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旅行

2012-04-29 00:44:03付久江
鸭绿江 2012年11期
关键词:巴图艾琳惠州

付久江,1975年生于内蒙古敖汉旗,2007年毕业于辽宁省文学院新锐作家班,曾于《芒种》《北方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

婚纱照拍好了,举行婚礼的酒店也预定好了,所有的请柬也都发了出去,结婚的日子迫在眉睫。可是心里却像长了草,没边儿没沿儿地乱。偶有闲暇,她便独自躲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过往。母亲就在隔壁,即便有事,也是小心翼翼地敲门。母亲懂得女儿的心,这一刻于她,是对少女时代的一次检阅,也是最后的告别。

电脑上的画面静着音,播放的是一场婚礼的录像。影碟是两年前她为密友艾琳当伴娘后,艾琳送给她的。

录像里的艾琳还是两年前的艾琳。

她看见艾琳告别母亲时的啜泣……

她看见婚车缓缓地行驶在城市宽敞的大街上……

她看见艾琳被未婚夫牵着手走进了婚礼现场……

她看见艾琳走着走着,就走成了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母亲……

世事多么不可思议,一个女人和一个原本素不相识的男人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开始了漫长的后半生。

那个细节就是在这时从记忆里跳出来——

手里的鼠标轻移,画面又回到艾琳出嫁前的房间里,那个她渴望证实的细节已经不复存在,画面只是一闪,旋即被轰轰烈烈的场面和优美动听的背景音乐所掩盖。

可是它的确存在,她依然记得,地点是艾琳的房间,当时作为伴娘的她,正在为艾琳梳妆,艾琳望着镜子,突然对她说,佩岚,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想逃婚。艾琳苦笑着说,我总感觉一切来得太快了,不像是真的,或者可以这样说,我还没准备好。

她忘记自己当时说什么了,但是她依然记得,那一刻她清醒地意识到,艾琳的话发自内心。而这一刻,她破天荒地有了这样的感觉,艾琳的那句话,就是说给今天的自己的。

一切来得太快了,不像是真的,是不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她效仿着艾琳当初的口气,在心里问自己。

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在心里问自己。是啊,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未婚夫凌川呢,是一家设计公司的副总,年纪轻轻已是事业有成。高大帅气的他,身边不乏明追暗恋的漂亮女孩儿,可他偏偏选择了自己,立业成家。未来明朗地摆在眼前,有什么可说的呢?

可是他了解自己吗?他了解她心底的叛逆吗?他了解她过去的疯狂吗?他了解的不过是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妻子,未来成为他孩子的母亲的女人,也可以这样说,他对她的了解,不过是他的想当然罢了。如果她就这样想当然地活下去,所有尘世的幸福都会如期而至。

她喜欢他的俊朗,他的善解人意,他的无微不至。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她向他打开了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激情泛滥,她脑海里也会清醒地意识到,这个被幸福淹没的男人,依然徘徊在自己的心门之外,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客。

可是现实不是这样,婚姻的列车按照既定的轨道,隆隆地向她驶过来,停下,哐的一声,门开了。催促她时间不多了,现在就可以对号入座。可是,这辆列车驶向的远方,是她想要去的地方吗?

真的,她还没有准备好,她在心里想对着那节车厢大喊。可是她喊不出来,也许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准备的,这个世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已经把一切为你准备好,只等你去走过。

打开皮箱,翻开尘封已久的影集,她看见大学时代的自己,左耳一只特大号的银质耳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再翻,她看见自己穿着米色服,手里举着一支16倍的双筒望远镜;再翻,她看见自己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半袖T恤,上面印有两只暧昧的大手,不偏不倚地捂在她高高耸起的胸上,像保护,又像爱抚……再翻,就看到了她爱过的那个男孩儿,在照片里依然年轻着。

一切都不可挽回地逝去了,这些照片和往事一样,在不同的时点,都将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打包封存。

合上影集的一瞬间,一张纸条从夹层里轻轻滑落,仿佛一篇业已结尾的文章,突然溢出一个与主题无关的情节。她的心一阵猛烈的跳动,她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好像又不敢肯定,好像纸条里包裹着烈性炸药,稍有疏忽的触碰,就会把自己炸得灰飞烟灭。

轻轻打开纸条,那行熟悉的钢笔字又一次跳入眼帘:“惠州——草原(上午9:00)——巴图”。

只有她知道,纸条上像地图注释一样的文字,曾经是一个承诺,曾经是一次邀请。这些字像一把带着齿牙的钥匙,探向她的内心深处,重重关闭的记忆之门,终于轰然开启。

她又一次打开了影集,翻到那个男孩儿的照片,他歪着头,在笑。她颤抖的手指在他微张的唇上轻轻滑过,她依然记得他嘴唇的温润,记得他的吻。她记得那次,她嚼了一大把口香糖,男孩儿吻过她后,还是说出了她嘴里的葱味儿,于是第二次她赌气吃了蒜,强行和男孩儿接吻……那是一段最开心最自我的时光,滋生了一段纯粹的爱情,有花无果,但却刻骨铭心。

爱情滋生于一场哭泣。大学自习室的那个晚上,张承志的小说《黑骏马》读得她荡气回肠,一时间不能自已。她趴在桌子上,哭得一塌糊涂。哭泣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触她的手臂,是一包面巾纸。她接过来擦干了眼泪,才发现周围那么多怪异的目光。送面巾纸的男生是系里那个爱唱歌的男孩儿,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旁的,眼帘低垂着,嘴角藏着微微的笑意。这难道有什么好笑吗,为了他的笑,她并没有道谢。

一周后的自习室里,男孩儿又坐在她旁边,悄悄递给她一本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新书,打开,滑出一张纸条,画着一个笑脸,漂亮的钢笔行书写了一行字:“里面有你喜欢的小说,送给你的。”她看了看目录,里面果真有张承志的《黑骏马》。后来她才知道,为了买到这本书,男孩儿跑了这个城市的很多书店。

她很感动,于是那晚,纸条频传。

“谢谢,我知道,你想再看着我哭一次。”她在纸条上画了个大大的哭脸。

“你说对了,因为你哭的样子很好看。”

“鬼才会让你得逞,唉,好想去看看辽阔壮美的大草原。”

于是就有了这张纸条:

“惠州——草原(上午9:00)——巴图”。

“惠州?什么地方?”

“一个小镇,去草原的中转站。”

“巴图?又是谁?”

纸条传过去了,却没有回音,她抬起头,看见男孩儿对她笑笑,然后对着自己的鼻子翘起了大指。

心底的爱情之门随之开启,走进来一个叫巴图的男孩儿。尽管他一再提醒她,他的学名叫白宏宇,但是她还是执意叫他巴图。在她的心里,那个弹着一把红棉吉他,经常把一首首散文诗发表在校报上的白宏宇,是属于无数暗恋他的小女生的,只有这个巴图才是属于自己的。

如果相爱的三年时光在回忆的镜像上做无数次重叠,她和巴图的身影,就永恒地留在了校园的那条林荫路上。

巴图,草原美不美?

美,这个时候,草原开满了金莲花,还有龙胆草。

草原的夜色美不美?

美,草原的夜很低,躺在草地上,伸手能摘到夜空中的星星。

那你就为我摘一颗下来。

喜欢哪颗,我就为你摘哪颗。

巴图,带我去草原吧。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草原的,去了就不会再放你走。

我要养一头奶牛,一群羊。

那我就做个牧羊人。

巴图,为我唱首歌吧。

巴图就弹起吉他,唱起腾格尔的《天堂》,那嗓音低沉沙哑浑厚,亦有刀割般淡淡的忧伤。

“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呀咦哟,绿绿的草原,这是我的家呀咦哟……奔驰的骏马,洁白的羊群呀咦哟,还有你姑娘,这是我的家呀咦哟……”

再美的歌声,总有唱完的时候。毕业近在眼前,校园里到处弥漫着伤感的气息。她则趁着五一长假,把巴图带回到燕城的家。

在教委工作的父亲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工作,去一所市里的中学做教师。这是一条既成的人生轨道,她要把她深爱的男孩儿,也纳入到这条轨道中来。父亲已经知道女儿的心有所属,他已经着手准备调动自己的人脉,让女儿的爱情开花结果。

从父母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他们对眼前这个知识广博彬彬有礼的男孩儿还算满意。当父亲问起巴图毕业后工作去向的问题时,巴图却对父亲说,他从小的梦想也是做一名教师,天随人愿,他考上了师范大学,但是他想回老家去做一名教师,那里虽然苦了些,但是毕竟就业容易。

好好好,好男儿就应该志在四方嘛。她看见父亲嘴上赞赏着,眼神却黯淡下来。

结局让她猝不及防,她哭着要他作出解释。

是分手的时候了。这是他唯一的解释,好像在说,游戏结束了,结果只能如此。

分手已成必然,校园的林荫路上,他们最后一次漫步。

好想这样无休止地走下去。他叹息着说。

爱情俨然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一刻,她在等。只要他对她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设计我们的未来。或者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我们的草原。她想她会一改过去的优柔寡断,决然毅然地跟他走。

你知道,我现在唯一的梦想是什么吗?见她不回答,他自问自答,那就是在很老很老的时候,老到不久于人世的时候,能再见你一面。

她的心终于冷却了,这是爱吗?是的,这是爱,可是这样的爱,是何等地虚弱无力。

爱情之花,最后的一瓣终于凋零。她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朵结不出任何果实的谎花,开了也就开了,落去也是无可奈何。两条青春的藤蔓,原本就没有同一块现实的土壤。

面对纸条,她又一次哭了,压抑了多年的委屈随着泪水恣肆奔流。三年的相爱时光,巴图竟然没有带她去她朝思暮想的草原,哪怕是看上一眼也好。

为什么一定要等人邀请呢?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草原呢?即便爱情消失了,草原还在。也许,那跟草原有关的爱情,已经变成了草原上的金莲花,年年花开不败。

她决定动身了。看着纸条上的“惠州”,她在心里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在这个城市里有通往惠州的列车,她就去赴那个梦中的约会。然后迅速地将它忘掉,转身拥抱现实赐予她的一切。

于是在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她的身影出现在火车站汹涌的人群中。往昔那个文静贤淑的女教师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前卫新潮的女孩儿。左耳上戴着那只银质耳环,上身是那件天蓝色T恤,戴着太阳镜。肩上的旅行包里,有望远镜、数码相机、瑞士多功能军刀、临时小药箱……她做好了出门远行的准备。

在候车室的列车行程表上,她看到了那个叫“惠州”的地方。直觉告诉她,它就是纸条上的惠州。她不再犹豫,当即买下了通往惠州的火车票。紧接着群发了一条短信给那些牵挂自己的人,告诉他们不要担心,自己出趟远门。发完短信,她迅速地关掉了手机,她要去那边了,她害怕来自这边的任何电话,哪怕是一声短短的问询,也许都会毁掉她的决定。

列车在黑夜中一路向北。这是一次充满梦幻的心之旅行,那颗被日子禁锢的心,又一次鲜活起来。

三十多年了,从出生到考学,从考学到参加工作,她像一颗小小的行星,在父母为她设计好的人生轨道中周而复始地旋转,现在又有一个叫凌川的人,要把她纳入另一条陌生的轨道中,她要在变轨的一瞬间,让必然变成偶然。

前途充满种种未知的可能。她的想象从每一种可能中走过去,都会走出一条她生命中的未知之路。

草原在等待我吗?是的,八月的草原,此刻正开满梦中的金莲花,在风中潮涌着,向她发出金色的请帖。

巴图会像草原一样,还在一如既往地等我吗?也许现实不是这样,现实中的巴图,已经拥有了一个完美的家,他将和他的家人一样,向她敞开草原般宽广的胸怀。那么她也不会太过伤感,她会看看自己的草原,看看草原上的巴图。潇洒地转过身,为自己的草原之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清晨五点,惠州到了。这是个被群山挤扁的小镇,天空飘满氤氲的炊烟。她梦游一样在小镇的街道上行走,沿途街旁每一家门店的招牌上,都写有汉蒙两种文字。她似乎已经嗅到了不远处飘来的草原的气息。她在一家小饭馆里简单地吃了早点,背着旅行包步行来到客运站。在客车时刻表密密麻麻的表格中,她终于看见了让她心跳的两个字——草原。再看看发车时间,依然是9:00。哦,这么多年,在这个特定的时点上,这趟通往草原的客车,一直在等待她的到来。

通往草原的路是漫长的。客车先是向东,然后一直向北。越走,天地间越发显得空旷荒凉。车不时停下来,有人下车。最后车上除了司机和乘务员,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好像这是一趟通往草原的专车,只为她一个人而行驶。

车终于停下来,她看见了鲜花摇曳的草原,她下了车,忘情地向草原深处奔跑。远远地,她听到了一首古老而熟悉的歌谣,远远地,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是巴图,在草原深处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

巴图,我来了,我来看我的草原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对巴图大声喊……

喂,醒醒,草原到了。直到女乘务员轻轻地把她从睡梦中推醒,她才知道自己依然置身于大客车上。

她拿起货架上的旅行包,懵懵懂懂下了车。揉揉眼睛环顾四周,不由愣住了,她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这里并没有她朝思暮想的草原——公路两旁是村庄,村庄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光秃秃的丘陵,在盛夏的阳光下,升腾着扭曲的热气流。

喂,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她刚想回头问车上的乘务员,可是大客车早已扬尘远去。

她就这样在路旁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慢慢走上公路。

老爷爷,这里是草原吗?她拦住老人问。

是哩,闺女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这里怎么可能是草原?她对老人大声叫喊,仿佛老人和大客车是一伙的,他们欺骗了她。

这里咋就不是草原?我出生时这里就叫草原,难道还有错?老人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

那为什么没有草原?

不过是个地名嘛,傻闺女。老人笑了,拄着拐杖离开了。

傻闺女?是呀,自己真傻,竟然不知道,珍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草原”,不过一个名字而已。

穿越漫长的记忆之门,她读懂了那段爱情,读懂了巴图犹疑的目光。她大笑起来,笑得肠子拧着劲儿地痛。她在路旁蹲下来,笑着笑着,就捂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丢失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心爱的玩具。

草原是个并不繁华的乡镇,车站旁边不远的路边,有一家食宿相结合的二层楼。她在一楼草草地吃了饭,在二楼破旧的房间里住了下来。她要找到那个叫巴图的男孩儿,她要他亲口向她解释这一切。

登记好房间,她向老板娘打听一个叫巴图的人。

老板娘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妇,半敞着怀,正在奶臂弯里的孩子。她想了想,摇摇头说,没听说过。

那有没有一个叫白宏宇的人?她忽然想起巴图的另外一个名字。

你说的是白老师呀,就住在对面,老板娘用手往外一指,不过现在他还没下班。

现在不是暑假期间吗,他怎么还上班?她听到老板娘叫白宏宇老师了。

老板娘说,我们习惯叫他白老师,其实他早已经不是老师了,白老师结婚后第一胎生了个女儿,想要儿子,就又生第二胎,儿子得到了,结果丢了工作,现在在附近的矿上下井。

老板娘又问她是白老师的什么人。她撒了一个小谎,说和白老师是校友,过去一起读过惠州高中。她听巴图说过,他在惠州读的高中。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她不好再问,便戴上太阳镜,走出旅馆。经过老板娘指点的那家门前,她飞快地瞟了一眼,一个肤色黧黑的女人落入了她的眼底,她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横穿乡村公路,爬上镇子南面不远的山。这里的确不是草原,层层叠叠的丘陵如起伏的波浪,隔断了她远眺的视线。

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也许那个叫巴图的男孩儿说了谎,这里从来就没有过草原,而是一个向往草原的人,为它取了这个遥远而富有诗意的名字。

也许巴图并没有说谎,这里一直都是草原,只是在她到来的那一刻消失了,不可挽回地消失了……

回到旅馆门前,她又向对面那个院子里望了望。这次她又看见两个孩子,十来岁的女孩儿是姐姐,五六岁的男孩儿是弟弟,姐弟俩双双在院子里玩耍。

早早吃完晚饭,她回到房间,从旅行包里拿出望远镜,双肘支在窗台上,调焦,院落里的一切情景近在眼前。当黄昏的余晖落在院子里那棵沙枣树上,这家的男主人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他骑着摩托车直接冲进院子,卸下头盔挂在摩托车把上,进了屋子,端出一盆水,噗噗噜噜洗脸。在他擦脸的时候,她的镜头终于捕捉到了他的脸,记忆里的那张脸浮出来,终于和眼前这张脸重合了。

是他,真的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叫他什么,巴图?白宏宇?唉,还是叫“他”吧。

心绪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悸动。

屋顶飘起的炊烟慢慢散尽,晚饭时刻了。透过窗,她看见他坐在炕桌前喝酒,一杯很快就见了底儿,他又倒了第二杯。眼前的男人的确是变得陌生了,在她的记忆中,他是从不喝酒的。

院子里,男孩儿从屋子里拖出一把破旧的吉他,砰砰地拍打着吉他的琴箱,嘴里突突着,满院子追赶着姐姐。姐姐一边跑着,一边抢着吉他,嘴里好像在责怪弟弟不要弄坏了吉他。

屋子里,他喝完了酒,风卷残云地吃了一碗饭,拿出一根烟,点燃。透过缭绕的烟雾,她能看见他的脸,黧黑,下巴布满胡茬,一脸的疲惫……

院子里,男孩儿好像是被硕大的吉他绊倒了,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地哭,姐姐一手拿着吉他,一手往起搀扶弟弟,不停地小声安慰,可是并不能止住男孩儿的哭声。

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他出现在院子里,夺过女儿手中的吉他,一巴掌掴在女儿的小脸上。女儿也哭了,哭声把女人从屋子里引出来,她老母鸡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伸手把女儿护在身下。这个举动激起了男人的愤怒,他薅住女人的头发,拳头雨点样落在女人的头上、后背上,女人只管护住女儿,一言不发地忍受着……

男人每打女人一下,她的身体就跟着颤抖一下,好像每一下都打在自己身上。够啦!够啦!她在心里大声喊,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背起旅行包,不顾老板娘诧异的目光,满脸泪水地离开了旅馆,顺着乡村公路,向来时的方向一路疯跑。她像一个逃亡的流窜犯,不知狂奔了多久,终于在主干道上,拦住一辆夜行的大货车……

看,你今天多漂亮。

说话的是艾琳,现在轮到她来为她梳妆了。

从镜子里,她看到自己高绾的发髻,从镜子里,她看到满屋子的亲友……从镜子里,她看见凌川手捧鲜花,出现在屋门口……

没有人提草原,没有人询问她到底去了哪里。这一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在婚礼举行前做了个关于草原之行的梦,还是在草原之行的旅途中,提前梦见了一场婚礼?

无论坠入于哪一个梦中,她都感到无比地孤独。

责任编辑 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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