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就是好的教育

2012-04-29 12:50韦孟玲
广西教育·D版 2012年11期
关键词:阿婆爱心学校

韦孟玲

六年前,我是另一所学校的副校长,教学、管理水平在同事和家长中有一定的口碑。可有一件事,却成为我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是当年六月初的一天深夜,六(5)班班主任秦老师给我打电话,她疲惫又无奈地告诉我,她已在邹永家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仍然没看到邹永回家。

邹永是学校的“名人”,他的“成名”始于三年级。先是当地日报的一名记者报道了他家的情况:父亲吸毒而死,母亲不知所踪,亲戚敬而远之,奶奶刚刚去世,10岁的邹永彻底成了孤儿。记者呼吁人们献爱心,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邹永的情况见报后,妇联为他设了一个账号,收到了几千元捐款。民政部门每月发给他150元生活费,指定居委会代为保管。平时常有一些爱心人士给他送衣物,学校也为他举办过爱心捐助活动。

邹永开始穿上一些新衣服,用上一些时髦的学具。在校内外举办的一些主题活动中,经常能看到他以受助者的身份出现。但我们从未见他开口说话,哪怕是主持人让他说一两句感恩的话。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面色黝黑、头发凌乱的邹永,他幼稚的脸庞表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冷漠、不以为然、心安理得……

少年邹永慢慢长大,与此同时,反映他的劣迹的声音越来越多:报复心很强,一句话不合意,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同学的书和文具丢进厕所里;顶撞老师;经常逃课……连居委会主任也常给学校打电话告状。

还有十多天就小学毕业测试了,这时候他可别弄出什么乱子,而毕业班老师的时间精力都有限,于是,在接到秦老师电话的第二天,我便自己去找邹永。

中午十一点,我顶着烈日来到邹永家门前,挂满果实的番桃树在屋前投下一片阴凉。正犹豫着是喊他名字呢还是敲门时,隔壁出来个阿婆。阿婆告诉我邹永天亮才回家,估计现在还在睡觉呢。我走进阿婆家里坐下,阿婆说了一些与报道大同小异的琐碎事,最后惋惜地说,邹永是个好孩子,就是没人理解他,也没人教育他,他才变坏了。

快一点钟时,隔壁有了动静。

邹永面对我时,有些拘谨地挠挠头。当他听说我等了他两个多小时,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他看了看我沾满泥巴的皮鞋,到天井打来半盆水,简短地说了句:“我帮你擦擦鞋吧。”

一瞬间,我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小屋散发出浓厚的霉味,垃圾遍地,窗台上摆着一个碗,里面剩下小半碗用酱油拌过的米饭,已近变干。床上仅铺着席子,连蚊帐也没挂,床底散落的几只鞋已看不出颜色。环顾一番,可谓家徒四壁。

我开始帮他收拾房子。晚餐,我们在他的屋里煮,吃着香喷喷的饭菜,他开心极了。我开始和他说上学读书的事情,毕竟这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也许我的真诚和友善打动了他,他敞开了心扉。

他说:“我希望大家给我东西时不要总是当着记者的面,这真让人难堪。老师每次批评我,开口就说‘大家对你这么好,让我觉得很丢人。有一次政教处老师当着很多同学的面教训我,叫我老实点,否则以后和我爸一个下场,我恨死他们了。”

他又说:“我也不想迟到,可一到晚上,街道上的混混就来砸门,我只能去网吧。每次去街道办领生活费,那些老妈妈都翻白眼,说我浪费了国家的钱。这条街上被偷的那几次,真的不是我,我只是从网吧回来晚,就被说成是小偷。”

……

望着这个满脸稚气的男孩,我心情无比沉重。我们披着爱心的外衣给他帮助,何曾想过他脆弱的尊严?我们带着堂皇的道理教育他,何曾考虑过他真实的生活?我们说挽救他,可谁说这不是推倒他的力量?我们是给了他一些帮助,可他要过的日子是一个又一个的365天啊!我们有什么资格说“大家对你这么好”?!

第二天,他来学校了。可他依然沉默,默默地来,默默地走。我忙于工作,甚少和他深入交流,每天到教室望望,看见他坐在那里,问候一下,随便聊几句。直到小学毕业测试。

之后的六年里,我曾找他几次,可都没再遇见他。问邻居,邻居也都摇头。今年我偶然路过那条街,发现正在改造,邹永的屋子已不复存在,找到居委会问情况,管事的人说邹永的屋子卖了15万。他早就不读书了,初中都没毕业就出来混。现在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到手的15万估计也该花光了。

少年邹永在岁月的流逝中,不知去向。

我一直谴责自己,觉得没有做好工作。我们的帮助凭的是爱心或者社会的某种需要,却唯独没有给他应有的尊重。我们用闪光灯剥下他的衣裳,于是他把自己封闭起来,躲得越来越远,直到消逝在我们的视野……(责编 秦越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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