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陈云出川的无名英雄

赖晨

陈云于1983年12月20日亲笔为四川仪陇县的席懋昭写了翔实而又珍贵的证明材料，指出：“我认为，应当肯定席懋昭为革命烈士，并记下他在完成护送我出川这一党的重要任务中的功绩。”

1984年5月28日，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席懋昭为革命烈士，并追记大功一次。他一生的丰功伟绩，载入中国现代革命史册。这时离他牺牲已经35年了。

那么，席懋昭是谁？他有过怎样的传奇人生？解放后的35年间，他为何一直默默无闻？

离校参加红军

席懋昭，又名席哲明、席克进。1912年1月出生于四川省仪陇县观音乡（今先锋乡），其家世代农耕。父亲席俊才善于经营家业，母亲鲜氏慈蔼勤劳。兄弟6人，他排行第三，幼年聪颖坚强，敏而好学。6岁在乡念私塾，13岁在观紫乡小学读书，15岁以优异成绩考上县城新办的第一所仪陇中学，接受新教育，开始了他新的生活。1928年暑假，17岁的他阅读了回乡学生的进步文章：《青年的出路》、《揭穿中国的黑暗》等，其思想逐步倾向革命。

1929年，他在仪陇中学学习，组织7名同学成立了“学术研究会”。在校开展读书不忘救国的学生运动，揭露蒋介石之流的反动面目。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他号召同学们团结起来，同国内外反动势力进行斗争。他们每周的星期日聚会一次，共同分析社会动向，探讨社会问题，学习列宁的《国家与革命》，激发同学们的爱国热情。1929年6月，他领导仪陇中学开展反对军阀李炜如的侄儿李继如克扣学生伙食费的罢课斗争，散发传单，张贴标语，提出“打倒军阀”、“严惩贪污”的口号，博得了一些正直教师的同情和支持，斥责校方的不法行为，轰动了整个仪陇城。

反动政府派出大片军警镇压学潮，包围学校，解聘老师，逮捕了席懋昭等8名学生领袖。在解押途中，他机智地逃脱了，却被开除了学籍。同年秋，他潜往保宁（阆中），考入保属联中高中文科班。1931年秋，他化名席哲明，与女同学贺伯琼一道，前往成都求学，分别考入天府中学和大同中学，积极参加进步活动。不久，地下党了解了他的历史，引导他走上革命道路。

1932年春，他光荣入团。在组织的培养下，他成为成都学生界的领袖。同年底，他与贺伯琼回到仪陇并结婚。1933年，他们夫妻又回到成都，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他先后担任了中共成都北区区委组织干事、成（都）华（阳）市委宣传部干事。同年8月由组织派往邛崃、荥经一带活动。不久，由于成都地下党被破坏，他与党组织中断了联系。

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后，席懋昭十分焦虑，彻夜难眠。他决定去西康省天全县投奔大哥席伦，借助其在川军第二十四军五旅二十八团一营营长的关系，暂且栖身，等待时机寻找党组织。经兄长推荐，国民党天全县长为了和军方拉关系，同意派他与贺伯琼到灵关镇（今属宝兴县灵关场）小学任校长和教导主任。他们到职后，很快与二音院（观音寺）地下党员魏守端取得联系，从事地下活动。原贪污腐化的校长徐和谦被撤职，从此恨透了席懋昭夫妇，伺机报复。

1935年6月，席懋昭闻讯红军打到了天全县，他和魏守端带领十几个青年，为杨成武、王开湘的红四团作向导，避开敌人重兵把守的大路，跨过铁索桥，进入灵关镇。席懋昭、魏守端领着红军打开了地主的粮仓，把粮食分给乡亲们。整整一个星期，红军源源不断地从灵关经过，继续向宝兴、夹金山方向前进。

从此，席懋昭不仅和红军接上了关系，还正式加入了红军。

护送陈云出川

1935年5月29日，红军飞夺泸定桥的当天晚上，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张闻天、王稼祥和陈云等人在泸定桥下召开了“泸定桥会议”。会议决定了两件事：一是红军向北走雪山草地一线，避开人烟稠密地区，与在岷江流域一带活动的红四方面军会合；二是让陈云停止长征，前去上海恢复白区的党组织，设法与共产国际取得联系。这是红军长征中的一次重要会议，但由于时间紧急并且参与的人数极少，“泸定桥会议”在中共党史、军史、长征史和中国现代史上都没有记载。

两位红军指挥员找到了参加红军才7天的席懋昭交代任务：“组织决定由你保护陈云同志出川。”他感到无尚光荣，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任务。他告别妻子贺伯琼，找到了陈云和另一位红军陈梁（四川冕宁沙坝人，1934年入党，1935年参加长征，护送陈云到成都后与组织脱离联系，后抽鸦片堕落，脱党，1969年曾写过自传，回忆送陈云出川一事）。他们考虑到从天全县到上海，远隔数千里，仅出川这段路程就要经过军警特务戒备森严的雅安、成都、重庆三大险关。为了避开迎面追击的敌军大部队，他们决定绕道荥经县，转向雅安，再奔成都、重庆。

1935年6月12日，陈云、席懋昭、陈梁冒着濛濛细雨，沿着山间泥泞小路出发了。不久，他们看见从后面跑上一个人，浑身是泥，气喘吁吁，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原来，为了确保陈云的安全，中共中央事先做了安排：此人是天全县教育局的熊局长，组织上认为可以利用他为陈云带路，于是故意把他放跑。这事在商议行程时，已向席懋昭透露，他已心中有数。所以当熊局长追上来后，席便与他搭腔，悄悄告诉他，他们是为了躲避红军而外逃的。这个局长信以为真，便也悄悄地告诉他们实情。于是4人结伴同行，翻山越岭，出没深山老林，多次避开敌军追击和地方民团盘查，顺利到了荥经县。之后，陈云乔装打扮为浙江商人，席懋昭打扮成采购，前往雅安，日夜兼程，一次又一次机智地应付过了敌岗哨的盘查，终于平安抵达成都。

那时，蒋介石坐镇成都，戒备森严，军警特务如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为了安全，陈云决定与席懋昭、陈梁分头行动，他找到了刘伯承在成都的好友、成都美丰银行的董事长胡公著，人称“瓜翁”。胡公著一见陈云，既突兀又惊奇，急忙接待到内室说：“外面风声很紧，不可久留，得赶快离开这里。”这样，陈云住了一宿，又委托陈梁在《新新新闻》刊登了一则《廖家骏启事》：“家骏此次来省，路上遗失牙质图章一枚，文为廖家骏印，特此登报，声明作废。”此启事是他事先和周恩来商量好的，是向党中央发回的暗号。然后告别胡公著，在事先约定的地方会合席懋昭、陈梁，几经周折，到了重庆。

陈云身藏刘伯承又一封亲笔信，找到在一家药店谋生的刘伯承弟弟，在他家中住了下来。几天后，陈云托人买好去上海的船票。

一天清晨，席懋昭送陈云来到朝天码头，依依不舍地握手告别。望着陈云渐行渐远的身影，席懋昭陷入沉思，10多天来，他护送陈云历经艰险，行程700多公里，通过蒋介石亲自督战的白区，终于完成了任务，心里既高兴又感慨。

奔赴圣地延安

席懋昭和陈云分手后，准备返回天全县追赶红军队伍。他在重庆繁华街头，看到通缉自己和魏守端、贺伯琼的布告。他迅速离开重庆，步行10多天来到雅安，等待渡船，无意中遇到灵关镇的熟人。熟人告诉他，原灵关小学校长徐和谦恨他夺了饭碗，向政府告发他们夫妇和魏守端是共产党，其妻子已经被抓走了，魏守端被打死了，他正被四处缉拿。

席懋昭于是决定不回天全县灵关镇，折回成都。就在成都，陈梁与席懋昭分道扬镳。席懋昭在成都一连几天都联系不上组织，经过再三思考，他决定先回家乡仪陇县躲避一段时间，然后取道川北，到西北方找红军。7月，他回到家乡，哪知道敌人早已守候在他家里，眼看有家不能回，他悄悄地跑到阆中县小黄沟亲戚家躲避。8月的一天，敌人闯入席懋昭家，吊打拷问其年幼无知的弟弟，得知其下落。敌特把席懋昭逮捕，押回仪陇县监狱，这时其妻子贺伯琼也被押回仪陇，夫妻俩关在同一所监狱里。20个月的监狱生活，席懋昭顽强机智地与敌周旋。其兄长席伦花了1200大洋和十几条枪，打通关节，把他营救出来，加上原四川省长张澜的声援，他终于在1937年3月出狱。

席昭懋出狱后，迫切希望尽快找到党组织。1937年5月，正在南充营业税局工作的他从《大公报》上获悉红军到了延安的消息后，决定去延安找组织。9月，他打点随身行李、携带张澜名片，经过长途跋涉，于10月上旬来到延安，受到中共中央组织部的热情接待，见到了十几名在天全县认识的红军战友。组织上把他分配到中央党校学习。席懋昭克服困难，认真学习，不断进步，更名为席克进，编入邓力群担任班主任的第13班学员中，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1937年11月下旬的一天，延安机场，彩旗飘飘，迎风招展。陈云乘坐飞机从苏联回国了。中共中央在机场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席懋昭与党校同学一起来到机场参加盛会。他透过密集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陈云，情不自禁地从列队中走出来，跑到陈云身边。陈云看到他突然出现在面前，十分高兴，热情地拉他坐在一起，长时间紧紧地和他握手，使他倍感革命大家庭的亲切和温暖。此后，他在延安党校学习期间，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要到陈云那儿学习理论，聆听教诲。陈云还拿出一双呢子拉链棉鞋和一听罐头，送给席懋昭。

渣滓洞遭杀害

1938年4月，组织派席懋昭回四川从事地下工作。1939年，他在仪陇县建立地下党支部，利用担任观音乡乡长的职务，打击瓦解伪政权，惹恼了敌人，被迫转移到西康省泸定县活动。1944年，他利用兄长席伦的关系，打入伪天全县政府任民教科科长，继续开展革命活动，因被敌人告发，勒令停职，驱逐出境。又辗转到懋功、泸定、雅安、芦山一带活动。

1948年3月8日，为了迎接解放，正准备去芦山做土匪头子程志武的转化工作的席懋昭，不幸在雅安街头被敌特逮捕，秘密押解到重庆渣滓洞关押。1949年11月27日，被害于大屠杀中。

席懋昭从延安回四川后不久，妻子贺伯琼去世了。1945年，他在仪陇县与好友席良的妹妹席珍结婚。1948年9月，在席懋昭被捕半年后，席珍在泸定县生下儿子。为寄托对丈夫的思念，席珍为儿子取名“康桥”，即西康省泸定桥之意。

1950年，胡宗南率兵在西康对当地共产党员展开大肆捕杀。席珍带着儿子，转移到泸定县河西乡磨河村山沟里艰难度日，靠老乡接济，摘野果、住岩洞，过着“白毛女”一样的生活。直到1950年3月22日，泸定县解放后，藏身深山的母子俩才被解放军救出。

不久，席珍收到了重庆军政委员会的证明：“席懋昭牺牲在重庆渣滓洞”。席懋昭在震惊中外的“11·27”大屠杀中，牺牲在重庆解放的前夜，年仅37岁，他甚至没来得及见上刚满1周岁的儿子席康桥一面。解放后，席珍在泸定县妇联、法院、粮食局、政协等部门任职。

重庆解放后，由于以前是秘密斗争，采取的是单线联系，无人证明席懋昭过去的工作。政府对席懋昭的情况不甚了解，又来不及做详细的调查，因此其英烈事迹被埋没了35年。

解放后，陈云一直打听席懋昭的下落。1983年4月，他获悉席懋昭牺牲在重庆渣滓洞后，对他的复查工作十分关心，多次函电仪陇县委和四川省委询问复查情况，为复查提供各种线索，使得席懋昭的问题很快得到澄清和解决。

1984年初，席珍去了北京，想去看望陈云，不巧陈云正生病住院。当他事后得知席珍来过北京时，立刻打电话给席珍：“大家都是老同志，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请说出来。”但席珍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只是告诉陈云：“只要历史没有忘记席懋昭就行了……”

1984年5月28日，四川省人民政府决定，追认席懋昭为革命烈士，并追记大功一次。英雄的功绩终于载入中国现代革命史册。

陈云逝世前，一再告诫子女，“不要忘了四川的席家兄弟！”

2003年，陈云的长子陈元到四川出差，听说席康桥的大哥席闻松病了，便专程到仪陇县看望，随后还托人送去了5000元钱。后来，席闻松病逝，陈元还托人送去了花圈。

陈元不时打电话问候高龄的席珍。2005年6月，纪念陈云诞辰100周年时，陈元将她邀请到北京参加纪念会。2006年3月27日，席珍逝世于泸定县粮食局职工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