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崇方
此时,外面正下着雨,很大。
这是广州的雨,天空黑沉沉的,虽然是在大白天,乌云却可以瞬间笼罩天地,噼噼啪啪,雨下得急、下得爽。
从宿舍里看出去,路上没有行人,偶尔出现一把蓝色或黄色的雨伞,在湿漉漉的绿树掩映中匆匆飘过、远去,被大雨吞没。
我是“90后”,如今在广州读大学,四年级,理工男。
我出生于东北,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小学生活,十岁的时候,开始离开北方,一步步移到了南方,先是在成都和桂林读初中,后来在广州度过了我的高中生活,接着读大学。
广州的雨伴随着我的高中时代。那时我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如同千万个中国的青少年一样,努力学习、应对高考,翻检当年的日记,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期中考试结束已经很久了,成绩公布的风波也已经过去了,但我却惴惴不得终日;每念及期中考,皆汗流不止。老师们说得没错,我是以很大的初速度做减速运动,懒惰、贪玩、不认真,都给我施以与速度方向相反的加速度。我会这样消沉下去直到速度为0吗?No, Never,我不会那样。我要重振雄风,东山再起,一次失败并不可怕,只要能够化之成为经验教训,这是前进必不可少的助推器。”当时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广州的天空阴云密布,外面正下着暴雨,那密集的雨点,似乎也在浓情蜜意地帮助我宣泄着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决心。
现在想想,那时的文字虽然稚嫩,但还可爱。不仅如此喜欢“下定决心”,有时还玩一点文字,写点文言文,记得刚到广州,遇到了一次震撼的暴雨:
“水平测毕,晨起,心情甚悦,出外打球,汗流浃背。仰见天边积云,甚黑,堪比墨色。急归,然终不及暴雨之骤,倾盆而下,直落九天,随狂风横冲直撞,状如群兽,所向披靡,行人无不躲闪。
忽然兴起,念及身既已湿,遂顶狂风,冒暴雨,于众目惊愕之中飞奔入雨,疾驰而去,若跨栏之刘翔,百米之约翰逊,闪躲于群兽之中,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至家中。当是时,浑身上下无一干处。即刻煮姜汤、淋热水,以驱寒气。及浴毕,风雨俱歇,天色湛蓝,煞是好看。是为记。”
这场最有广州特色的雨,来得突兀愕然,去得爽爽利利,痛快之极。比较起来,中学高考过后,曾经去过泰山,那场雨来得也极其震撼,后来还记下了一段“颇富文采”的日记:
“公元2009年7月28日,父携我与友人一家共攀东岳。乘车至山麓,仰望顶峰,唯见云气氤氲,缭绕山间,欲先睹极顶风光而不可得。自山脚拾阶而上,初坡度尚缓,台阶尚宽,游人且行且停,纷纷驻足,摄影留念。夹道之景,蒙眬山色,隐约可见,山中树木,自石缝斜身而出,石上刻各家字迹,篆隶楷行草,引人频频停步。叫卖声此起彼伏,及上,则人声渐稀。
沿阶再上,坡度渐陡,台阶渐窄,难容一脚之长。过步云桥,迎五大夫松,会迎客松于石上,经一番蜿蜒跋涉,终至十八盘。自树木参差中仰望,只见阶梯顺山势而上,笔直插入云雾之中,但见其起,不见其止,似登此梯而上便可遗世而独立,羽化而成仙。
继而向上行百余阶便到龙门。跃过龙门再上,则雾气渐重,登愈上,雾愈浓。至半,上不见其所终,下不见其所始,目力可及之处,唯方圆十米而已矣。及至南天门始得休息,衣襟尽湿,难分是汗是雾。自南天门至天街,坡度转缓,悠然而上,俯瞰山下于天街,只见云雾缥缈,似置身天上,游于仙界。过天街更上泰山极顶玉皇顶,忽天降暴雨,倾盆而至,我等急购雨衣,顶暴雨而上,终至玉皇极顶。极目眺望,唯见暴雨如注,全山罩于雨中,难见其全貌。
下山之时,雨势仍劲,下至龙门而雨势渐歇,至步云桥则已止矣。雨后云雾尽散,山林蓊郁葱茏,唯台阶甚滑,颇为危险。
至山脚,双腿僵直,肌肉酸痛,所欲唯大睡一觉而已。
是为记。”
泰山顶上遇雨,也算是一段奇缘,那是山顶的雨,来得急、下得骤,防不胜防,然而终究不同于广州的雨,虽然都震撼,但是泰山之巅的雨,震撼在其与景相谐、在其形式之险,尤其瞬间,游客密集于山顶,人挤人、人挨人,几无立锥之地,虽然处于风景之地,感受到的却分明是人世惊慌和焦虑。我所遇到的广州的雨,本是发生在城市中,无险可谈,但是却于都市中保存着自然的伟力,供我醉心、享受其瑰丽,感受岭南的风采。
我本是“北人”,自幼随父母东奔西走,感受不同的物态人情,对于各地的雨,有不同的感受。东北的雨,少,难成风格;成都的雨,绵,细密悠长;有缘来到广州后,看到了这华南绮丽的大雨,爽。这些丰富的经历熏染了我的性格,特别是岭南那爽利的雨,是自由、自然和自在的精神之水,洗礼了我。作为幸运的网络一代,我庆幸自己没有被完全格式化,如今我已经是大四学生,正在勤奋中规划着自己的未来,也许我会离开广州,走更遥远的路,寻求更精彩丰沛的雨。
我是理工男,“90后”,我不仅喜欢画电路图,我也喜欢爽爽利利的广州的雨。我时常想,生命应当是一棵植物,应当恣意地在雨露滋润中开放,如同楼下的米兰,迎着太阳,开花、绽放,年复一年,向上、成长。
此时,外面的雨停了,空气潮湿,润润的。
路上有少年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
责任编辑 朱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