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秘鲁到古巴(组诗)

2012-04-29 00:44马非
诗歌月刊 2012年10期
关键词:利马哈瓦那古巴

马非

自由的代价

特鲁西略

有世界上最小的机场

还有最搞笑的安检

托运的行李

没有红外线扫描

人工开箱

捏一捏看两眼

就过去了

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特鲁西略人

有世界上最好的心态

可是无法传递给我

从该城到利马

一个小时的飞行

在我的感觉里

比从巴黎飞利马的

十个小时还长

有一枚炸弹

随时可能在我屁股下炸响

在印加故都库斯科

当我意识到

伊比利亚半岛上的白人

正是为了我无名指上

佩戴的金属

屠杀印第安土著

毁坏他们的神庙

犯下滔天大罪

我偷偷背转身去

撸下黄金婚戒

仿佛戴着它

自己也是罪犯

但我还不至于

傻了吧唧地

像丢烟头一样

扔掉的地步

至少此刻

我把它揣在兜里

亲爱的巫婆

大大出乎我的意外

知道库斯科位于高原

但没有想到

和我处身的高原如此雷同

正午阳光暴晒

早晚仿如初冬

有过之无不及

感谢老婆

地理知识不如我

更没有涉足安第斯的经历

可是出门之前

不顾我的反对

硬生生在行李箱中

塞进一件毛衣

老婆当然不是巫婆

因为爱具备了巫婆预言的能力

人人都可以成为巫婆

但属于我的只有一个

大季节

在每分钟人民币5.99元的电话里

从语气慌乱的老婆口中得知:

儿子早恋了

一个女孩子率先发动攻势

我对老婆说

此等小事

不值得在这么昂贵的电话里说

无非是安慰老婆

儿子的大季节来临

幸福和疼痛也一并来临

这自然界找不到的节气

值得在每分钟5.99美金的电话里说

罪魁祸首

我还不知道

这种原产于南美

并广泛种植的古柯

仿如橘子的叶子

是用化学方法

提取可卡因的原料

在灌下一杯淡黄色

微微发甜的古柯茶后

有人告诉我如上知识

不免忧虑

但是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

有事的是我的认识

又向前迈了一步:

真正的罪魁祸首

不是古柯

而是化学

我的心是不是操得太远

在利马

在特鲁西略

在库斯科

在安第斯山深处的小镇

在混血人中间

我常常想

如果我是其中一员

我会怀着怎样的情感

看待强奸了母亲

生下我的西班牙白人

在秘鲁一周

困扰了我七天

有那么一些时刻

仿佛我真的成了混血

头发蓬乱

双目充血

步履沉重

可是反观他们

表情宁静

跟没事儿人一般

好像我面临的问题

与他们无关

造句练习

我看见一只苍蝇

我说我发现了苍蝇

早些时候

在太平洋的西海岸

我看见海鸥

我说我发现了海鸥

同一天我看见昌昌古城

我说我发现了昌昌古城

在那里我还看见秘鲁的无毛狗

正在和两只有毛狗玩3P

我说我发现了无毛狗

我说我发现了3P

2012年4月16日夜

还在倒时差阶段

在特鲁西略的半梦半醒之间

循着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逻辑

我做了以上造句练习

差点笑破肚皮

马丘比丘

草会生长

树会生长

雪会生长

雾会生长

蛇会生长

羊驼会生长

人会生长

石头不生长

草会死亡

树会死亡

雪会死亡

雾会死亡

蛇会死亡

羊驼会死亡

人会死亡

石头不死亡

在马丘比丘

石头的家庭里

有过那么一刻

我变成了一块石头

和它们站在一起

相互偎依

当然是幻觉

但已不虚此行

在利马圣佛朗西斯科教堂

我不知道

在上帝的家里

通过铁丝网覆盖的地下室

展示异教徒的森森白骨

用意何在

是想表达宗教的残忍

天主的威严

还是恫吓如我般

没有皈依主的人

管他妈为什么

生命高于一切

谁敢践踏

谁就会遭受唾弃

我想一把揪起

跪地祈祷的老头

掰开他的双眼

我想问问:

狗东西

你为什么看不见

利马老城的阳台

过去在殖民时代

利马老城的阳台

是贵妇人阔小姐

浏览街景

偷窥美男子的所在

香肩酥手

羽扇轻摇

春心荡漾

多么香艳

早已化土成尘

但我还是看见

在密闭的百叶窗后

有身影闪动

仿如鬼魅

随之破空而来的

是喃喃的低语:

中国人

你看到了什么

拉利伯塔省省长

刚刚他还在武器广场

检阅部队

站在将军们中间

双目炯炯,神采飞扬

现在在特鲁西略大学

由教堂改造的礼堂里

在一份宣读的长名单中

他排在诗人和教授之后

他坐在主席台一角

校办秘书的旁边

没有他发言的份儿

像个蜡人般面色安详

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长寿

巴列霍120岁了

还活着

从寂寞的巴黎墓地

迁回安第斯山深处的故乡

他定居在市长办公桌的上方

应该由国王占据的位置

他还相当年轻

再活120年不成问题

好像他还活着

海明威是卡斯特罗的朋友

他在古巴的旧居保存完好

书在书的位置

书桌在书桌的位置

他狩猎所获制造的标本

也原封未动

他的渔船只要灌入燃油

可以随时下海远航

他的蓝色游泳池还在

只是干涸无水

他散步沉思的小径

还可以沉思走动

在写作《老人与海》的塔楼

一个黑女人从围栏里

悄悄伸手拿走我的相机

仿佛怕惊扰到午睡的主人

很专业地正面拍摄

我想要的画面

没有小面额红比索

我给了她两欧元小费

在古巴留过学的小于说

这些钱够她生活十天

我有点蛮不讲理

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

“给老海的女仆再多

我都愿意!”

古巴朗诵

去国之前

我在一份资料里读到:

哈瓦那有座华人战士纪念碑

是纪念在古巴独立战争中

参与其中的我的那些勇敢的先人

碑身上刻有如下文字:

“在古巴,没有一个中国人当过逃兵

在古巴,没有一个中国人当过叛徒”

人微言轻

不识路径

无缘拜谒

没有人知道

我在塞万提斯文学奖获得者

诗人罗依纳斯故居

改造成的文化中心的朗诵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与此相关

哈瓦那

哈瓦那

尽管我喜欢走入你的体内

仿佛走入了一座

展示老拉达老伏尔加的

老汽车博物馆

我还是希望看到

更多的现代化新车名车

奔驰在棕榈和鲜花之间

即便如中国宇通大巴

哈瓦那

尽管我喜欢你的老城

斑驳陆离的殖民时代建筑

随时可以触摸时间的脉搏

我还是希望看到

它们保持原形但粉刷一新

我还是希望看到

乌烟瘴气的工地

高大钢筋水泥建筑林立

即便将植物驱逐出去

哈瓦那

尽管我喜欢你的夜晚

散步在灯火暗淡的街头

仿佛散步在中国70年代

阒然无人的夜晚街头

利于沉思和心静

我还是希望看到

入夜时分灯红酒绿

莺歌燕舞

即便醉生梦死

哈瓦那

尽管我喜欢你

加勒比海的纯净蓝色

和不含杂质的波涛声

我从住所阳台上目睹

和听到的将永记不忘

我还是希望看到

更多的帆影和远洋巨轮

出没在你的领地

汽笛之声响彻一片

即便刺穿我的耳膜

以致滴血

飞机上的午餐

从利马飞哈瓦那

需要五个小时

加之候机时间过长

飞着飞着都饿坏了

随一只火腿面包上来的

还有一套分量十足的餐具

纯钢铁制品

一包盐一包胡椒

面包差强人意

可仍叫人充满期待

牛排之类的正餐在后面

才说得过去

餐盘和刀叉被一块收走

想到是在第三世界飞行

使我欲问个所以然的想法

被咽回干瘪的肚里

宁为一诗人

我还从来没有

住在离海这么近的地方

三百米开外是加勒比

翻滚的浪花拍岸

夜晚也能卷起千堆雪

不见渔火

一弯新月

不知是挂在夜空

还是浮在水中

温润的海风扑面而来

抽着雪茄

光着膀子

坐在哈瓦那宾馆的阳台

我对启文说:

“不做百夫长

宁为一诗人”

我说出的

不仅是此刻

更是一生

在古巴

在古巴

我老想起甘蔗园

嗜血的恶狗

白人奴隶主

黑奴这档子事

仿佛怀有使命似的

好像我不这么做

再不会有人惦记

这堆陈芝麻烂谷子

世界也要因之更黑暗一些

哈瓦那街头画家

这幅描绘哈瓦那

老教堂街景的钢笔画

我非常喜欢

我想把它买下来

通过翻译讨价还价

最后开出的

还是他最初说的50

一分钱没降

我使出杀手锏

走出五米开外

准备等他叫我

过去我屡试不爽

这次彻底失败

他自顾自低头作画

根本没瞧我一眼

真牛啊

就是因为想到

“真牛”这个词

我转身走回

除了他正在画的那张

和我要买的这张

还有两张小的

存在不同程度的瑕疵

看来为牛买单者

不止我一个

李招财

李招财是古巴人

在孔子学院学习三年

得了这个很中国的名字

作为导游和我相识

交流疙里疙瘩

但相处不错

在即将分别的下午

他把我拉到僻静处

说可以卖雪茄给我

是工人从烟厂里带出

百分之百的真货

比国营商店便宜很多

我买了两木盒

他不完全晓得

我的真实想法

把钱给一个人

比给一个国家实在

不过他能感觉到

中文没白学

名字取得好

就可以了

我的一位诗人朋友说

“我们要对母语有责任感”

在两万公里之外的哈瓦那

我做到了

从哈瓦那北望

从哈瓦那北望

越过佛罗里达海峡

是美利坚合众国

古巴的贫穷

与之狗拿耗子

紧密相关

人人向往的天堂

只是自己的天堂

他人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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