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流泪

红鸟

周末和朋友在茶馆喝茶，朋友讲到她母亲，说她从小到大没有见母亲流过泪，这使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李兰英，1952年生于豫南的一个小村子。据外祖母讲，母亲小时候调皮异常。有一次，她从树上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小伙伴们都被吓跑了，最后她自己转转眼珠爬了起来，一滴眼泪没有掉，拍拍身上的灰尘，哼着小调回家了。

由于像个假小子，母亲儿时经常在外惹是生非，不是在课堂上捣乱，就是和其他小伙伴打架。这样的日子久了，外祖父分外恼火，要对母亲动家法，揪着她的头发就往里屋拖。拖到里屋，母亲的头发被揪掉一大把，其他几个孩子都吓得要死，而母亲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十八岁那年，母亲嫁到了颍河镇。那时候，物质极为贫乏，粮食根本不够吃，母亲不但要洗衣、做饭、下田，还要去挖野菜养活我们兄妹几人。我家门前有一棵老槐树，每年都会开出许多槐花，她就摘下来，掺面后放在锅里蒸熟，一样可以撑过许多日子。就那样艰苦的日子，我也从没有见母亲流过一滴眼泪。

由于物质的缺乏和卫生条件的简陋，我患上了严重的肠梗阻，不得不在医院进行了手术。手术后的我变得孱孱弱弱，一有风吹草动，不是感冒发烧就是拉肚子，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个乡村郎中告诉母亲，柴鸡蛋营养丰富，很养人，母亲就赶集买回来十几只小鸡崽，放在院子里养着。每天那些小鸡在院子里欢快地叫着，母亲脸上就会露出久违的笑容。

从此，母亲多了一项工作，除了洗衣做饭下田，还要照料这一群小鸡，母亲总是变着法儿养它们，有时间就放它们到田野里吃虫子。在母亲的精心看管下，这群小鸡渐渐能下蛋了。

柴鸡下的蛋个头普遍比较小，蛋壳较厚，磕开后蛋清黏稠，蛋黄颜色鲜艳。母亲就给我炒鸡蛋、煮鸡蛋、做鸡蛋面条，变着花样喂我。由于柴鸡蛋口感好，我食欲大增，慢慢地身体强壮了起来。

在餐桌上，母亲总是给我不停地夹炒鸡蛋，她自己总舍不得吃一口。有城里人看到我家的柴鸡，垂涎三尺，要出高价买走，我妈脸一板，怒道，想买，没门，给多少钱也不卖。

这么些年过去了，柴鸡蛋伴着我长大，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留在县城工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顺利。

每年的暑假，回到家中，母亲依然养有一群柴鸡，母亲依然会用柴鸡蛋做出好几道菜。记得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女朋友吃了母亲的炒鸡蛋，啧啧称赞，以为吃到了世上少有的美味。

结婚生子，离家远了，母亲会隔三差五地打来电话，让周末回家吃饭，她说家里的饭无污染，全天然。我和妻子、儿子起初还经常回去，慢慢地就感觉有点麻烦了，就很少再回家了，母亲就会时不时地打电话，问我是否吃得好、睡得好，工作是否顺利，然后再问我的妻儿，最后总是劝我们回家吃饭。每次都要重复同样的话题。时间长了，我总觉得母亲啰嗦。有一次母亲打来电话，我在电话那头冲她大声嚷了一句：“妈，你烦不烦，那些柴鸡蛋，你自己留着吃吧！”就把电话挂了。

母亲一直没有再打电话来。后来，父亲进城看我们，带来了一些土特产。临别时，父亲拉着我的手说：“以后每周回家吃饭，就是回不去也给你妈打个电话。”

我愣愣地看着父亲。父亲接着说道：“你那天在电话里对你母亲的不耐烦，让她哭了，哭了很久，很伤心。”

我怔在那里，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我冲进屋里，拿起电话，拨通，说道：“妈，你好吗？我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好。”然后讲我的妻子，再讲我的儿子，最后我说以后每周都会回去吃饭，让她放心。母亲听后高兴地说：“儿子，你长大了，成家立业了，妈高兴。”

那是我长这么大，母亲第一次流眼泪，大风大浪，大惊大险，她没有掉眼泪，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平生第一次流泪。

【责任编辑 何光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