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
在发源于天山山脉的3条大河中,锡尔河是最富于传奇色彩的。它从天山出发,翻山越岭,穿过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3个共和国,最终汇入了即将消失的咸海。作为中亚最长的河流,锡尔河不仅肩负起为河流两岸灌溉和发电的职责,而且几千年来,还在广袤的锡尔河流域创造出了众多古老而辉煌的人类文明。
如今,随着锡尔河水源的日渐枯竭,锡尔河下游的众多支流正迅速地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水利学家甚至断言:不久之后,锡尔河就会和咸海一样从地球上消失。对此,只有历史学家仍保持着乐观的看法,他们认为锡尔河会永生……
由锡尔河“缩水”引发的咸海“灭顶之灾”
在中国古代史籍中,“锡尔河”名称众多。既有人称它为“药杀水”、“叶河”,也有人根据《新唐书·西域传》中“西南有药杀水,入中国谓之真珠河,亦曰质河”的记载,将它唤作“真珠河”或者“质河”。
不管这些名字背后牵连着怎样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至少仅从地图上看,锡尔河也可以算是个传奇。因为在发源于天山山脉的3条大河中,锡尔河不仅是流得最远、最靠南,而且也是整个中亚最长的一条河流——全长3019公里,流域面积多达21.9万平方公里。
它是典型的内陆河,从帕米尔高原出发,一路向西,最终注入咸海。都说“源远才能流长”,锡尔河之所以能横贯大半个中亚,它的“秘密武器”也正在于它上游的两大支流:北支纳伦(Naryn)河和南支卡拉(Karadarya)河。
受天山冰川和积雪的融水补给,这两条河流不仅为锡尔河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水源,而且由于某些地方的水位落差竟高达3000多米,因此在过去它们大多身兼数职:既负责沿岸的农业灌溉也负责水力发电。但谁也没想到,“鞠躬尽瘁”的锡尔河不仅因使用过度而引发了自身的“缩水”,更严重的是,它还引发了咸海的“灭顶之灾”。
咸海其实不是“海”,而是片内陆湖。从卫星云图上看,有人曾将它的形状形容为欧亚大陆腹地的“几滴眼泪”。谁知竟是一语成谶,如今迅速萎缩的咸海,似乎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会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这并非耸人听闻,据2012年英国《每日邮报》的报道,在过去的50年间,咸海面积已经迅速缩减了90%,不仅生态学家们给它“判了死刑”;而且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在一次实地考察后,也悲叹咸海是“20世纪人类最大的生态错误之一”。
一切都是从1960年开始的。当时中亚所扮演的角色是“棉花供应地”,由于该区域气候干燥、降水稀少——急于引水灌溉的人们便将目光聚集到了咸海及其主要支流(阿姆河和锡尔河)。据说,当时每年至少有60立方公里的河水被引向了种植地。
过度取水,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后果:如今,咸海的蓄水量和水位都急剧下降,不仅原位于乌兹别克斯坦穆伊纳克附近的海岸线已向湖心退缩了100多公里;而且蓄水量和水位的急剧下降还直接导致了海水含盐度的增高——目前咸海的含盐量已从14克/升,上升到了100克/升……
噩梦开了头,后面就有些骑虎难下的味道了。由于干涸的咸海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盐库”,只要一起风,不但周围的农田会受污染,而且含盐量奇高的空气还会致使周围居民患上各种癌症和肺病。
此外,据阿拉尔斯克的一位老人说,咸海生态的严重破坏,甚至对当地的男女比例都产生了影响——目前,当地的男人人口数量竟比女人少了30%!更为雪上加霜的是,这些“少量”的男人中的年轻人,竟然有许多在当兵体检中都是不合格的——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体重过轻。
中亚文明的母亲河锡尔河畔最晶莹剔透的梦
面对水利学家的预言,历史学家却相信锡尔河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而反观中亚历史,我们也实在不能说历史学家的信心是盲目的或者意气用事的。因为在阿姆河、锡尔河所组成的“两河流域”的确曾诞生过许多人类文明。
故事首先要从西汉初年说起。当时,匈奴正处于鼎盛时期,他们不断南侵,侵占了今内蒙古河套伊克昭盟一带的广大土地。而无力反击的汉王朝,除了采取“和亲”政策之外,竟然拿匈奴一点办法也没有。到了东汉初年,匈奴内部出现分裂(南匈奴归顺汉朝,北匈奴则坚持与汉为敌),局面就得到了彻底扭转:从公元前121年起,卫青与霍去病在9年时间内,连续发动了4次河南漠南之战、2次河西之战和1次漠北之战,均取得了重大胜利。
为了彻底击败北匈奴,从公元73年起到公元91年结束,汉朝又发动了多次反击战,最终迫使已沦为“丧家之犬”的北匈奴退出蒙古高原,开始了他们长达13个阶段的漫漫西逃路——这时的锡尔河流域,就是当年北匈奴西逃之路的第二站。
由于年代久远缺乏可靠的史料记载,今天,我们只知道北匈奴曾流窜至此。至于汉朝军队与北匈奴,曾在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激烈交战早已不为人知……
北匈奴与汉朝军队在锡尔河流域的交战虽然成了未解之谜,但锡尔河作为中亚文明的母亲河之一却是确凿无疑的:五代时期,居住在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以撒马尔罕(今乌兹别克斯坦)为中心的大名鼎鼎的粟特部落曾在此崛起;到了唐代,一些散布在“两河流域”绿洲上的沙漠绿洲国家也因锡尔河而发达——由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等9个小国组成了唐帝国坚强的西域联盟(史称“昭武九姓”国)。
由于水源充足、土地肥沃,这些国家的物产往往十分丰富:不仅盛产麦、黍、稷、棉,而且还多产良马、驼、驴、牛、羊,以及葡萄、金桃等水果。此外,这里也盛产弓、盾牌、长剑、矛等兵器,以及水晶杯、玛瑙瓶等各种珠宝制品和毛、棉、丝等混合纺织品……这些繁华交织在一起,成了锡尔河畔最晶莹剔透的梦。
中亚文明的母亲河锡尔河畔最晶莹剔透的梦“陈宝斗富”与《柘枝舞》
生活在锡尔河流域的,多是拥有神奇色彩的民族。尤其是粟特人,与他们的物产丰富联系在一起的,首先是他们“善于经商”的世界名声。从我国东汉时期直至宋代,粟特人往来活跃于“丝绸之路”上,长期操纵着中国与欧洲之间的转贩贸易。他们主要向欧洲销售中国的丝绸,又从西域采购玛瑙、珍珠等名贵珠宝销往我国内地。
日久天长,粟特人的“重商”风尚,渐渐形成了这个民族强烈的“利所在,无不至”观念。他们不仅是全人类“亲兄弟明算账”的典范,而且同我国明代的徽商以资财多少选祭酒、定座次的风俗一致,粟特人甚至还有“陈宝斗富”的风俗习惯。据说,粟特人每次聚会的时候,在入座之前,所有人必须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宝物拿出来,相互斗宝。宝物多者,戴帽居于上座,其余的则按财物多少分列入席……
此外,粟特人的文化也多姿多彩,令人眼花缭乱。根据《大唐西域记》的记载,昭武九姓国中的石国,除了“有粟麦、多良马”之外,还是个特别善舞的民族。相传,石国最著名的《柘枝舞》不仅流行于唐代的长安,甚至到了宋代都还仍在流行。
柘枝舞原来是一种由鼓声伴奏的女子独舞。这种舞的舞姿变化丰富,既刚健明快,又婀娜俏丽,这一点在诗句“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中已经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描写。它传到中原之后,迅速引发了一股“柘枝舞潮流”,不仅出现了专门表演此舞的柘枝伎,而且还由独舞发展成了双人舞,广泛流行于贵族们的酒宴中。
当然,他们与中国的这种政治经济和文化艺术交流,也是“双向”进行的。公元7世纪中叶到公元8世纪中叶,是昭武九姓国隶属于唐朝安西都护府的时期。据现代考古发掘出土的粟特钱币来看,除了钱币上的王名镌以粟特字母之外,方孔圆环的粟特钱币与开元通宝的形制并无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