能才愣了一下,沉思着说:“我的工作压力很大,看这样的小说能让我放松。每次读你的文章,我总能在你的叙述中褪去一身的疲惫。”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韶华便不再追问。这个世界已太复杂,单纯地全身心地爱一个人,是件多么奢侈又美好的事,何必要知道他的来处?

3

认识章能才后,日子过得仿佛快了许多。转眼毕业,工作,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说好要来北京做北漂的月凤和学医的男友竟然去了贵州的一个贫困小县城做义医,为期两年。“小勇说,趁我们还年轻,要用青春和知识为需要我们的人做些有意义的事。”月凤在网上说起这些时,热血得像个抗战时期的革命志士。

韶华不禁肃然起敬。在如今这个唯利是图的年代,小勇的思想境界无疑可以用高尚来形容。一向以时尚小资女自居的月凤愿意放弃大都市,追随小勇去贫困地区吃苦,这在韶华看来更是难得。或许对于月凤来说,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就如,自己现在的天堂是北京。

章能才会隔三差五地过来,带着韶华喜爱的零食和书。他说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与她窝在她的房间里听音乐看小说,情到会心处,相视一笑。

韶华很满足这种状态,尽管偶尔也会有疑虑,比如,他从不带她见他的家人和朋友。要不是他曾郑重地发誓说他未婚,韶华还担心自己是他藏起来的小三。

其实,不止是韶华有疑虑,余老板也有。余老板是韶华认识不久的老乡大哥,在韶华住处附近开了一家海鲜粥店,长得憨厚粗糙。韶华每次吃早点或宵夜都在这家店。有时写稿写得晚,懒得下楼,一个电话过去,余老板会亲自端着粥和点心上来。

“我就崇拜你们读书人,有文化,有素质。”余老板在韶华面前表现得很卑微,总以认识韶华这样的作家为荣幸。他很细心,每次回老家都会带一些家乡的土特产给韶华,有一次竟然拎回了一只老母鸡,用天麻炖好后装在保温瓶里送给韶华,说韶华经常写稿,伤脑,得补补。

据说余老板曾结过婚。这些年他在城里辛苦做生意,老婆却在乡下不安分,于是离了。韶华明白他对自己好不只是因为老乡关系,为避免他误会,便时常拉着章能才去他的店里吃东西,借此表明自己心有所属。

“以我多年阅人的眼光来看,他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余老板有一次背着章能才对韶华如此说,眼里泛着忧虑。

韶华只管低头喝粥,不接他的话。她知道他在嫉妒,但一种叫不安的情绪还是像苍蝇一样在心头飞来绕去。

4

韶华没想到自己的预感这么快就得到了证实。

那天韶华去银行取稿费,路过西单购物中心时,进去买了一件衣服,出来时,迎面就碰上了胳膊被一个很有气势的女人亲热挽着的章能才。看到韶华时,章能才脸上闪过片刻的不自然后,就装出漠然的样子随女人而去。韶华张着嘴就那么石化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出口,脑袋一片空白。

韶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以前不是没猜测过章能才有妻子,但他总是否认,她也就信以为真。现在,她觉得自己傻得不可救药。

晚上,章能才过来了。打开房门看到是他,韶华抵着门不让他进。

“韶华,你听我解释。”他硬挤了进来,用力把韶华抱在怀里,生怕她长了翅膀从窗户飞出去似的。

他说,女人是他的恩人。“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嫌弃。我曾经因为生意上的事与人发生经济纠纷,犯了故意伤害罪,入狱四年,出来时一无所有。是这个女人接济我,助我东山再起。可以说,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她。但我们没结婚。”

“那我呢?”韶华的心软了下来。

“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受穷,我可以放弃这一切,带你离开。”章能才眼神灼灼地望着韶华。

5

这天是2012年7月21日,北京下了一天的雨。早两天,章能才来电话,说一切都已准备好,21日下午,他直接在首都机场等她。他要带她去向往已久的云南大理。

她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多次提到过那个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地方。他果真是懂她的。

收拾好不多的行李,韶华冒着不停歇的暴雨去与余老板道别。

“非得今天走吗?这么大的雨。”余老板脸上有无法掩饰的不舍。

“家里有急事。”韶华红着脸撒谎。

“那我用车送你吧。”余老板前些日子买了辆小卡车,说是为了进货方便。刚拿到车时,他还极力邀请韶华去香山兜风,被韶华以写稿为由拒绝了。

“我叫出租好了。”韶华摇头。

余老板已拿好雨具,不由分说帮她提起行李就走:“你以为现在能轻易打到车?”

下午5点,外面的暴雨把整个天幕都拉黑了。街上的车辆仿佛被淋得找不着方向的小鸡,四处奔逃。韶华叹了口气,只得顺从。

街道上积了很深的水,所有的车都乌龟似的趴在水中艰难前行。雨疯狂地敲打着车窗,水还在涨。能才安全到机场了吗?韶华不好当余老板的面打他的电话询问,只得发信息。那边一直没有回复。

车快到广渠门桥下时,余老板停了下来。韶华伸头向外望去,桥下已经一片汪洋,有几辆车浮在那里,如同被人遗弃的草帽。

“快退回去!”韶华忙催促余老板调头。

可是车子却半天发动不起来。“别慌,韶华,有我在呢。我打开车门,你爬到车顶上去。”余老板伸手开车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水很快包围过来。余老板的额头淌着大颗大颗的汗,他强挤出一丝笑安慰韶华:“我会想办法让你逃出去的,别怕。”

余老板在车里一阵乱翻,竟然找到一柄车扳手。“啪”的一声,挡风窗被他挥出一个蜘蛛网。三下,四下……厚厚的玻璃窗终于被他砸出一个大窟窿。水趁机汹涌而入。

韶华被塞出窗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扶手趴上车顶,举目四望,周围已是泽国。

余老板水淋淋地爬了出来,有殷红的血在他脸上蜿蜒。

浑浊的水渐渐漫上车顶,韶华心里一阵紧张。也不知能才怎么样了?伸手摸出用防水袋装着的手机,打开一看,有一条未读信息:我的计划被她发现,她以死相挟。对不起,我不能信守诺言了,你自己保重。是章能才发过来的。

韶华脚底一滑,一头栽进水里。

6

胸口憋得难受,用力喘出一口气,韶华在咳嗽中醒来。

睁开眼,她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头坐着一脸欣喜的余老板。愣怔了数秒钟,韶华终于想起自己和余老板被洪水包围的那一幕。

“你终于醒过来了!吓死我了。”余老板激动地搓着手,忙摁铃叫医生。“医生说你呛水太多,肺泡受损严重,要休息几天。”

“对不起,连累你了……”看着他脸上的伤,自责和愧疚让韶华又是一阵猛咳。

“说傻话。只要你没事就好。”余老板憨笑。

“帮我打个电话给能才吧。”韶华想起了章能才的那条短信,撑起身子去找手机。

“你的手机坏了,卡在这里。”余老板递上自己的手机,“把你送医院后我就打了他电话,他先是不接,后来索性关机了。”

是吗?全城都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就这样放心地把她关在他的世界之外?不死心。韶华接过手机拨那个熟悉的号码。果然关机。

一连几天,章能才都没有电话过来,韶华再打过去,居然是停机提示音。真是避得彻底。韶华笑得眼泪横流。

到底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四天后余老板来接韶华出院。车子开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街面到处都是被洪水肆虐过的痕迹,曾经那么繁华整洁的城市,如今肮脏混乱得让人不忍卒看。多么像爱情。韶华想,来了又去,徒留一片狼藉。

一个星期后,韶华决定独自离开。章能才如同随着洪水消逝了,没有半点音讯,纵不死心,她也要正视现实。

挽留不住,余老板执意相送。在机场入口处道别时,一抬头,韶华就看尽了这个男人眼底极力躲闪的不舍和伤痛。人,总要经历辜负和被辜负后,才能从容成长。韶华想起一本书中的话,拖着行李快步走进候机大厅。

嘈杂的大厅里,一对穿着鲜黄的情侣装十指相扣的中年人特别引人注目。韶华揉了揉酸涩的眼,感觉那男人的背影很熟悉。

“去西安的旅客请抓紧时间办理登机手续。”广播里响起悦耳的催促声。男人和女人在换登机牌时不经意地回过头来,韶华的心“咚”地一声碎了一地。是章能才和她在西单购物中心看到的那个女人。

韶华低头看手中的机票,北京——大理。

他们终成殊途。

小TIP:

《滚滚红尘》是三毛全集中唯一的一部剧本,也是她的最后一部作品,1990年被改编拍成同名电影,曾轰动一时,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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