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恩
野渡
我需要山水的爱,所以我抚摸孤舟
一个人行走在祖国,我需要祖国的爱
所以我怀抱野渡
我行走在辽阔的大地,一个人的内心里全是
薄雾。全是深藏不露的哲学
宗白华在其中散步,我挽着瘦马
站在美学的岸边,抚摸孤舟
马致远也像我一样怀抱野渡
他是清瘦的古代书生,昏鸦的叫声
传到我的耳朵里,一团薄雾的叫声
抚摸与怀抱,千古不变的爱的动作
爱山水,爱祖国的道路落满灰尘
爱野渡的薄雾里一棵人形树
一颗肿胀的头颅,孤零零地叫喊
这是端午刚过的一幕,屈原的焦虑与
紧张,皆在山水的焦虑与紧张中
薄雾擦拭楚辞,薄雾擦拭祖国
春夜静
春夜静,我伏在一株竹子上
听虫子一点点翻身发出婴儿吮吸的声响
世界静下来了,春天在长角
竹子在长脑
虫子断了触须,吐出绿色的胆汁
春夜静,我怀揣一把小刀
从电梯里出来,看高楼的影子一点点翻过
院墙。睡在喷泉里的月亮
吐出春夜的婴儿,婴儿蒙着一层夜色
露出小刀的眼睛
春夜静,我端着一盆水仙
与水仙久久体味静寂的美与真
没有人比得过春夜的成长
全是为了美与真的成长
我抚摸我的脸颊,水仙的模样更加静寂
春夜静,我推开寂静的铁门
叫出倦怠的猫、狗与其他宠物
向着虚无跪下来,代表我不屈的肉身
也代表寂静的世界
铁门锁住了生活,放出的是春夜的
林荫道。生长的林荫道与封闭的寂静
拉长了我的双脚,我寂静的夜的双脚
过西域
我对沙说话,沙答应我
江南夜色下的嘴唇吐出细沙
我的牙是一弯新月
照耀我的城堡,那是遗弃的
或者我小小年纪本就陌生的
城堡,通过沙漏一点一滴穿过的
日月,我怎么能绕得开向我包围
过来的西域呢?
西域多雪,多沙,多风
我对雪说话,雪答应还我一身洁白
我对沙说话,沙答应在我的额头上
筑起一座城堡
我对风说话,风答应吹走
我脚下的遗骨
我在黎明醒来,雪、沙、风
这三件闪光的器物在我的手上汇聚
像我抚摸过的东西
在夜里飞起来,在黎明
却静如一缕晨光,在我手心
婴儿一样光滑
我洗雪,洗雪山的骨骼
我吃沙,吃得满嘴的欢叫
我捧着西域的风,整个西域
都伸手可见,好像要抓破了
唐僧俊美的面容
睡眠山水
我的睡眠一半在水中一半掩埋于山谷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睡眠的孩子
穿着梦的衣裳,脸上挂满了好看的青苔
隔山的牛马知道我下山了
我脸上带着不知世事的笑
像害怕寒冷的动物
在霜降日,藏起蛇皮,耷拉下动人的眼睑
行走在月光下
一层一层地蜕皮
蓝印花布蒙在脑袋上,我梦中喂养的青蛇迎着霜降日
抬起尖尖的面容
它闪光的脖颈缠住了山水
尾巴踩在我脚下,使劲挣扎
哦我惊醒后所见到的银色的霜
是否是来生托梦给我?
告诉我山水颠倒了
正在一点点脱下山的痴呆
与水的晕眩
行走
行走在白云之上
行走在机场弯曲的长廊
行走在祖国的南方
南方细雨如织
植物生长
新鲜的气味扑向异乡人
行走在银色飞机体内
听见山岗呼呼的叫唤
它的姿势越来越低
像鸥鸟收紧了翅膀
行走在一场细雨里
隐隐听见鹧鸪的鸣叫
它像异乡的观光者
光滑的羽毛
淋湿了
行走在椰子树奔跑的街道
鳗鱼一样纤细的姑娘
她用厦门话告诉我
波浪翻滚的消息
行走在厦门的春风里
听见树木的说话声――
她提着一手袋北方的积雪
她要换回一手袋海水
芒果传
我手握一把英吉沙小刀
在夏日清朗的上午的书房
我是切开一只橙色的芒果
还是切开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
索翁花白的胡须如一堆白雪
那一年,当总统进入他的书房
他妥协了,四只鹰一样的眼睛
对视的一瞬,我惊叹历史的妥协
在赞美的清水里洗了洗手
下一场演讲是在他的葬礼上
我切开一只芒果,我闻到了清洁的
香味,我同时闻到了人格发酵后
淡淡的愤怒――愤怒的香味
我咬一口芒果,咬一口古拉格群岛上
囚徒的坚硬的午餐,索翁下巴下挂着
一串芒果,这金色的果实成熟了
他坐在思想的餐桌边发表他最后的誓言
我吃下婴儿一样的芒果
与人类为敌是终生的事业
午夜的大街
这是午夜的大街,戴白色口罩的情侣
像城市里的企鹅,被甲流驱赶的企鹅
他们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午夜陌生的大街,孤零零的地铁车站
全部笼罩在一层薄雾里
这是午夜的大街,车灯划开寂静的时间
天空吸走了大地的声响,汇聚神秘的星光
神秘的星光呀,照着我急匆匆的脚步
在甲流中穿行的街道终于露出了它的肌体
喂午夜的大街我寂静的朋友
这是在十一月,露水还没有降临
但夜雾拎着一棵棵行道树
就像神灵叩问凡间,心灵打开光明大道
来吧我亲爱的朋友
沉睡的城市里响起了你的歌声
这是午夜的大街,企鹅抱着企鹅
白雾抱着树冠,亲爱的朋友
你在夜雾里伸出了双手
是的我们要与这个时代握手
要与寂静的午夜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