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文
华裔作家邝丽莎的第二部小说《雪花和秘密的扇子》在2005轰动美国,在纽约时报、亚马逊图书榜上畅销一年之久,被翻译成38种语言,销量超过100万册。华裔文学的前辈作家汤亭亭对该书表达了赞赏,称该书引人入胜——讲述一段发生在旧中国的关于女性神秘文明的故事……精彩绝伦的小说,令人难忘。谭恩美也认为,《雪花和秘密的扇子》是邝丽莎写得最好的一部书,故事凄美,可以称得上是对刚刚逝去的真实却神秘的世界充满了无限遐想的传奇,书中的故事充满了魅力,页页翻逝,那故事却自始至终清晰如在眼前。“女书”这一独特的女性文化现象贯穿小说始末,展现着中国女性的精神和情感,智慧和灵性,是一种深沉的文化实质和女性文明的缩影。女主人公之间的“老同”情谊也是理解该书的重点情节,是一种女性之间的特殊关系,这种相互依存的情谊,可以延续一生,甚至是一种精神契约。这部小说之所以有着如此巨大的动人魅力其奥秘除了语言的真实性、主题的独创性及邝丽莎本人文本表现的张力以外更重要的是其中所蕴含的女主人公内心与外部环境的错位,女主人公情感的错位及主人公命运的错位这样一个复杂的多元错位的有机体系。
要充分理解小说所塑造的封建女性形象和她们之间的“老同”情结必须从她们所处的环境入手,因为人物特定的性格必然是在一定的社会环境影响下形成。恩格斯在1888年给哈格纳斯的信中强调环境对人物性格的作用在于:“环绕着这些人物并促使人的行动”。①小说故事发生于道光年间,那时的中国封建思想依然顽固而新兴势力已经崛起。故事的讲述者即主人公百合正是这一时期独立女性形象的代表,而另一主人公雪花却是一位典型封建女性。她们两人出身迥异,百合出身卑微,而雪花则出身名门,谁知世事难料,不属于同一个阶层的两个人从小结为了“老同”,并且一同学习女性的神秘文字 “女书”。“女书”起源于江永地区,也是小说故事的发生地,这里即是地理边区——湘桂粤三省交界、中原和岭南的通道,又是文化边区——汉人瑶化、瑶人汉化、汉之儒家观念和瑶之自由风气的混血文化。正是基于这一特殊的时期和地域所形成的环境,主人公百合的性格分外鲜明。百合从幼时起就明白了什么是“三从”“四德”,她渴望“关爱”,但她却不像其他姐妹般去“无趣的顺从”,她的内心是叛逆的,虽然她被迫接受缠足,且“唯一可以用来反叛的方式来自女书”,②但她已与传统的封建大环境错位了,“我们的女书让我们用自己的小脚得以走得更远,让我们的思想飞跃田野”。③而成年后的百合更展现了独立女性的坚强,“缠足改变了我的双足,也改变了我的性格……把我从一个温顺的小孩蜕变成了意志坚定的女孩”,④她总是时刻展现着与封建女性相异的韧性。这种艺术手法正符合孙绍振教授论述的“真善美三种价值的错位”,封建大环境里普遍认识价值的真与主人公情感价值的美发生了错位,两者拉开了距离,发挥了“审美价值的优势,才能有艺术的感染力”。⑤百合一生所处的环境几经变化,但无论对哪种环境来说她都是一个局外人,虽然身在其中但心却早已背离,在心理和现实生活之间产生了错位。
小说中对主人公百合与雪花自年幼至中年“老同”情感的描述是该书的一大亮点。在小说开篇百合的自述中说到“我的整个一生都在渴望爱……但是我却依然执着地坚持这份对于爱不合理的渴望,而它却成了我一生中种种遭遇的根源”。⑥她为了得到爱学着去顺从,幼时顺从母亲,婚后顺从夫家。只有在她的“老同”雪花面前她才可以享受到想要的自由与快乐,因为“老同是自由选择下的结合,成为彼此情感的伴侣,并永远忠于对方。而婚姻是无法选择的,它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生育子嗣”。⑦百合在叙述与雪花的情谊时说“曾经的我们就像是两株盘根错节的连理枝,像厮守千年的苍木,又像永结同心的一对鸳鸯”。⑧这里“连理枝”“厮守”“鸳鸯”在世界文学中皆是对情侣、爱人的描述,而在小说中大量地用在了对“老同”的描述上,这从一个侧面反应了“老同”之间的隐秘关系,“我把自己的脸闷在被窝里,享受着它散发出来的雪花身上的味道,新鲜得就像在多年前的闺阁内。当年的呻吟仿佛又呈现在了我的耳畔”。⑨在当时封建礼教的压制和男权的压迫下,女人对男人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只有屈从,而“老同”的缔结却让她们从压抑的阴霾中得到了一丝喘息。这对于女主人公百合来说正是释放自己反叛性格、宣泄感情的惟一契机。至死不渝的爱恋在各国文学中不乏经典,罗密欧与朱丽叶、梁祝、茨威格的陌生女人,但这部小说中“老同”似的爱恋却不逊于此,且更让人心生爱怜、印象深刻。和传统的男女爱恋相比,“老同”之间的感情更带有独特之处。百合渴望爱别人也渴望得到爱,但是父母没有给予她爱,和丈夫的结合也不是因为爱,这些传统文学叙述中爱的来源却在小说中并未体现,“爱”集中体现在了百合与雪花的交往中:“女书”、相见、关爱……“她们对彼此的了解将远胜于你我对我们自己丈夫的了解”。⑩而这种爱的在百合见到结婚生子后的雪花后到达高潮,雪花嫁给屠夫,家徒四壁还受到毒打,百合看见这样的雪花所展现出的怜惜与心伤并不亚于任何男女之情。百合认为让雪花离开她的家庭是保护她的惟一方法,而雪花却说她爱着“他”。雪花是百合心中惟一的爱人,而百合得到的回应却不是,这真是两人隔阂的开始,也成为百合一生的殇。小说所表现的情感是多重的﹑多维度的,也就是说小说中的人物情感不是同质的,拉开了心理距离。拉开的心理距离越大,牵扯的感情层次越多,所塑造的形象越生动感人,孙教授将这称之为“感情错位”。错位的情感完全登上舞台达到了顶峰,这种错位的情感使书中的“老同”情结更加凄美动人,同时也使小说更具冲击力,更具震撼人心的力量。这种错位的情感正是百合所述的“对于爱不合理的渴望”。
小说中两位女主人公的命运也是跌宕起伏。她们两人有着迥异的出身,百合出身卑微,生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不谙世事,而雪花则出身名门,从小就接受着来自家庭的良好教育,贤淑雅静。但命运难料,由于两家各自的变故,更或是命运的牵引,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两人从小结为了最为亲密的“老同”—— 一同在闺房共度时光,一同忍受缠足的摧残,一同学习女性的神秘文字 “女书”。她们以一折纸扇为证,相约今生今世结为“老同”,永不分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美妙的时光在百合和雪花各自成家后消逝,她们的命运也随之逆转。出身高贵的雪花嫁给了低贱的屠夫,不仅过着拮据潦倒的生活,还经常遭到丈夫的毒打;而出身贫贱的百合却嫁入了鲁家——当时的“豪门”,在她的婆婆去世后,顺理成章地接替婆婆的位置成为鲁家位高权重的太太。即便命运逆转,天各一方,她们两人依然情深意浓,对彼此牵挂在心,用女书传递着心弦。但终因境遇的差别,在隔阂和误会面前却步,从此不再往来。直到在雪花弥留之际,百合才终于明白了对雪花的误会,化解了多年得心结与隔阂,破镜方再重圆。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却如此不同。幼时两人就结为了“老同”一起缠足,这仿佛成为决定彼此命运的折点。家境贫寒的百合因为一双全县最好的“三寸金莲”嫁入鲁家,成为鲁夫人;而雪花却没有裹出一双出众的小脚最终改变不了家境败落,嫁给屠夫的命运。“缠足”决定了命运——这里凸显了普遍的认识价值与主人公情感价值的错位。多年后成为鲁家夫人的百合与困苦的雪花相见,对“老同”深深的爱恋与疼惜让她再也无法接受眼前雪花的一切——委身屠夫、家徒四壁、儿女成群、忍受打骂。于是强势的百合要求雪花同她一起离开,此时的百合已经有足够的身份与权力给予雪花优渥的生活,而雪花却拒绝了,放弃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她选择了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而不去改变,更不愿雪花为了自己打乱在鲁家得来不易的好生活。这里也体现了两种价值的错位——实用价值的善与情感价值的美的错位。雪花放弃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放弃的正是实用价值,突出的是情感价值,带来了更可观的审美性,两种价值的错位让小说情节更出人意料,让人物形象更加栩栩如生。
邝丽莎的《雪花和秘密的扇子》视角独特,故事凄婉,在艺术手法上集中表现在人物与外部环境、人物的情感和人物的命运三种错位现象上,而小说中包含的多元错位更深刻诠释了这部华裔作家的经典之作。
注释
①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②③④⑥⑦⑧⑨⑩[美]邝丽莎.雪花和秘密的扇子[M].忻元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⑤孙绍振.文学性讲演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参考文献
[1]刘雪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动人魅力的奥秘——兼谈小说艺术的多元错位[J].现代语文(文学研究),2007(2):58-59.
[2]郭英剑,王凯.邝丽莎和《雪花与秘扇》[J].博览群书,2011(8):9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