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朝鲜时代《诗乐和声》中的“旋宫本原图”

者曾在2005年向第一届东亚乐律学学术研讨会提交过一篇题为《古代中国和朝鲜的律吕、宫调图解》的论文①，文中论述了古代中国和朝鲜音乐文献记载的律吕、宫调图解，体现了它们是古代中国、朝鲜两国音乐文化交流的产物。今适逢中、韩建交二十周年，福建师范大学音乐学院举办“中韩音乐文化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本文拟就最近读了朝鲜时代乐律著作《诗乐和声》中“旋宫本原图”之后的一点心得体会，以作为对前文的补充。

《诗乐和声》②是朝鲜时代的一部乐律著作，据韩国权五圣教授在《朝鲜时代〈乐通〉和〈诗乐和声〉所载的乐律》一文中介绍，此书是“正祖四年（1780）由徐命膺受了王命而编撰的。”③

《诗乐和声》全书共十卷。自卷一至卷十的标题依次为：乐制源流、乐律本元、乐悬法象、乐器度数、乐经合旋、乐经均调、乐歌拟谱、乐奏拟谱、乐舞拟谱、度量衡谱。“旋宫本原图”④刊载在本书卷二《乐律本元》的卷末？穴见图1？雪。

由上图可以看出，“旋宫本原图”共分四层：第一中心层为展示三分损益上下相生十二律的路径；第二层是和十二律相对应的十二地支名；第三层为十二律的律名；第四层注明十二律的阴阳、与之相对应的月份以及所取上生或下生的生律法和各律所生的子律。最下方以“下生者左旋”和“上生者右转”两句话来说明上、下相生和左旋、右转的搭配。

对于“左旋”、“右转”二词，《诗乐和声》在卷五《乐经合旋》中又借用“旋宫本原图”中第二层所列的十二地支名作了具体的描述：“夫堂下之乐何象乎？象斗建也。象斗建之何象乎？斗建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而左旋顺数，堂下之宫必以左旋象于此也，盖不如此则非斗建之运矣！堂上之乐何象乎？象日缠也。象日缠之何象乎？日缠以亥戌酉申未午巳辰卯寅丑子而右转反数，堂上之调必以右转象于此也，盖不如此则非右转之次矣！”⑤这里，《诗乐和声》把旋宫图中的“左旋”、“右转”这两个乐律术语的定义说得清清楚楚：“左旋”，就是按旋宫图第二层所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地支名依次“左旋顺数”（即顺时针方向的“顺旋”）；“右转”，就是按旋宫图第二层所标“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地支名依次“右转反数”（即逆时针方向的“逆旋”）。故在旋宫图的下方标明“下生者左旋，上生者右转”，即“左旋”用三分损一的下生；“右转”用三分益一的上生。

“左旋”、“右转”（或作“右旋”）原本都是我国天文历法中的用词。把“左旋”用于生律法，最早见于班固撰的《汉书·律历志》。书中在讲述用“三分损益法”生十二律时这样说：“……黄钟之长也。参（即三，下同）分损一，下生林钟。参分林钟益一，上生太族。参分太族（簇）损一，下生南吕。参分南吕益一，上生姑洗。参分姑洗损一，下生应钟。参分应钟益一，上生蕤宾。参分蕤宾损一，下生大吕。参分大吕益一，上生夷则。参分夷则损一，下生夹钟。参分夹钟益一，上生亡（无）射。参分亡（无）射损一，下生中吕。阴阳相生，自黄钟始左旋，八八为伍。”⑥但在班固时代的音乐文献中，一直未见这种“自黄钟始左旋，八八为伍”生律的图式，直至唐代《乐书要录》中才出现用作解释生律法和旋宫法的图式。

《乐书要录》是唐代元万顷奉武则天女皇之命，和范履冰、苗神客、周思茂、胡楚宾等撰写的一部音乐理论著作。原书共十卷，今仅存第五、第六、第七卷。其中可用于解释“自黄钟始左旋，八八为伍”图式是第七卷《律吕旋宫法》一节中“十二律相生图”⑦。（见图2）

此图之前的解释文字说：“此图者，月建十二律图也。何者以十二支与七声共？顺旋左之故也。而黄钟月建子，故名之律。大吕月建丑，故名之吕。次太簇月建寅，故名之律。夹钟月建卯，故名之吕。余月建律吕可推知之。”⑧

此图之后的解释文字说：“右⑨旋相为宫法，从黄钟起，以相生为次，历八左旋之数……以相生为次立均，则音调正而易晓，每均七调，每调有曲，终十二均合八十四调也。”⑩

由于此旋宫图前后有“顺旋左”、“历八左旋之数”、“以相生为次立均”等的解释文字，故此图也称“旋相为宫法”。从图中的“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名自右至左排列也可以看出：旋宫图的旋转方向是“顺旋左”（与今之顺时针方向相合）。此后，书中还一一列出了“以相生为次立均”、每均应对一个月份、“每均七调”的“左旋”“十二均八十四调”。现摘录如下？押

“十一月黄钟均：黄钟为宫、太簇为商、姑洗为角、蕤宾为变徵、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六月林钟均：林钟为宫、南吕为商、应钟为角、大吕为变徵、太簇为徵、姑洗为羽、蕤宾为变宫……”

在此旋宫图之后，又列出了一幅与“右旋”“旋相为宫图”配套的“一律有七声图”？輥？輯？訛。（见图3）

此图之前的解释文字说：“此图者，月将十二律图也。何者以十二支与七声共？逆旋右之故也。而黄钟月将丑，故名之吕。大吕月将子，故名之律。次太簇月将亥，故名之吕。夹钟月将戌，故名之律。余月将吕律可推知之。”？輥？輰？訛

从图中的“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名自左至右排列也可以看出：旋宫图的旋转方向是“逆旋右”（与今之逆时针方向相合）。此图之后，书中还一一列出了“逆旋右”的“一律七调”的“右旋”“十二律八十四调”。现摘录如下？押

“十一月黄钟：黄钟自为当月之宫，为九月无射之商，为七月夷则之角，为五月蕤宾之变徵，为四月仲吕之徵，为二月夹钟之羽，为十二月大吕之变宫。十二月大吕：大吕自为当月之宫，为十月应钟之商，为八月南吕之角，为六月林钟之变徵，为五月蕤宾之徵，为三月姑洗之羽，为正月太簇之变宫……”

在本书第七卷卷末，还有一幅“一律有七声之图”？輥？輱？訛。此图基本上和“一律有七声图”相同，只是在图的律盘外侧加用了“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个声名的声盘。（见图4）

到了明代，朱载堉在《律学新说》（1584年自序）中按他发明的“新法密率”将之前的“旋宫图”进行综合改进，重新设计了一幅“左旋右旋相生之图”？輥？輲？訛。（见图5）

朱载堉对于“左旋右旋相生之图”作了如此解释：“律吕相生，或逾五，或逾七。逾五者连本位数则为隔六；逾七者连本位数则为隔八。左旋隔八，则右转隔六；右转隔八，则左旋隔六。左右逢源，循环无端。何为左旋隔八，右转隔六？若黄生林，林生太，太生南，南生姑，姑生应，应生蕤，蕤生大，大生夷，夷生夹，夹生无，无生仲，仲生黄是也。何为右转隔八，左旋隔六？若黄生仲，仲生无，无生夹，夹生夷，夷生大，大生蕤，蕤生应，应生姑，姑生南，南生太，太生林，林生黄是也。右转左旋，左右逢源，周而复始，循环无端，乃律吕之妙。古人算

律，往而不返，但晓左，不知右转，此所以未密也。”？輥？輳？訛

对照如上《乐书要录》和《律学新说》的旋宫图，可以看出《诗乐和声》“旋宫本原图”的形成，是和它们之间有着密切相关的，这其中既有借鉴的成分，但又不是照搬，而仍有其独创性的一面。若与《乐书要录》的旋宫图作比较，《诗乐和声》只用了一幅“旋宫本原图”，不但涵盖了《乐书要录》三幅旋宫图的全部内容，而且又更为简洁；若与《律学新说》的“左旋右旋相生之图”作比较，因朱载堉的相生图只限于解释“新法密率”的“左旋、右旋”生律法，故《诗乐和声》“旋宫本原图”所包含的内容，除了生律法之外，还有“旋宫转调法”。但从朱载堉对其相生图所作的解释来看，可能《诗乐和声》的“右转”术语是来自《律学新说》，因为在《诗乐和声》中作者曾多次提到朱载堉，故可以说《诗乐和声》“旋宫本原图”的形成，也是古代中国和朝鲜音乐文化交流的结晶。

如今，在20年前中、韩两国建交之后，由韩国东北亚音乐研究所所长权五圣教授发起组织的东亚乐律学学术研讨会，自2005年以来，除2008年之外年年都召开，这为中、韩两国乐律学的学术交流搭建了的最好平台。希望这一学术研讨会一直不间断地办下去，以促进两国的乐律学更好地发展。

①陈应时《古代中国和朝鲜的律吕、宫调图解》，《中国音乐学》2006年第2期。

②徐命膺《诗乐和声》，韩国国立国乐院编：韩国音乐学资料丛书十二（电子文本），第1—146页。

③权五圣《朝鲜时代〈乐通〉和〈诗乐和声〉所载的乐律》，《文化艺术研究》2009年第2卷第6期，第48页。

④同②，第53页。

⑤同②，第81页。

⑥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965页。

⑦元万顷等《乐书要录》，见王云五：《丛书集成初编·乐府杂录及其他二种》，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65页。

⑧同⑦，第64页。

⑨因原著采用以直行自右至左为序的书写排列方式，故此处的“右”字，相当现在横向书写格式的“以上”二字，不能与下一字连读为“右旋”。

⑩同⑦，第66页。

⑾同⑦，第78、79页。

⑿同⑦，第76页。

⒀同⑦，第84、86插页。

⒁朱载堉《律学新说》（冯文慈点注），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6年版，第83页。

⒂同⒁，第84页。

陈应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荣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