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去了,你还在

2012-04-29 00:44卫宣利
南方文学 2012年10期
关键词:爸妈妹妹房子

卫宣利

他儿子认真地对我女儿说:

“她是我妹妹,我会一辈子保护她……”

曾经,我有一个体贴周到、对我倍加呵护的哥哥

怀女儿妞妞时,临产前,安全起见,我提前一周在医院待产。

和我同一个病房的女人,因为妊高症,在医院保胎。女人到了这个时候,大多心情不好,脾气暴躁。但陪床的男人,对她温柔体贴,呵护倍至。有一次,男人在家里炖了排骨汤提过来,女人刚尝了一口,就变了脸,“啪”地把手中的碗摔在地上,气咻咻地吆喝:“这么淡,一点味儿都没有,让人怎么喝?”

男人赶紧去拣地上的碎片,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你现在不能吃太咸的,医生叮嘱过的,吃盐太多不利于降血压……”收拾妥当,又换了碗,重新盛了汤,一勺一勺去喂她。

我在旁边看得眼热,忍不住对女人说:“你老公对你真好!”

女人火气下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红了脸,解释说:“他是我哥。老公工作忙,顾不上我,哥哥就过来照顾我。我哥就这样,特宠我,你瞧我这臭脾气吧,都是被我哥给惯的……”

男人在旁边憨憨一笑,说:“我就你一个妹妹,不宠你宠谁?”

我有点呆了。他们兄妹俩相亲相爱的样子,令我羡慕到嫉妒。

曾经,我也有一个这样体贴周到,对我倍加呵护的哥哥。他长我3岁,开朗,热情,父母偏爱我,他毫不计较他们的偏心,也像父母一样宠爱我。

可是,最近这几年里,我和他,几乎已经形同陌路。除了每年春节的家宴和老爸的生日聚会时见上两次面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即使在那样热烈的团聚场面上,前一分钟他还和别人谈笑风生妙语连珠,后一分钟,看到我,他立刻面沉似水冷若冰霜。就仿佛我们不是血亲骨肉,而是前世的仇人。而我一次次逼迫自己鼓起勇气,想要与他修好的心,都被他的冰冷与沉默击溃,终于节节败退,越离越远。

我的人生从此被改写,每天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发呆

他曾经很宠我,小时候过年收的压岁钱,他都攒着,给我买大白兔奶糖,买小人书。每周日爸妈派的家务劳动,我偷懒溜号,他却任劳任怨,替我抹桌拖地。

他比我聪明,却不肯用功读书,初中勉强读完,就跟着父亲学电焊,开了一家杂修铺子。我那时候不懂他为什么不肯继续读书,但感觉到,他工作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明显好多了。每次跟爸妈要学费,他们不再为难得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饭桌上我爱吃的糖醋排骨红烧鱼开始经常出现。

我读高一时,他19岁,已经是个相当熟练的修理工了。他每个周末到学校去看我,然后带我到外面去吃顿好的,顺带给我买一堆小零食。回来的路上,我海阔天空地和他讲海子和黑格尔,讲苏州园林埃菲尔铁塔。我告诉他,我的理想是做一名优秀的建筑师,设计世界上最漂亮的房子。他很认真地听,然后笑着敲我的头,说:“丫头,你再优秀,也是我的妹妹。”

我的成绩很好,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梦想成真,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高二的暑假,他骑自行车带我去外婆家,半路上,我们被一辆失控的车撞了。他撞得头破血流,而我,撞伤了中枢神经,好好的一双腿,却再也不能走路。

那年,我17岁,他20岁。

我的人生从此被改写,每天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一角天空发呆。

他也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变得沉默,忧郁,左眼角经常神经性地抽搐,后来整个脸型都变了。医生说,那是因为受了过度惊吓。

可是在我面前,他还是那么快乐。给我讲笑话,唱歌,跳蹩脚的舞蹈。他每天忙得灰头土脸,用赚来的钱给我买象棋、五子棋,买一摞摞的书,买影碟歌碟,买收音机,买电脑……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去。

那时候,他总是心怀愧疚,觉得出这样的祸事,是他的责任。他不止一次地流着泪对我说:“丫头,别怕,就算将来有一天爸妈不在了,我也会好好地疼你照顾你。”而我,渐渐接受坐在轮椅上的自己,明白这其实就是我的命运,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他27岁了,还没有结婚,很多人一听他提的条件,扭头就走。他选对象,不挑年龄,不挑相貌,不挑家世……他什么都不挑,唯一的条件是:必须对我好,他要照顾我,一辈子。

后来,我很努力,读书,写作,终于用手中的笔趟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因为我希望有一天,我不是他的负担,而是他的骄傲。

他尴尬地垂首而立,扬了几次的拳头,终于只是砸在自己的腿上

他结婚了,那姑娘哪哪都不配他,可是她对他说:“让我和你一起来照顾妹妹吧。”只为这一句话,他同意了。

可是,承诺究竟是靠不住的。结婚后,他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精力逐渐转移到自己的小家里,对我开始疏于照看。我想,这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任何人能长久专一地对你好,哪怕是亲兄妹也不行。

后来,我的爱情也来了。男人是一家报社的编辑,被我的文字吸引,说他愿意照顾我。我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这份感情。

他看着我深陷爱河,既高兴又担忧,一次次叮嘱我:“丫头,你别被爱迷了眼睛,我看这人过于轻浮华丽,怕不是能托付终身的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我正在热恋,满眼都是男人的好,当然听不进去他的劝告。我冷冷地回他:“我一无财产二无美貌,连副健康的躯体都没有,还有什么可被骗的?”我的心里对他是有怨恨的,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不赶紧找个人嫁了,以后依靠谁呢?

可事实被他不幸言中,不久后男人就失踪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上写道:也许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还没有做好走入婚姻建立一个家庭的准备。

我后来又经历了几次恋爱,都无疾而终。而我,终于被现实打磨得不再相信风花雪月的爱情,只是努力写字赚钱。我的理想是可以不依赖任何人,自己也能将日子过得幸福。

我决定要买房子的时候,他很支持。他那时生意做得还不错,问我缺口有多大,他给我补。我说差5万,他当即拿出一张卡给我。可是嫂子不干,扑过来抢走了卡,又哭又喊:“你疯了,还过不过日子了?省吃俭用攒这点钱容易吗?”

他尴尬地垂首而立,扬了几次的拳头,终于只是砸在自己的腿上。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血气方刚的哥哥了,当初的承诺,早已散在岁月的长河里,声息皆无。

我的心碎了一地,抓起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喊:“谁稀罕你们的钱?我自己贷款去买。”

后来,父母卖了家里的粮食和两头牛,帮我凑了一部分,剩下的,我自己贷款,把那房子买下。

而我的心,彻底寒了。

我和他的关系,就这样僵持着,没有缓和的机会

拿到房子钥匙的时候,有人给我介绍了严涛。他很穷,没有正式工作,但他对我说:“我愿意做你的腿,剩下的人生,我陪你一起走。”我没有多喜欢他,但我想,身边有个人,总比一个人单着要好过些。关系确定后,严涛拿了3万块,帮我装修房子。

他却不同意,严涛来找我,他横眉冷对,没有个好脸色。他说:“丫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一穷二白的,明摆着就是图你的房子。把他的钱退回去,房子我来给你装修。”

我冷笑,说:“你给我装修?先问问嫂子同意吗?我当然知道他是图我有房子,但没有那套房子在那儿摆着,你以为有人愿意娶我啊?”

他变了脸色,拍着桌子吼:“你就那么着急嫁人?我们家养不起你吗?”

我静静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靠别人养,我能养活我自己,也能养活他。不劳你操心。”

他愈加愤怒,一张脸抽搐得变了形:“好,将来吃了亏,你不要后悔。”一跺脚,摔门而去。

我执意嫁了严涛。婚后我才知道,严涛好赌,嗜酒。我辛苦赚来的稿费,都被他拿去做了赌资。赢了他高兴,要喝酒。输了他难受,也要喝酒。每天喝得醉醺醺的,还得我照顾他。我和他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严涛秉性不改,一个家,支离破碎。

他从父母那里知道我的情况,愤怒地跑来,不由分说把严涛一通狠揍,对我说:“这种王八蛋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跟他离婚。”

我倔强地昂着头,把眼泪狠狠地憋回去,冷冷地说:“这是我的选择,用不着你管。”是的,我不能在他面前认输。

婚,终于还是离了。因为严涛偷偷拿了我的房产证去抵押贷款,拿贷来的钱去赌。幸亏我发现得及时,凑钱还了贷款,房子才得以保住。

我不再只为了找一个依靠而急于嫁人,找了保姆应付日常生活,自己安心写作。两年后,我遇上齐郡,确定他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后,我们结婚,半年后,怀上女儿妞妞。

但我和他的关系,就这样僵持着,没有缓和的机会。

时光如漏斗一般,把一切怨恨愤懑悄然过滤,剩下的,只有爱

住院的第三天晚上,我忽然出血破水,被送进急救室。进去前,齐郡紧张地握住我的手,说:“给哥打个电话吧,我一个人,万一……我怕……”我疼得满头是汗,心却忽然一软,默然点头。

从昏迷中醒来,我的病床前围满了人,齐郡,爸妈,他和嫂子,小侄。看我醒了,齐郡擦了擦脸上的汗,如释重负:“总算醒了,吓死我们了。你不知道当时多危险,大出血,医院没有你这种稀有血型,幸好咱哥来得及时,给你输了血……”

我心头一震,似乎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热了起来。转头去看他,他脸色惨白,眼睛却是红的。他讷讷的,只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嫂子把女儿送到我身边:“看看,长得多漂亮,像你呢。”小侄凑过来,认真地说:“让我抱抱妹妹,她是我妹妹,我会一辈子保护她……”

我和他,在小侄快乐的声音中同时落泪。我以为多年的冷漠和隔阂,已经让我们的心习惯了疏远,却没想到,在我生命攸关的时刻,挺身保护我的,仍然是他。是的,我们是兄妹,这种骨肉血亲,一辈子都难割舍。虽然也会有误解,也会相互伤害,但在彼此的内心深处,仍有深爱,将我们紧密相连。

时光如漏斗一般,把一切怨恨愤懑悄然过滤,剩下的,只有爱。

唯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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