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媳

缘惜子

很多年以后，面对后山上那座精致的坟墓，老祥夫妇仍旧悲痛不已。这得追溯到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一个被血色浸泡的夜晚……

月上半梢，乘凉的人越发稀疏。老祥拍了拍屁股，踱进屋里，傻儿子正抱着大黄狗蜷入被窝。

“你干什么呢你？”老祥气不打。一处来。

傻儿子斜着头，无辜而又正经地回答：“我在跟我媳妇睡觉！”

老祥听了，眼都气犬了。他一边跟傻儿子抡狗，一边把老伴从外面喊了回来。

老伴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傻儿子把大黄狗抱进被窝的情景了，隅着玻璃窗，老伴冲傻儿子大喊：“这是咱家的大黄，咋就成了你媳妇了？”

“不，她就是我媳妇！”

傻儿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把大黄狗搂得更紧，大黄狗不禁发出一声叫，还舔了舔他的脸。

没办法，老两口嘴上铁硬，心里却揪得厉害。这孩子命苦啊，生下来就迷迷糊糊的，没一处受人看待。只有这条大黄狗不嫌弃他，他和大黄狗在一起玩时也是快乐的，有时也不见得怎么傻。

抱进被窝就抱进被窝吧，只要孩子高兴，怎么着都行。没想到，村子里的人知道这事的越来越多，欺负孩子的事百出不穷，最要命的是大黄狗为此咬伤了不少人，害得老两口总到人家上门赔不是。

街坊四邻的话说得越来越难听，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孩子与大黄狗那样了。

老祥把红通通的辣椒剁成未，拌进狗食里，让儿子送去，大黄狗吃了几口就朝天叫起来。老祥和老伴高兴极了，如此下去，大黄狗就和儿子生分了。

辣椒末越加越多，大黄狗瘦到皮包骨头了。夜里经常能听到大黄狗饿得哀嚎，可傻儿子依然与它一起睡觉。

狗食已经红乎乎了，大黄狗在屋里饿得直转圈，没站稳，还差点摔倒。那情形和挨饿那年的自己差不多，老祥相信，狗再也忍不下去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晨光微熙，天地亮堂堂的。老祥揉揉眼睛，习惯性地竖起耳朵，老祥的心跳得格外厉害。老祥赶紧推醒老伴，老伴顿了顿，也习惯性地竖起耳朵……

寂静，竟没有傻儿子折腾的声音。傻儿子从来都起得早，以往这时，他早已和大黄狗在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了，可今天竞鸦雀无声！

老两口急了，也顾不得穿鞋，一齐向傻儿子的屋子冲去……

“孩子？”老伴轻轻地喊着傻儿子。原来，傻儿子还没睡醒，老伴不禁吁了口气。她对老祥说：“儿子昨天一定玩累了，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可老祥却不以为然，从小到大，傻儿子就没睡过懒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将盖在傻儿子身上的被子掀去。

大黄狗不见了，殷红的鲜血把被褥染红了一大片。

老伴被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吓了一跳，眼泪唰地一下淌了出来。她抱着傻儿子一顿自责：“都是妈不好，让那畜生咬了你，要是昨天晚上……妈对不起你啊……”老祥也如五雷轰顶，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为时已晚，现在只能想办法救救孩子。

小张大夫！一个名字突然在老祥的脑海里闪现。上回老王家的闺女被毒蛇咬了，就是小张大夫给诊治好的。想到这儿，老祥不敢耽搁，出了门，径直右拐就往小张大夫的家冲去，他三步并作两步，枯瘦的身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小张大夫了解事情的始末后不敢怠慢。老祥的傻儿子和狗睡觉的事，他早就有所耳闻，心想：借机劝说老祥让他傻儿子离狗远点儿，免得村里人好说不好听。

“狗急跳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疯狂起来咬人一口，后果不堪设想。”小张大夫意味深长地告诫老祥两口子，最后，小张大夫为傻儿子开了些药。

傻儿子的命总算保了下来。更令人匪疑所思的是，傻儿子竟然不傻了，还精神焕发，其实这是有征兆的。

秋天像酒精一样，黏在皮肤上凉凉的冷冷的。小张大夫已经离开大山，进了一家大医院。而傻儿子自不傻以后，便成了老祥两口子的得力帮手，可他能见到大黄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一天，不傻了的儿子在后山突然发现一具狗的尸体。杏黄色的被毛，挺直的脊梁，还有如杨柳叶盛开似的耳朵……傻儿子哭了，仿佛前世今生注定了什么一样，傻儿子滚烫的泪水珠子般打在狗的身上！

傻儿子为大黄狗造了个坟，立了块碑。

一年后，没有大黄狗陪伴的傻儿子旧病复发，无药可救，村里人建议再请小张大夫来给诊治，可那个小张大夫早已没了音讯。

傻傻地来傻傻地去似乎成了傻儿子的宿命。出殡的前一天，造墓的人突然告诉老祥夫妇，说后山上发生一件怪事，让他们赶紧去看看。老祥夫妇想，这时候哪有什么事是比儿子的死更重要的呢？可不看不要紧，这一看，老祥两口子都噼里啪啦地大哭起来。

那是傻儿子为大黄狗立的碑，碑上镌刻着“傻儿子之妻”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