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寓言和无根树

2012-04-29 00:44且东
青春 2012年10期
关键词:双线肌理一代人

且东

几年前装修房子,家里来了两个木匠。一个能说会道,从木头纹理到阴阳风水,无所不晓;另一个不言不语,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木板。包工头说,不说话那个,活儿虽慢,但非常漂亮,大家都喜欢。以前我写小说手很快,倚马千言,一气呵成;但这两年渐渐慢下来,而且往往写完就后悔,觉得每一个作品都是遗憾,就像装修完房子总觉得很多地方没做好一样。两种状态,很难说哪一种更好,后者看起来显得比较窝囊,但同时也在示弱中获得了一种真诚。而对于小说这门擅长欺瞒的手艺来说,真诚的品质显得十分重要。

有时候会想起那个不言不语的木匠,觉得他的神情十分眼熟。他似乎不屑于再去卖弄什么,所以他的手艺扎实而质朴。我总以为,一切手艺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眼神,唯有这样的凝视才能发现潜藏于生活表土之下的生存感觉,进而发现诗。

从2009年开始,我慢慢懂得将自己的写作切入点放在“人物的生存感觉”上面,从而夯实了小说的肌理。在魂魄与生存肌理中间,需要小说家去搭建一种关系,签订一份写作的协议,去理顺、调整、刻画,最重要的是,去抽象它,将诗意从说不出来的角落里萃取出来。这个过程,许多元素就会被寓言化。所以,有时候我又想,好的小说,一定是寓言式的。诗与寓言,构成了小说的两个端点,也决定了一篇小说的层次。

我说完这些的时候,又想起了那个夸夸其谈的木匠。对于一个眼高手低的写作者来说,卖弄技巧就容易丢失许多本来可以属于小说的气息。比如说,我知道村上春树、卡尔维诺、王小波都喜欢在小说里运用双线叙事,但我运用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了这种写作模式中人称和时间轴原来扮演者非常厉害的角色,两者的处理如若不当,完全有可能直接导致整个小说崩盘。我就曾试过用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去进行“双线同时”的叙事,结果一团乱麻。

所以我心里一直就住着两个性格完全相反的木匠,他们时而安静,时而躁动。但他们从来没有闲下来,城市里有太多无根之树等待着他们去雕刻时光。聪明的朋友大概猜到我所说的“无根树”,其实就是从农村被移植到城市的这一代八零后,比如我。表面上在城市里活得郁郁葱葱,不亦乐乎,但其实根基十分薄弱,微风过处摇摇晃晃,大风过处伤筋动骨;而另一方面,精神之根也被一点点切除,留下了真空。在生存的挤压之下,我的同龄人宅于城市的各处,延续着上一代人的生存经验:买车买房、结婚生子。而与上一代人不同的是,我们并没有停止过对这种生活的质疑,并由此产生了虚妄与幻灭的愁绪与心境。

当然,一个短篇无法去表达一代人的全部生存感觉,我也十分容易就在自己的小说中发现故事的极限。也就是说,以寓言的方式去抽象现实的时候,总会受到现实的背叛。当我们以为说出了生活的全部时,生活又在改变它本来的面目,显得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

猜你喜欢
双线肌理一代人
一代人
中老铁路双线区段送电成功
肌理的感受与表达
每一代人都被质疑“垮掉的一代”,但每一代都没有垮
渗入肌理,豁然其妙——以2019年高考全国卷为例谈古诗如何细读
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歌
感受肌理
器之肌理,物之温度
双线自动闭塞轨道电路故障时发车进路准备的探讨
我们那一代人都崇拜毛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