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山东首富宋传典

郝增

宋传典是近代山东著名的民族实业家，德昌洋行的老板，曾为北洋政府山东省第三届省议会议长。他的崛起与英国来华基督教传教士库林有着密切的关系。

争相用的英文教习

宋传典，字徽五，原名宋化忠，1875年生于今青州市王府街道办事处龙山脚下的宋旺庄。其父宋光旭，6岁时父母双亡，他和姐姐由大伯父收养成人。宋光旭在20岁时成婚，生育了三男二女，长子宋化忠（传典）、次子宋化恕、三子宋化宽。两个女儿名字不详。宋光旭后以93岁高龄在天津去世。

宋传典幼年时，其母采摘榆树叶充饥，不幸坠地身亡，一家人靠父亲宋光旭种山岭薄地、卖柴草为生，家境异常贫寒。1887年英国浸礼会传教士库林到来了古城青州传教。宋光旭到城里卖山草时认识了库林，于1891年正式领受了浸礼加入了基督教。宋光旭入教后到培真书院当伙夫做饭，随后又转为书院大门看守。当时，教会在魏南庄建有乡塾，广泛吸收各乡村的学生。宋传典作为教徒之子，先在魏南庄的乡塾读书，毕业后到中学程度的住宿学校广德书院读书。

广德书院虽是英国人办的学校，却没有设立英语课。由库林聘请的一名贡生张少堂讲授地理、历史、算术、形学（及几何）等课，也完全用中文传授。宋传典天资聪明，博得了库林牧师的喜欢，于是，库林牧师夫妇二人常利用课余时间在家中教宋传典学习英语，因此宋传典的英语基础比较好。

宋传典在广德书院毕业后，考入了教会在潍县设立的广文大学，毕业后，广文大学并入了齐鲁大学，原址办起了广文中学。经库林推荐，宋传典到广文中学教书。19世纪末义和团运动兴起，学校停办，他和洋人一起逃往烟台，在那里同另一英籍传教士卜道成翻译并编辑宗教诗歌。《辛丑条约》签订后，宋传典随着传教士回到了青州，身价倍增起来。此时中国在“以洋人之技而制夷”的思潮指导下，正处于向西方学习、兴办新式教育的浪潮之中，因此教会学校培养的教师宋传典格外吃香。他不但担任广德书院的理化和英文教习，还担任海岱书院的英文教习，他所翻译的《化学详要》一书成为胶东各校普遍采用的教材。1902年青州北城的都统严守清在驻防营办了个“海岱书院”，特请宋传典教英语和算术。1901年清政府废科举、兴学堂以后，1902年，青州知府冯汝骙将松林书院故址改建为青州府官立中学堂，聘请宋传典兼任官立青州中学堂英文教习，使他有幸成为青州中学堂第一位教授英文的教师。宋传典还先后担任益都县立高等小学校长、县教育会会长，期间编著了1册讲授外国历史的教材《古国述要》。

宋传典23岁时与虔诚的基督教徒聂德馨女士成婚。

由教育转入实业

库林是19世纪末英国基督教浸礼会派往山东省益都县（今青州）的传教士，除了教育传教外，还办起了慈善性质的花边庄。

库林夫妇经营花边庄始于1894年左右甚至更早些，最初规模很小，资本仅50吊钱（约合银元20元），在教会的空闲房屋中编织，从英国寄来原材料，发给教友织成花边后向英国邮寄出口。织花边的技术是库林之妻传授的，她先教给教友，作为教会福利，之后又传给教会以外的人。参加花边编织的贫苦教民不仅获得了一定的收入，而且成为从事现代工商业的技术工人，甚至当上经营管理者。宋传典在担任益都县立高等小学校长的时候就开始兼替库林牧师经营花边庄，具有了一定的经营管理经验。

库林夫妇的经营开创了后来被称为“抽纱之王”的青州花边品牌，成为出口欧美的特色商品，市场前景极为诱人。当时花边每月出口数量虽不大，却可赚二三百美元。1908年秋季，库林夫妇离开青州，应邀到上海基督教浸礼会去进行教务工作。夫妇俩不忍心看到自己在青州经营多年的花边事业半途而废，想全部交给自己信任的人接收打理，他们选择了亲眼看着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宋传典。

库林夫妇临行前把所有的事务交代得很清楚，将花边庄的房产铺面交给宋传典，为避免日后生意受到干扰，同意将花边庄改名为“宋传典商行”，对外则按照当年的普通做法，中文名称叫“德昌花边庄”，流动资金和经营盈利交给了宋传典、贾星垣、苑松芳、孙思吉4人，以合伙的名义进行经营。

于是宋传典毅然辞掉教职，全力投入德昌花边庄的经营。针对库林夫妇花边庄生意主要局限于教友、半慈善救济经营的局面，宋传典对花边庄的经营方式进行了锐意改革：改变经营机制，实行彻底的商业化运作；把花边生产扩大到以益都为中心的胶东农村，组织人力去教授技术，发放原料，定点检验和收购成品，从而使得花边庄迅速发展，利润由1914年的铜元2000吊增至1918年的银元五六千元。

1919年春，宋传典开办“德昌号”，除经营花边外，兼营发网，还经营汇兑。企业的宗教气息逐渐淡化，原有的宗教关系被用来为企业经营服务。宋传典办发网庄也是先以教会的教友为基础，并逐步向外扩充的。他在山东、上海、河北等处设分庄，都是靠当地教会介绍支持。第一次世界大战使得欧洲寡妇暴增，极大刺激了发网的出口。发网是当时欧洲妇女的常用物品，少女用来保护头发，孕妇要把发网垂到眉毛，而寡妇则需要用发网把整个脸遮住。加上1921年宋传典之子宋棐卿从美国留学归来，带回了新式梳发、染发工具和图样，实现了头发的自制，大大降低了成本，德昌发网庄进入黄金发展期：“当时从事编织发网的农民不下15000户，此外尚有……十余县的广大劳动妇女，盛时仅检验发网的工人就有300余名。”宋传典在城里万寿宫街，建立了德昌大楼。1924年最盛时，“除房产、货品之外，拥有现金四五十万元。”数年后，苑松芳、孙思吉、贾星垣3人相继退出了“德昌花边庄”的股份，“德昌花边庄”为宋氏家族所独有。

为了企业的更大发展，宋传典在济南、上海、天津、烟台、青岛、潍县、高密等地设立了分厂分号，在济南还设立了一个地毯厂，从德国购买了纺毛机器2架，自制各种毛线；在青州相继办起了东益火柴公司、德昌肥皂公司、德茂花栈等商号，那时，他的资产已经达到了100多万元。

宋传典成为山东首富，在济南开办德昌洋行，经营汽车、自行车以及土产等进出口贸易，并拓地天津，成立天津德昌贸易公司。

当选省议会议长

当时的山东省长沈铭昌为了缓和内外矛盾，想拉拢工商界人士帮助其稳定政局。他提请北洋政府嘉奖山东一些知名工商界人士，宋传典得到了1枚六等嘉禾章、1块“通商惠工”的匾额，山东省也嘉奖他1块“实业勋荣”的匾额。宋传典成了山东工商界的知名人物，当上了益都县县议员，1922年又花钱当上了山东省议员。

1923年，山东省议会举行第三届议长选举，宋传典在青州同乡李慎五、李习五等人的支持下参加了议长竞选。宋传典作为英美教会支持的势力，是中间力量，最后宋传典击败了另一个商人候选人陈鸾书，当选为省议会议长。

当选议长后的宋传典在济南安了家，把家族的大部分生意也搬到了济南，成立了“德昌洋行”，并在青岛、烟台、天津、上海等重要城市设立了分行。1925年，军阀张宗昌主政山东，宋传典带头拥护，张宗昌投桃报李，委以宋传典山东赎路督办的要职，并且不准议会改选，宋传典的议长位子得以保留。

宋传典当上议长以后，便自己出资5万元，又从议员中收集了10万元，共计15万元，开办了由东昌府到武定府（今惠民）的汽车公司，总公司设在禹城，每天有车去东昌，中经高唐、博平；由高唐还有一条支路去临清，从聊城有一条支路去阳谷，也有车由禹城往东经临邑、商河到惠民。由禹城到聊城100公里，每人票价4元，由禹城到惠民120公里，票价4.8元，平均每5公里车费2角。当时宋传典由美国购进“道奇”牌中型轿车6辆，“飞得禄”牌大型公共汽车9辆。“道奇”车是软席座位，车内两排可以乘坐8人，如果与司机同排坐，可以坐9人，专供包车用。只要有人出36元，即可以由禹城开到聊城一次。当时商旅很多，这几部小轿车时常供不应求。“飞得禄”的公共汽车可以坐21人，每日按时对开。公司在沿途设有招待所，供旅客休息、吃饭。所以汽车公司效益很好，每星期都有专人把款解到济南总管账，一般都可达五六千元，有时甚至上万元。后来张宗昌因打仗需要，将公司的汽车和司机强行调用，最后只剩下了7辆破车可以行驶，由省政府改组为鲁北汽车公司。宋传典看到山东的经营不好做，逐渐把资金转到了天津，成立了天津“德昌贸易公司”，经营汽车贸易。

举家逃亡天津

1928年4月，北伐军逼近济南。4月30日晚8点张宗昌宣布紧急戒严令，断绝济南城区的所有行人交通，尔后同孙传芳一起弃城而逃。新上任的省长陈调元下令逮捕查办山东“四凶”——张宗昌、褚玉璞、李景林、宋传典。

最初得到这一尚未对外公布的消息是一位教会朋友，他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在日军警戒区内的宋家宅邸，告知了这个令宋传典心惊胆战的消息。宋传典闻听后，不管消息是否确凿，立刻决定先把家人送出战乱的济南，安置到天津租界内。已从美国学成归来、此时担任“德昌洋行”总经理的宋棐卿没让父亲出门，出面买通了封锁警戒区的日军和津浦铁路的熟人，先由宋传典之妻聂德馨带着儿媳和几个年幼的孩子、两个老成持重的女佣人，马上搭乘特意为路局人员往返津浦挂在火车上的客车车厢，匆忙逃到了天津，住进了天津法租界民园旁边的明德里。

送走一家妻小后，宋传典打算留在济南观察一下局势发展，再作下一步打算。因为性命攸关，宋棐卿一夜苦劝父亲不要冒险，出走天津为上策，说到急迫处，宋棐卿不禁失声痛哭起来。看到儿子痛苦的样子，宋传典不再坚持己见，决定逃离济南。宋棐卿亲自将父亲送到济南火车站，于5月3日凌晨，宋传典乘车独自一人逃到了天津。就在宋传典出走济南不到半天的时间，震惊中外的济南“五三惨案”发生了，当日中午，津浦铁路便全线停车。

宋棐卿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家中，随着枪炮声越来越紧，他只好赶紧跑到附近德国教会医院里暂且栖身。5月11日的报纸号外上，刊登了以新任山东省长陈调元的名义发布的对“四凶”通缉令，下令逮捕查办，查封其全部财产。并明令悬赏：交出宋传典者，奖赏银洋三万元。

当时，日军已经对济南全城实施宵禁，见到行人一律格杀勿论。宋棐卿化装成普通百姓，闯过了一道道日军岗卡，整整走了一天才走出戒备森严的济南，来到了40公里外的小清河，央求一位熟悉的教友说情，坐上了一船户的小船，沿运河北上到达河北境内后，这才上岸搭车到了天津的家中。宋棐卿一到天津就病倒了，经医生诊治了十几天才痊愈。被通缉的消息被证实后，宋传典心里牵挂着还在山东青州宋旺庄老家的父亲及两个守寡的弟媳两家老小的安危。宋棐卿的病体刚一康复，立刻返回山东老家将祖父、婶母两家老小共计11口人接到了天津。

宋家在济南的财产被封查，逃到天津的老少四代整整20口人，拥挤在明德里那幢仅有四五个房间的小楼房里。因为是仓惶出逃，没带多少财物，在美留学的二女宋显礼得知家中的变故，因劳累和害怕几次昏倒在医院里，家中老小在国内外接连生病，而且还要托人营救受通缉的宋传典，家庭生活一时陷入了窘迫之中。宋传典只好卖掉了天津“德昌贸易公司”的一部汽车，这才缓解了全家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余日章斡旋营救

1929春，经过宋家父子近一年时间的求助和奔走，期望撤销对宋传典“通缉”的事情终于有了些进展。在上海担任基督教青年会全国协会总干事的余日章，把宋棐卿叫到了上海，引荐他见到了国民党要人——南京国民政府外交部长、亦是基督教徒的王正廷，重要的是他与蒋介石是同乡。王正廷听了宋棐卿诉说其父亲宋传典被通缉的原委后，给出了一个主意：要宋传典父子去说服山东各界出具一份替宋传典进行申诉的呈文，他愿意亲自出面向蒋介石呈递和说情。

宋棐卿不敢怠慢，立刻回到山东，首先找到的是宋家的至交、济南仁丰纱厂经理马伯声，继而又找了教育界、教会中的一些故旧，由他们四处联络做说服工作。半个多月的时间，大约有100多位山东教育、宗教、慈善、工商界的知名人士和民众团体负责人在申诉书上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望着这份签名的申诉状，宋传典凝咽无语，叹息说：“但做好事，莫问前程吧。”

1929年4月，余日章从上海来信说，为了方便他与蒋介石疏通说情的事情，希望宋传典能到上海来，他已经在基督教青年教会的宿舍安排好了房间。宋传典在离开天津前，把家人叫到了一起，提出了分家的事情。宋家的大部分财产在山东的济南、青岛、烟台等地，现都已被查封；设在天津的“德昌贸易公司”主要代理经营美国的“飞得禄”牌汽车，天津的生意并不兴隆，所有家产仅剩下了七八部待售的汽车，按当时的价格折算总计为11万银洋。

宋传典以父亲宋光旭的名义决定，三个儿子——宋传典及已去世的二儿子宋化恕、三儿子宋化宽每人各3万元；给长孙宋棐卿1万元，其中5000元作为宋棐卿自美留学归来后，担任“德昌洋行”经理以来，5年中从未拿过酬金的补偿；所剩的1万元，宋传典给两个已出嫁的妹妹各1500元；给他的妻子聂德馨4000元，对她说：“十多年来管染发，嗓子都被药水熏哑了，分点钱留着治嗓子吧。”

宋传典将自己分得的3万元，又分给了他的二女儿宋显礼、三儿子宋显智（宇涵）、四子宋显勇，自己只留下了3000元，一家人劝阻时，他却坦然地说：“我是架挣钱的机器，我还能挣！”

为了安全起见，宋棐卿这次没让宋传典乘坐津浦路的火车去上海，而是特意安排他从天津坐火车到了塘沽，再从塘沽港搭乘英商“太古洋行”到上海的轮船，并托请洋行船务买办高先生一路照顾。宋传典到达上海后，住进了位于法租界的上海基督教青年教会宿舍。

宋棐卿对独自一人住在上海的父亲极不放心，同年8月，便要求母亲带着宋显勇和1名女佣去了上海，陪伴照料宋传典的生活起居。

1929年12月22日午后，余日章兴高采烈地赶到宋传典的住处，拿出南京国民政府已下发、但还没有正式公布的一纸文件的抄件向宋传典报送喜讯——蒋介石正式解除了对他的通缉，并宣布撤销对他罪行的追诉，宋传典终于盼来了他日思夜想的结果，激动万分。将余日章送走后，宋传典看到妻子正和小儿子宋显勇下象棋，就兴致勃勃地坐在小儿子的旁边帮他出主意，顺便把余日章带来的好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得知这一喜讯，想到再过几个钟头，儿子、孙子和女儿、女婿就要来到了，一家人定会高兴得不得了，有许多要说的——又想到宋传典还打算到火车站去接他们，就叫他赶紧睡个午觉。宋传典心情激动，走进卧室刚上床以后，突然咳嗽了几声，待妻子聂德馨闻声走进卧室时，猛然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可能是心脏病发作，因为这之前他一直有心脏病。

聂德馨一人痴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当她看到儿子和大女儿夫妇走进家门时，猛地一拍手掌，然后放声大哭说：“你们的父亲死了！”

众人听后大吃一惊，疾步奔跑到了楼上宋传典的房间，只见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用手触摸身上仍有余温，但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了。

1929年12月22日下午，宋传典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