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雪,原名薛宝民。1969 年生,辽宁盖州 人,做过编辑记者。曾在《辽 河》《黄河文学》《安徽文学》《鸭绿江》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县报记者》,报告文学《那一条弯弯的河流》,作品荣获多次文学奖项。
董二宝屏神静气小心翼翼地从娟子掀开的门缝贼一样的溜出来,他在如墨的夜色中猫着腰大气不敢喘的窜到院墙跟底下,当他的手触摸到冰冷的墙身时,提着的一颗心才稍安稳了些。他蹲在墙角使劲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这才觉得节气虽然过了端午节,但是夜晚还是有些凉意的。有了这个念头,他才觉得身上的热汗这会变成了黏糊糊的胶,把身体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他不由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抬眼看看夜色中如怪物一样朦胧看不清轮廓的房子,知道在那怪物的大眼睛后肯定藏着娟子那双惶恐的小眼睛,他的嘴角不由漾起一丝得意而满足的笑,再来不及多想,摸索着翻上墙头,双手攀墙,向外面摸索着以脚探地,也顾不得拉拉秧缠脚脖子上会拉出血道子来,一咬牙,双脚落地,不管不顾的逃离了院墙。
走出了好远,董二宝回头望望,自己刚离开的那个大院依然悄没声息,自己悄悄的脚步甚至都没引来多事的狗的叫声,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也才觉出双脚脚腕处火辣辣的疼。“他妈的,终是让拉拉秧给拉了。”他恨恨地骂了句。他伸手胡乱扑撸了一下脚腕,使劲甩甩手,似要挥去心中小小的懊恼似的。他这一挥,忽然觉得有股悠悠的香气沁入鼻孔,他不由得满足地笑了。那是娟子身上的香味粘在他身上没有散去哩。他使劲呼拉呼拉衣襟,贪婪地吸着那令他沉醉的香气。黑暗中他使劲咬着牙,以免自己控制不住会爆发出得意的笑声来。他不免想起了刚才娟子在自己身底下极尽柔情万般缠绵的媚态。他实在没有想到,平日里看着文文静静少言寡语的娟子,不仅大着胆子让自己去了家里,而且她在鱼水之欢时,由最初的羞怯变得主动大胆起来。自己一直担心两人的响动会惊动对面屋里的老夫妻,中途还有两次变得不争气,是娟子的帮助才使他最终完成了全部过程。俩人行事的房间与娟子公婆的房间就隔着两层门哩。别说响动大了会被发觉,就是咳漱都得忍着。可偏偏娟子却总想吟叫出来,他就拽了身边的被子捂了娟子的嘴,把娟子欢快的叫声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呜咽。
董二宝不得不佩服娟子的大胆。白天她和自己说晚上让他翻墙进院,她给留着窗,让他不走房门跳窗进屋时,他心里就直打鼓,刚想说个不字,娟子却一扭头转身走了。他的嘴都张开了,可看看不远处的几个收瓜的客商,终于没敢出声喊她站住。娟子走了,他的心里却纠结了整整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在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心里蠢动,打电话和老婆说赔客商在洗浴中心洗澡需晚点回家,自己却悄悄地从一个瓜棚里出来,满怀着躁动和不安潜入了娟子房里。
微醺中透着丝丝凉意的夜风吹干了董二宝身上的单衣,也让神清气爽的他渐渐恢复了冷静。他多少有些懊恼自己今夜的鲁莽,自己是把娟子睡了,身体和心里都得到了满足,但是人家想让自己办的事该怎么办呢?董二宝心里很明白,要不是为了两棚子卖不出去的瓜,娟子会主动把自己引到她家成就好事么?虽然娟子没有明说,但是董二宝心里跟明镜似的。为了卖两棚瓜,娟子可是找过自己几次的。按说谁家的瓜不卖,自己也得帮娟子把瓜卖了的,娟子一直都是自己心里爱慕的女人,要不是她妈当初嫌自己穷,非要把她嫁给个手艺人,说不定自己和娟子的孩子现在都能去小卖部打酱油了。自己也不是怨恨娟子当初听她妈话没有嫁给自己心里记恨她,不管怎样俩人好过,他董二宝绝对做不出那种忘情忘义的不是汉子做的事。关键是娟子的那两棚瓜实在是棘手啊。
走在万籁俱寂的村路上的董二宝,一个昔日在瓜市时呼风唤雨底气十足的西瓜经纪人,心里为那两棚棘手的西瓜犯了难,好似手里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拿不得 ,扔不得。
董二宝所在的村子,是远近闻名的西瓜专业村。说远近闻名,其实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早先,村里大片肥沃的土地栽种的都是高梁玉米,家家户户每年都能赚个不缺粮米吃饱喝足的日子,余钱是难攒下的。眼看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已然落伍,就连村里的小伙子们都不像前些年那么容易娶到外村的媳妇了,村里的年轻人开始从以前的优越如今落后的安逸生活中觉醒,思谋着挣钱的路子。首选的就是出门打工学手艺挣现钱。于是,村里就出现了能挣回大把票子的木匠、瓦匠等一些匠人们。娟子妈就是那时拆散了娟子和还在土里刨食的董二宝,把娟子嫁给了村东的瓦匠三柱,那时的三柱已是一个技艺娴熟的级工,虽说每年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但是人家年底总能拿回来大把的票子呢,这样的小伙子,谁能不喜欢呢。相比还窝在家里和土地拼命的董二宝,三柱就是金子,他就是土坷垃。所以娟子的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使出了浑身本事,终于成功地把娟子从董二宝手里抢了回来,又成功地把娟子嫁给了三柱。失恋了的董二宝却好似迷失了心神傻了一般,整日里不言不语地在自家地里忙碌,却也没忙个正经玩意。人家的玉米苗都长半尺高了,他家地里还是光秃秃一片,人家开始给庄稼起垄喂肥了,他却把光秃秃的土地隔两米远挖了深沟,在沟里栽上了西瓜苗。村人们释然而不怀好意地笑了,觉得董二宝的确是有些不正常了:好好的大田地你栽什么劳什子西瓜?就像你能弄好似的,别到时候瓜没结出来连粮食还没的打,弄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董二宝自然读懂了别人目光里的含义,他也不在乎这些,也没心劲在乎这些。娟子嫁人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空了,没了气恼没了怨言,反倒鼓着一股劲把心思都用在自己想干的事情上了。当年,董二宝的几亩西瓜成熟了,他就雇了车到城里的集市上卖。董二宝的西瓜卖了多少钱没人知道,反正进腊月的时候,人家吹吹打打地把新处的媳妇接回了家。婚礼场面比任何一家工匠们办得都要铺张。第二年,董二宝卖罢了地里的西瓜,没等喘口气,就推倒了自己的老屋建起了亮堂堂的三间捣制房。村民们这下不堪小觑他了。第三年,村人看到董二宝的哥哥和弟弟也不种玉米栽种了西瓜,大家这才晓得蔫不唧的董二宝哪是傻了,人家在土坷垃里刨到了聚宝盆了。大家就就纷纷效仿学着栽种了西瓜。董二宝也不吝惜自己苦苦钻研得来的技术,谁家求问到了,他都没有隐瞒地教授。如此几年下来,村里的西瓜种植户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家也尝到了西瓜给他们带来的甜头。后来,村里所有的土地都栽种上了西瓜,而且还给西瓜建起了暖棚穿起了御寒衣,使西瓜的身价又增加了几成。
这时的董二宝却又做出了出人意料之举,他把自家的地都租给了哥哥和弟弟种,自己却做起了帮着外来客商买瓜的营生。他到省内外各大水果批发市场散发印制的名片,向客商推荐自己可以为客商代购西瓜,逐渐把一些客商引到村里来。他倒也不赚取差价钱,而是根据客商的要求领着他们到各家瓜地,把符合他们要求的瓜介绍给他们,由他们自己去和瓜农讨价还价。一单买卖谈妥,由客商付给他代购费。这行当看似好干,还轻省,但是谁都明白,要想做得让客商信赖令瓜农折服,得有真本事哩。做好西瓜经纪,首先得对西瓜的成熟度和品质了如指掌,满地的西瓜一过眼,就该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这些还不难,只要是个老瓜农都能做到。关键是要对客商负责,人家信任你你就得对起人家,严格按人家的要求给买货,只有这样,才会为自己赢得好名声。另外也得处理好和瓜农的关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瓜是啥品质,值啥价钱。同时还要尽量周旋让客商们能在买瓜时以质论价,别故意压价。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样要的都是真功夫,哪样做的都要得体。董二宝总是尽心尽力地做着这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不让瓜农吃亏,让客商买到货真价实的货,尽量做到买卖双方都满意。
渐渐地,董二宝不仅开始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客商信任,他也越来越被瓜农们信赖。客商们喜欢他是守家在地情况熟,啥样的瓜都能买到,还避免了自己买瓜时会和瓜农闹矛盾起纠纷,就乐得出些代购费由他一手张罗,自己落得个轻松放心,高高兴兴地拉走一车好瓜。瓜农们喜欢他路子广,结交的客商多,自己的瓜不管是啥质量,他都能给找到买主,而且还能卖出个公道合理的价钱。他既能为客商买到好瓜,又能让瓜农们的瓜卖出个好价钱。董二宝不仅大把的代购费赚着,还成了客商和远近瓜农都想结识的香饽饽。
董二宝红了,可是真正成就他瓜王地位的还是去年发生的那件事。
那也是西瓜上市季节。昔日平静的村子变得热闹喧嚣起来,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纷纷走出家门,来到街上,来到田间地头,互相探讨着西瓜行情,也极力想给自己的西瓜找个合适的买主。各种车辆在村子里穿梭来往,穿着各异的客商们也在村子里游走,在一个又一个瓜棚里穿梭,认真地选购着自己想要购买的西瓜。要卖的和要买的碰到一起达成了一致,买卖就成了,于是空着进村的大车小车就装得不能再高了,载着买卖双方的笑脸一路嘶吼着走了。
这个时节是董二宝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手里的电话整天整夜地响个不停,有客商打来的,也有瓜农打来的,或是向他咨询行情,或是请他买瓜卖瓜。他一边接听着电话,一边还要领着涌入他家的客商下地看瓜,瓜看好了,双方讲好了价钱,他还要联系配货车进村,帮助客商过秤验看西瓜质量,组织人力帮助装车。近两年,随着他名气的越来越大,找他买瓜的客商越来越多,家里的三间房屋住不下了,他就在下面院子里又盖了几间厢房,专给那些客商们住宿,老婆则专门在家侍候来往客商的起居饮食。董二宝一门心思的领着客商在林立的大棚里穿行。村里每家的瓜侍弄的啥样董二宝心里是有数的,所以他能很快地根据客商的要求为他们找到想要的货源。
那天,董二宝领着几个客商在田间的土道上走着,为他们一一选定着西瓜。远远的,董二宝看见前面的棚边停着一辆大卡车。一打眼,董二宝就看出那是辆能拉十万斤瓜的车。董二宝今天没为客商联系过这样的大车,他晓得一定是二肥和刘涌两个小年轻不知从哪找来的客商帮着买了瓜。他的心里有了些许的不快。他倒不是怕他俩抢了自己的饭碗。现在村里的西瓜和邻村的西瓜加起来何止几千万斤,靠自己的力量是忙不过来的,所以他看到有些像二肥他们那样的年轻人也学着自己做起了西瓜经纪,他心里还是高兴的。可就是近些日子他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些年轻的经纪们总会做些或者令客商或者令瓜农不满意的事来。董二宝知道,有些是这帮小子故意的,有些则是因为他们经验不足不懂瓜的成色造成的。董二宝就是为这心里有些不快:不管怎样,也不能坏了经纪人的名声。有机会得给这帮生瓜蛋子上上课了。
到了车前,果然是一个大车,偌大的车厢已经装了一多半了。二肥和刘涌正在车后和两个客商模样的人边抽烟边说笑着,看董二宝领着一群人过来,两个人赶紧笑着凑过来。
“叔,您来了?”二肥打着招呼脸上笑着拿出烟递给董二宝,一副讨好的模样。
董二宝接过烟,让二肥点上,目光习惯的望向车上的瓜,心里不由打了个愣神:这瓜生啊。他不动声色地问二肥:“这瓜是李老蔫家的?”
“叔真是心里清省的很,谁家的瓜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二肥说着,用目光示意。董二宝这才在车厢背后的阴影里看到李老蔫两口子愁眉苦脸地坐在地上,眼睛看着来往的人往车上装瓜,那神情仿佛不是自家卖瓜,倒像是来看热闹似的。
李老蔫两口子的异常之举令董二宝更觉得自己的预感没错:这其中肯定有啥隐情。他问:“这瓜多少钱买的?”
二肥听他问,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僵硬,他犹豫了一会儿,避开董二宝扎人的目光,小声说:“六,六毛钱。”
董二宝一听就火了,但他还是压住火气说:“怎么才六毛钱?你該知道现在的行情可是每斤八毛钱的啊。就算是瓜的质量差点,也该给到七毛五的价格吧,你们怎会就得人家六毛钱呢?是不是看人家李老蔫两口子好欺负,你两个小子和客商串通起来坑人家。”
“不是,不是,叔看您说的,那样缺德事咱哪干得出来?”二肥赶紧辩解。
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刘涌凑过来小声说:“叔,真没那回事。是,是老蔫家的瓜生,没熟哩。”
董二宝奇怪地问:“既然知道瓜生,他家着急卖什么。你俩也敢给买?”
“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哩。这不是老蔫叔见我俩领着客商来地里看瓜,拽着我们说自家的瓜到日子了,已经到了成熟期。于是我们就进他家的棚里看了,也现场割开了几个看了,都是红瓤黑籽的熟瓜。客商就看好了,当场出了八毛钱的价钱。两下拍板成交。这边老蔫叔四下找人下瓜,我俩领着客商去配货站联系车。把车领到地里的时候,瓜也下完了。装车的时候,客商突然说瓜有些“楞”。我俩一细看,可不是有的瓜“楞”咋的。客商就提出“校瓜”,我们也不好反驳,当下人家现场割开了几个瓜都是粉瓤,连瓜籽都没沾黑哩。客商就黑了脸说这瓜不要了,亏了我俩好说歹说,老蔫婶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人家才同意按六毛钱收下这瓜的。”二肥一口气说完,满脸委屈的看着董二宝。
董二宝没有说话,他知道二肥说的不是假话,他也相信李老蔫的为人,再怎么为了抢行情,他们两口子也不会把没到成熟期的瓜卖给人家的。他心里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他就向车跟前走去。
他站在车厢后仔细看了看车里的瓜,的确有大约三分之一的瓜的皮色看着楞眼,他又仔细地看看,确信那些瓜并不是生瓜,真正的生瓜没有几个。看过了,董二宝心里有了数,他转头打量了那两个客商一阵。两个中年客商虽然不认识他,但是似乎也觉出了他的不一般,所以他俩避开了董二宝冷冷的目光,不自然地互相说笑着。董二宝心里明白了:这两个客商是行家,他们知道这瓜的成色,是故意刁难压价哩。董二宝没有说话,把迎过来的李老蔫两口子拉到一边,他还没等说话,李老蔫就红着脸说:“兄弟,不是大哥信不着你。看你挺忙的,就没找你去卖瓜。这不你嫂子遇到了二肥他们,就把瓜卖了。谁知会出现这样的事。”
那惹了祸的女人看到董二宝,像见了亲人似的,开始抹起了眼泪:“都怪我,当初要是请二宝兄弟来帮着验看一下就好了,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早知道这样,再晚卖几天,就不会少卖那么多钱了。”
懂二宝没接他俩的话茬,问道:“你俩确定瓜到成熟期了么?”
李老蔫连连点头说:“确定,确定。你嫂子都作了记号哩,大部分瓜都过了日子哩。不会差的。”
“那你家的瓜今年瓜秧是不是特茂盛?”
“是哩,今年水肥大了些,瓜秧长势总也不衰,瓜挺大了瓜秧还疯长,把瓜都盖住了。”
董二宝明白了,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点不差。他撇下愣怔的夫妻俩,转身向那两个客商走过去,笑呵呵地说:“二位今天可买了一车好瓜呀。”
俩客商停住说笑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他们上下打量着董二宝,有些不快地说:“您是笑我们哥俩没有眼力买了一车生瓜吧。”
董二宝还没等说话,那边二肥就凑到客商跟前,低低地和他俩介绍了董二宝的情况。客商听了,眉头皱皱,马上又换了一副笑脸。一个年长点的还掏出烟给董二宝递上。董二宝接了,却没吸,推开了对方举着打火机的手,面色严肃地说:“想必二位也是行家,你们今天买的货,表面看似“楞”,其实并不“楞”。它们之所以有了看似生瓜的外皮,是因为有的瓜被瓜秧遮盖住了,阳光照射不到。虽说西瓜受阳光照射的差,吸收的热量少,但是今年的气候好,温度高,只要是西瓜过生长期三两天,都会熟的。怎么样,二位不会再说你们买的是一车生瓜了吧。”说着,董二宝玩味地看着对方。
董二宝的一番话说得俩客商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年长的沉吟着不再说话,阴着脸低头抽烟。那个年轻点的似乎是动了气,说出的话声调就高:“这一车瓜生瓜得站一半还多,你怎就说都是熟瓜呢?”
董二宝也不说话,转身手扒着车厢翻身上了车,他用手指着车厢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西瓜问:“那你说,哪个瓜是生的。”
董二宝刚才的一番话在场的众人是都听在耳里的,尽管他说的头头是道,但是包括那些客商在内的几乎所有人还是替他捏了一把汗,在众人眼里,那车瓜在阳光下哪有成熟西瓜暗绿的皮色,而且表面也没有一层细微的薄灰。这些楞瓜倒把夹杂在其中的一些皮色老成的瓜显得很突出,谁都能看出来那才是成熟的好瓜哩。这样的熟瓜在瓜堆里只能占一半左右啊。现在大家看到董二宝上了车,分明是要与人家校瓜的,他能把生瓜校出熟瓜来么?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客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眼睛直看二肥和刘涌,希望他们给解围。偏偏两个人碍于董二宝的面子和气势,这会假装没看见客商求救的目光,站在旁边当起了观众。那个年轻的客商有些气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一咬牙,翻身也上了车,他来到董二宝跟前,伸手往一只西瓜上一指,没好气地说:“它就是一个生瓜。”
董二宝也不说话,笑眯眯地伸出左手把对方指的那个西瓜托在手里,看也不看,右手飞快地手起 掌落,只听砰地一声,西瓜被手掌斩开掉到了地上摔成了几瓣,红艳艳的瓜瓤四溅开来,一股瓜的清香也随之弥漫开来。分明是红瓤黑籽的好瓜。“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董二宝甩甩手上的瓜汁,气定神闲地望着对方,慢悠悠地问:“还有哪个是生瓜?”
对方没想到自己眼里的生瓜砸开了会是一个红瓤黑籽的好瓜,他有些惊愕地看看地上的碎瓜,眼睛使劲在瓜堆里逡巡,一时不再敢指那个瓜是生瓜了。董二宝不再看他,对站在车下的另一个年长客商说:“老哥,要不你上来挑挑?”
那人闻听,脸色红红白白的,他打着哈哈说:“还用上车挑么?那几个不就是么。”他示意扔在车下的那几个割开的粉瓤瓜。
董二宝在车上朗声说:“老哥,你才是真正的行家。不错,这车瓜里是有那么几个粉瓤的,但那是瓜秧长的旺在坐瓜位没有坐住瓜而自己形成的梢头瓜。它们自然不会熟的了。你可能也明白,那样的梢头瓜满车也没几个的。”说完,见对方还想狡辩,董二宝一下沉了脸加重了语气说:“要不您也上来,看哪个瓜生,咱都把它砸开。生瓜算我的,熟瓜您过秤拿走。”
对方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這时那群围观的瓜农和客商也跟着起哄,纵容着那人上车校瓜。那人连连冷笑了几声说:“今天是遇到高人了。罢了,大家也别嚷嚷了,今天是兄弟看走眼了,这车瓜么,的确是,是车好瓜。”
“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人还鼓起了巴掌。
董二宝跳下车,走到那人跟前,拍着他肩膀说:“老哥,您今天可是买了车不错的好瓜呀,虽说瓜的皮色差点,可是个头大,两下一顶,您是不是得给个公道价呀。”见对方还心有不甘的样子,董二宝往身后一指笑着说:“您出的价格要是不公道,我这可是有人接着呢。”那人四下看看,赶紧点头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我会给他们个公道价的。”看着董二宝转身要走,客商也是有心要结交他这个能人,就由衷地说:“老弟,虽然你今天让我多掏了一万多元,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行家,是个瓜王啊。行,以后老哥就算交下你这个朋友了。”说着,他就和董二宝要电话号。
董二宝笑着说:“交朋友可以,但是以后你买瓜还是找二肥他们吧。年轻人也是不错的,就是经验少点。”说着,董二宝撇下他,也安慰了千恩万谢的李老蔫夫妻俩,领着自己的客商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大家对他是称慕不已,皆叹他对瓜的熟悉和了解。自此,董二宝的瓜王名声也便开始叫开了。
可是眼下的瓜王董二宝却实实在在地犯了难。他这个在瓜市上翻云覆雨的人物,如今却实在让娟子出的难题给难住了。娟子的那两棚瓜他是看过了的,那些外表看起来一样光鲜西瓜竟有一少半是坏瓜哩。天知道这瓜是得了什么怪病。虽说家家都有这样的坏瓜,可是谁家也没娟子家的多。这样的瓜能卖给谁呢?谁买去了还能挣到钱?所以尽管娟子找过他几次,他都没给她把瓜找个买主卖了。自从那天晚上自己禁不住娟子的诱惑和她行了鱼水之事后,董二宝更觉得亏欠了娟子,这瓜要是不给她卖了,自己以后还真没脸见她哩。其实想想娟子也挺不容易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自己在家侍候老侍候小的,还得侍弄着两棚子西瓜。拼死拼活的干下来,没想到西瓜害了病,落了个没人要。如果再过些日子,那些好瓜恐怕也会熟得过火最终烂在地里。董二宝真是愁得不行。且不说自己和娟子曾有过恋情,就冲那天晚上的鱼水之欢,自己也得给人家个交代不是。可是,那样半好半坏的瓜怎么往外卖呀,又能卖给谁呢?卖给谁不都是坑人么?这是董二宝万万不爱做的事。连日来,为了娟子的两棚西瓜,董二宝愁得是心里一点缝都没了,实在没有个解决的良策。
这天,董二宝刚打发走几拨客商,稍有了空闲,他就想再去娟子的瓜地看看,到底好瓜坏瓜能各占几份。也好琢磨怎么才能找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正是日暮时分,白天的奥热正在一点点消散,清新带着凉意的微风吹在身上,使人很是惬意。董二宝来到娟子家的瓜棚前,两个棚子仔细溜着看过了,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一样沉。自己以前没看走眼,现在也不会看走眼,两棚子瓜的确是有近一半是坏瓜。他满腹愁绪地走进瓜棚头上的简易看护房,想在那里抽颗烟歇歇脚。刚一进门,莫然看见娟子站在屋里正笑涔涔地看着自己。他惊愕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娟子笑着说:“这瓜地是我家的,我怎么不能来?对了,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卖这两棚瓜么,这不抽空过来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你这点瓜呀,可是愁死我了。”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娟子的眼里有了层光泽,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真的为自己着急哩。她柔声说:“你也不用太犯难了,要不你找个客商,咱把好瓜挑出来卖了,坏瓜,就扔了吧。”
董二宝没想到娟子会说出这样知情达理的话来,就抬起头看着娟子。娟子热辣辣的目光毫不躲避他的眼神,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俩人这么对望了一会,心都热了,几乎同时伸出胳膊搂抱住对方。俩人气喘连连地翻滚在小屋的土炕上。娟子呢喃着说:“你个马后炮的东西,当初要是这么霸道使这么大劲,我何苦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呢······”
自从在看护房和娟子又好了一把以后,董二宝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娟子的瓜卖出去,昧良心就昧一次吧,为了娟子,值。以后的几天里,董二宝就开始留意挑选客商为那两棚瓜找买主。留意了,上心了,客商找起来就容易多了。这天,有两个黑龙江的客商慕名找到他请他给买十万斤西瓜。董二宝领他们相看了两家上好的西瓜,也试着把他们领到娟子瓜地看瓜。俩人都看得很满意。董二宝知道机会来了。这两个客商同时具备几个条件:一,这俩人是新面孔,以前不认识。二,他们是远地方的,即使出了问题也不会回来找麻烦。三,他们不识瓜的成色。四,他们完全信任自己。具备了这几个条件,娟子的瓜糊弄卖出去应该不成问题。这么想着,董二宝不禁在心里骂了句自己混蛋,这明明是糟蹋人家对自己的信任么。唉,为了娟子,自己就昧着良心当一回混蛋吧,只当一回。
接下来就是找车,下瓜,装车。董二宝卖力地张罗着,他领着客商先装了别家的西瓜,然后才开始装娟子家的瓜。为了让对方相信瓜的质量没问题,董二宝好似不经意的任意选了几个西瓜打开来给客商看。看到红壤黑籽的好瓜瓤,闻着沁人心脾的瓜香,两个客商完全放松了警惕,捧着董二宝打开的西瓜躲到车身的阴影里放心地吃起了西瓜。董二宝擦把脸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瓜装完了,董二宝押着车和客商去城里地磅过秤,算好了价钱,他又跟着俩人去银行取钱。钱拿到手了,董二宝的心才放了下来。一切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但是董二宝的心里却总是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事似乎还没有过去似的。他转而又想,对方既不是熟人,走了就不会再来了,哪会有什么事发生?这么想着,他心里稍宽,可是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也许是自己作了亏心事的缘故吧。他自嘲地笑笑,使劲挥下手,似乎要挥掉自己心里的不快。
转眼时节就到了初夏,天气开始变得热起来。经过一个月的热卖,村里的西瓜已几乎销售殆尽,剩下的瓜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这时候的董二宝开始到邻村为客商们收购裸地里的晚西瓜了。就在这时,董二宝家里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董二宝看到他们时着实是吓了一大跳的。这两人不就是买娟子瓜的那两个人们。董二宝的心开始咚咚的跳起来,他没想到,隔着那么远,这两人还会来找自己理论,看来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该来的终究来了。他当下赶紧陪着笑脸把两人往屋里让。没想到两人比他还客气,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还掏出烟来给他吸。这倒把董二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仿佛给他的疑惑注解似的,俩客商一边和他往屋里进一边对他感激不尽,说上次大哥帮着买的瓜真好,他俩回去卖了好价钱。这不紧着回来想请大哥再给买车瓜回去。听他们这么说,董二宝的心才安稳了些。怎么,难道他们不知道那车货里有坏瓜?不可能呀,他们是怎么卖的那车瓜?不会是回去就批发给了别人,所以他们才不知道车里有坏瓜?可是那样也不可能啊,难道买他们瓜的人也不懂瓜的成色?他脑海里一边飞快地转着各种各样的假设,一边把两人让进屋里,请他们坐了,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们,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答案来。
对方脸上始终挂着真诚的笑,完全是一副对自己充分信任的样子。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情了。董二宝这才彻底地放了心,他很想问问对方是怎么卖出那车瓜的,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董二宝很快在邻村给那两个客商买了一车上等的好瓜,似乎是为了赎罪,董二宝这次很尽心尽力。瓜是最好的瓜,价钱也公道,联系的配货车价钱也给压得很低。虽然忙得满头的汗水,但董二宝心里是舒坦的,自己终于多多少少的为自己当初的过错赎了点罪。
到付钱的时候,客商打开背包说只有不到两万元,还得麻烦大哥跟着去银行取。董二宝自然欣然前往。客商在银行里取了钱,把包里的钱又拿出一沓,一并交给董二宝。董二宝接了,挥手和两个一再感谢他的客商告别。
董二宝完全没有想到,等他回去给瓜农们分钱的时候,却出现了问题。有个瓜农刚把钱拿回家不久,就急火火的回来了,嘴里一叠声的说董二宝刚才给他的一万元是假钱。并把钱和手里的一个验钞机一起丢到他的面前。董二宝几乎是讥笑着拿起了那沓钞票。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念头。会不会是对方拿了假钱来讹自己?会不会是对方的家用验钞机出了故障?或者是压根就不好使?什么念头都闪过了,他就是没想过自己给出的钞票会是假的。他一边想着,一边翻看了一下钞票。上面有自己有圆珠笔画的记号自己认识,确实是自己给出的钱。他心里咕咚响了一下,立马打开钞票把它们填进验钞机。“这是假币,这是假币。”印钞机冰冷的声音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董二宝的心跳得更快了,汗也顺着脸颊下来了。他沙哑着嗓子让几个围观的瓜农回家取验钞机。验钞机很快拿来了,两台。可是验钞的结果是一样的。这一沓钞票是假钞。他认真翻看着手里的假钞,脑子里一下闪出那俩客商给自己钱时是从包里拿出一沓的。当时自己以为他们是从银行取的钱,自己压根就没往假钱方面想,加之自己想让对方尽快离开,所以就忽略了他们从包里拿的那沓钱了。想到这,董二宝一切都明白了。想不到自己打了一辈子雁倒让雁琢了眼睛。他不禁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头,无限懊恼地叹了口气。
“你还楞着干吗?快点去追他们呀。”有瓜农焦急地催促他。是啊,拉瓜车才走了三个多小时,不管他是走高速还是走底道,只要费些周折还是可以找到他们的。董二宝开始也有些气愤地想去追或者报警的,可是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软软的没了气力,心也灰得不行。他想起娟子家的那些坏瓜差不多该卖了一万元吧。原以为糊弄出去了,没想到人家又巧妙地把钱糊弄走了。真是一报还一报啊。他懒散地站起来往屋外走去。那个送假钞来的瓜农急了:“哎,你别走啊,我的钱你还没给呢。”
“我去银行给你取钱去。”愣怔的几个人听到了董二宝冷冷了无生气的声音。
数日后,董二宝背着两个西瓜登上了开往省城的客车。那是两个有着和娟子家西瓜一样病害的西瓜。这两个西瓜是他在邻村的瓜地里发现的。和董二宝村里一样,这里也没人知道西瓜到底得的是一种什么怪病。有瓜农去县里的植物医院问过了,那些只会卖药的所谓技术员自然是什么也说不清楚的。董二宝觉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没想到这种病会传播的如此之广。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自己必须得弄明白西瓜到底是染上了啥病,必须得寻求到治疗这种病的良方。于是他想到了去省里,那里有科研单位,也有专家,一定会给出自己答案的。有了答案,娟子和那些受瓜病害的瓜农们就不会再种出那些坏瓜了。
想到娟子,董二宝有些苦涩地笑了。认识娟子这么些年,怎么从没发现她是如此的狐媚呢?狐媚的女人是令男人着迷的,男人着迷了就会乱了心智做出傻事的。自己已经被娟子的狐媚迷惑过了,以后会不会继续受迷惑呢?董二宝想不明白,也就不去再想。随着车身的摇晃,他渐渐泛起了迷糊,在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娟子并不狐媚,也没有迷惑过自己,该是自己特意去寻了这迷惑吧。渐渐进入梦乡的董二宝是告诫自己以后不要这迷惑的。他能做到么?会不会一觉醒来他会忘了自己對自己的告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