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缅语数量名结构比较

量词与数词构成的数量词短语在修饰名词中心语时，其结构次序在不同的汉藏语中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此外，数量词短语与名词中心语、指示代词、形容词定语等之间的相互次序关系在不同的汉藏语中也表现出多样性。彝语与缅语中都存在着比较丰富的量词①，与数词一起构成的数量词短语在修饰名词时，其结构次序既有共性，又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本文通过对彝语与缅语数量名结构的比较分析，探讨其共性与差异。同时，对彝语与缅语中数量词短语与名词中心语、指示代词、形容词短语等之间的相互次序关系进行初步分析研究。

一、彝缅语量词的共性特征

（一）彝语与缅语量词分类

根据何杰（2001）对现代汉语量词的静态分类，结合彝缅语自身的特点，彝语与缅语的量词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1.个体量词，表示人或事物的单个量。例如：

彝语②：ma33个（人）、mo33条（河）、ko33句（话）、dzi??本（书）、ph???匹（布）、pu33朵（花）、phi??把（刀）等；

缅语③：jau???个（人）、mji???条（河）、kh???句（话）、ou???本（书）、ka???只（动物）、pw???朵（花）、l????把（刀）等。

2.集体量词，表示若干人或事物。例如：

彝语：bo??群（人）、tshu33批（客人）、dz?33ɡ?31套等；

缅语：ou???群（动物）、t?ou???批、j???双等。

3.借用量词（容载量词），来源于名词，表示人或事物的容载。例如：

彝语：bi33杯（水）、phi31瓶（水）、t?h?31车（柴）等；

缅语：khw????杯（水）、b??l???瓶（水）、b??ɡ?22碗（饭）等。

4.度量衡量词，表示度量衡单位。例如：

彝语：li33庹、t?h?31尺、t?i31斤等；

缅语：l?22庹、thwa22拃、mi22ta22米等。

彝语中的许多度量衡量词来源于汉语借词，缅语中的许多度量衡量词来源于英语借词。这和两者与不同语言接触关系密切。

（二）彝语与缅语量词共性特征

彝语与缅语的量词在分类上具有多样性，说明了彝语与缅语都存在较为丰富的量词词类。二者量词同时具有以下共性特征：

1.相对封闭性。彝语与缅语的量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词类。封闭性指彝语与缅语的量词总数比较稳定，且一般都为单纯词，因而不能按照构词规则构造新的量词；相对性指彝语与缅语的量词具有一定的开放性，部分名词、动词可以凭借语义上的特点，借用为量词。例如：

彝语：s?33to??一抱柴tu??fu31nbo33一片豆腐

柴抱豆腐切

缅语：je??t??khw????一杯水p???t??pw???一朵花

水一杯子花一开

2.单音节性。从音节构成角度看，彝语与缅语的量词绝大多数都为单音节词，双音节量词数量极少。这一点尤其体现在反响型量词上。由于反响型量词起源较早，性质特殊，在量词的发展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戴庆厦，2005）。在双音节反响型量词上，彝语与缅语通常取名词的后一音节。例如：

彝语：??31mo31河mo31（量）

ma33da33竹竿da33（量）

ma???ɡ?33竹箍?ɡ?33（量）

缅语：??kh???房间kh???（量）

??si??核儿si??（量）

??tsh????水滴tsh????（量）

3.表义的多功能性。词义可以分为7种类型：理性意义、内涵意义、社会意义、情感意义、反映意义、搭配意义、主题意义。其中，理性意义为词的固定义，为非开放性，其余几种语义则具有开放的、不确定的特点（利奇，1987）。彝语与缅语的量词也具有这一特点。同一名词可以受不同的个体量词修饰，以体现名词的不同性状。例如：

彝语：s?33kho31一堆柴s?33to??一抱柴

s???vi33一背柴

缅语：p???t??pw???一朵花p???t??si??一束花

p???t??kha?22一枝花

二、彝缅语数量名结构的语序

（一）“名词+数词+量词”的语序结构共性特征

彝语与缅语在藏缅语族诸多语言中关系较为亲近，两者在很多语法范畴上存在着一致性。在数量名结构上，彝语与缅语都遵循名词在前，数量词短语在后的基本原则，形成“名词+数词+量词”结构。例如：

彝语 缅语

3位老师 m?a55mo31 so33 ?o33 sh??ja22 tθ??? u??

老师 三 （量） 老师 三 （量）

6个国家 ko31t?e?? fu?? bu31 na?22ɡ?22 t?au??? na?22ɡ?22

国家 六 （量） 国家 六 （量）

9匹马 mu31pa?? k?33 ma33 mj??? ko?? si??

马 九 （量） 马 九 （量）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彝语与缅语“名词+数词+量词”结构不受名词、量词种类制约。名词可以是普通名词、抽象名词等，量词可以是泛用量词、个体量词、反响型量词等。

（二）彝缅语数量名结构的语序差异性

在一般情况下，数词与量词置于名词之后，两者缺一不可。但对有些数词，上述结构在彝语与缅语中表现出差异性。

1.当数词为“一”时的数量名结构

彝语中，当数量名结构中的数词是“一”时，经常被省略，形成“名词+量词”结构。从形式上看，形成量词直接修饰名词的结构。例如：

一个人 tso?? ma33 一丛草 ??33 ndzu31

人 （量）草 （量）

一棵树 s??? bo33 一怀抱草 ??33 to??

树 （量）草 （量）

数词“一”被省略形成的“名词+量词”结构中，有声调屈折变化现象：调值为33调的单音节名词，如果紧跟其后的量词也同为33调时，前面的单音节名词会由33调屈折变化为44调，后面的量词保持调值不变。如果紧跟其后的量词为31调、55调，或名词为双音节、多音节结构，则不发生上述声调屈折变化。例如：

一册书 th?31??33 dzi?? 一朵花 ve??ve33 pu33

书 （量）花 （量）

一揪头发 ?33?e33 tshu31 一捆丝线 bu33?i33 ts?33

头发 （量）丝线 （量）

与彝语相比较，缅语中当数量名结构中的数词是“一”时，依然遵循“名词+数词+量词”的结构次序，数词“一”不能被省略。如果省略数词“一”，则必须连带后面的量词一并省略，成为光杆名词。也就是说，缅语的量词是放在数词后头的黏着词，具有不能独立使用的黏着性特征，无法独立修饰名词，必须与数词结合构成数量词短语才能修饰名词。例如：

一个人 lu22 t?? jau???

人 一 （量）

一头牛 nwa?? t?? ka???

牛 一 （量）

一朵花 p??? t?? pw???

花 一 （量）

一双鞋 ph??na??? t?? j???

鞋 一 （量）

一所学校 t?a??? t?? t?a???

学校 一 （量）

分析上述例子可以发现，当数词“一”与量词结合构成数量词短语时，发生声调的屈折变化——弱化，“一”由原来的ti???弱化成为t??。同样的声调屈折变化还发生在数词“二”n?i???和“七”kǔni???上。当数词“二”n?i???和“七”kǔni???与量词结合构成数量词短语时，分别演变成弱化音节n???和kǔn??。

在特殊情况下，“数词‘一+量词”结合构成的数量词短语会置于名词之前，并在两者之间加上缅语书面语体定语助词t????。例如：

（1）i22lu22tsh?22jau?????n????t??jau???t????

这人十（量）（助）一（量）（助）

lu22t?i22tsh??ja22w?22phji???t?i22.

人（助）医生是（助）

这十个人之中有一个人是医生。

“数词‘一+量词+定语助词t????+名词”结构只出现于缅语书面语体中，数词只能为“一”，并且这一结构不独立出现，必须依托于上下文具体语境。例（1）中的数量词短语t??jau???（一个）充当形容词成分，修饰后面的名词tsh??ja22w?22（医生），所以两者之间的组合形式遵循形容词修饰名词的基本原则，加上了定语助词t????（的）。

2.当数词为20以上（含20）且是10的整数倍时的数量名结构

缅语中，当数量名结构中的数词是20以上（含20）且是10的整数倍时，数量名结构则可以表达为两种形式：（1）省略量词，形成“名词+数词”结构；（2）量词提前至数词之前，并加上量词前置标记助词??，形成“名词+??+量词+数词”结构。例如：

二十本书 sa22ou?53 n?e?tsh?22 或 sa22ou?53 ?? ou?53 n?e?tsh?22

书 二十书 （助） （量） 二十

五十头牛 nwa?? ?a??z?22 或 nwa?? ?? ka?22 ?a??z?22

牛 五十牛 （助） （量） 五十

一百个人 lu22 t??ja22 或 lu22 ?? jau?53 t??ja22

人 一百人 （助） （量） 一百

上述所举例子中的量词属于专用个体量词，在修饰名词时具有唯一性，因此量词的省略与否不会造成任何歧义，所以在语法层面上“名词+数词”结构和“名词+??+量词+数词”结构具有可选性。两者在语用层面上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前者多见于缅语口语体表达中，后者则多见于缅语书面语体表达中。特别的，专用个体量词u55（意为“位”，来源于名词“叔叔”，用于长者、长辈、上级等，含有敬语体色彩）只能使用“名词+数词”结构。例如：

一位长者 lu??t?i?? t?? u?? 二十位长者 lu22t?i?? n?e?tsh?22

长者 一 （量）长者 二十

量词是表示事物单位的词，根据不同的标准，同一名词可能会有多个量词修饰的情况。如果名词可由多个量词修饰，除非有上下文具体语境明确标示，否则省略量词会引起歧义。在这种情况下，则必须使用“名词+??+量词+数词”结构。例如：

（2）e?kh???t???m?a22lu22?a??z?22?i??t?22.

房间里（助）人五十有（助）

房间里有五十（个）人。

（3）e?me22ka??p???（e?pw???/si??/kha?22）

妈妈（助）花（助）（朵/束/枝）

n?e?tsh?22ko22w?22t?22.

二十（助）买（助）

妈妈买了二十（朵/束/枝）花。

例（2）中被省略的量词为专用个体量词jau???。而例（3）中，如果省去“??+量词”成分，在没有上下文具体语境明确标示的情况下，就会发生歧义。

对于反响型量词，因为其来源于名词本身，在上述情况下，如果使用“名词+??+量词+数词”结构表达，就会产生所修饰名词的叠加现象，所以，反响型量词在这种情况下也使用“名词+数词”结构表达。例如：

十九个房间 e?kh??? sh?53ko?? kh??? 二十个房间 e?kh??? n?e?tsh?22

房间 十九 （量）房间 二十

八所学校 t?a??? ?i?53 t?a??? 二十所学校 t?a??? n?e?tsh?22

学校 八 （量）学校 二十

缅语上述现象与数词本身的语音特点有关。

缅语数字为十进制体系数字，从一到十分别表述为ti?53、n?i?53、t?o???、le??、?a??、t?hau?53、ku?ni?53、?i?53、ko55、tsh?22。从十一开始，采取上述十个数字组合表达的形式。在组合的过程中，有两类语音屈折变化形式：（1）以塞音结尾的“一”“二”“七”发生弱化现象，分别由ti???、n?i?53、ku?ni???弱化为t??、n???、ku?n??；（2）数字十tsh?22发生声调屈折变化，由原先的22调屈折变化为55调的tsh???。但是，在表达诸如二十、三十等10的整数倍的数字表达时，数字十tsh?22保留原先的22调。同样的声调屈折现象也发生在百ja22、千tha?22上。例如，十一表达为t??tsh???ti?53，二十表达为n?e?tsh?22。量词在与数词的组合过程中，如果遇到数词有声调屈折变化的，采用“名词+数词+量词”结构，如果遇到没有声调屈折变化的，则采用量词提前，加上前置标记助词??，形成“名词+??+量词+数词”结构。因此，数词声调的屈折变化是造成缅语量词前后次序变化的一个语音因素。

三、彝缅语数量名结构的指称性

彝缅语数量名结构的指称性功能在表达数量意义上没有差异。因此在数量意义表达上，两者都具有不定指称功能。但在种类意义的表达上，两者存在着一定的差异性。

（一）彝语数量名结构的定指功能

彝语中“名词+数词‘一+量词”结构具有不定指称功能。如果数词“一”被省略，则表示不定指称中的类指或定指，多数情况是定指，表示说话双方都知道的某事或某物。例如：

（4）?a33kh???ma33h?31mo33.

我狗（量）看见（助）

我看见只狗。

（5）?a33l?33tsh???t?i33vu??.

我牛一（量）卖

我卖了一头牛。

例（4）依据不同语境，可以理解为类指，指称狗这个种类而不是其他动物；也可以理解为定指，指称对话双方都知道的那只狗。多数情况下属后者所述定指。例（5）则体现数量意义上的指称功能。

（二）缅语数量名结构的泛指功能

缅语中的“名词+数词+量词”结构在表达数量意义上具有不定指称功能。特别地，缅语中数词“一”还可以与重叠的量词构成短语修饰名词，形成“名词+数词‘一+量词重叠”结构。例如：

（6）l???m?a22sh??ja22t?jau???ne??twe??t?22.

路（助）老师一（量）（助）遇见（助）

路上遇见一位老师。

（7）l???m?a22sh??ja22t??jau???jau???ne??

路（助）老师一（量）（重叠）（助）

twe??t???.

遇见（助）

路上遇见某一位老师。

同彝语相似，“名词+数词‘一+量词”结构与“名词+数词‘一+量词重叠”结构在表达数量意义上具有不定指称功能。但在“名词+数词‘一+量词重叠”结构中，表示不定指称中的特指。例（6）中泛指遇见位老师，而例（7）中则表示遇见某一位老师。

四、彝缅语数量名结构与其他修饰成分的结构次序

数量词短语与名词中心语、指示代词、形容词短语等之间的相互次序关系在彝语与缅语中体现出既有共性又有差异的特点。

彝语中，上述短语的扩充顺序为：数词+量词，名词+数词+量词，名词+数量词短语+定指助词su33，名词+形容词定语+指示代词+数量词短语等。例如：

s???ɡu33三件

三（量）

i33ti??s???ɡu33三件衣服

衣服三（量）

i33ti??s???ɡu33su33那三件衣服

衣服三（量）（定指助词）

i33ti??a33n?i33a33dz???s???ɡu33那三件红衣服

衣服红那三（量）

缅语中，上述短语的扩充顺序为：数词+量词，名词+数词+量词，指示代词+名词+数量词短语，指示代词+形容词定语+名词+数量词短语，指示代词+形容词定语+名词短语+数量词短语等。例如：

le??jau???四个

四（量）

me???ma??le??jau???四个女孩

女孩四（量）

ho22me???ma??le??jau???那四个女孩

那女孩四（量）

ho22t?h???mwe??t???me???ma??le??jau???那四个漂亮的女孩

那漂亮（助）女孩四（量）

ho22t?h???mwe??t???me???ɡ??le??le??jau???那四个漂亮的小女孩

那漂亮（助）女孩（小称）四（量）

在多项定语中，彝语与缅语的数量词结构总是置于名词中心语之后，且离名词中心语最远。形容词、形容词短语、指示代词等在彝语中置于名词中心语之后，指示代词与数量词结构黏着比较紧密，共同修饰名词中心语；指示代词在缅语中置于名词中心语之前，且离名词中心语最远；形容词、形容词短语在缅语中置于名词中心语之前，两者之间组合比较紧密，无法插入其他成分；缅语中名词中心语结构本身还可附有前后缀，以表示名词的不同性状。

综上所述，彝语与缅语的数量名结构总体上都遵循“名词+数词+量词”的组合原则。量词置于末尾带有强制性，如需提前则必须附有前置标记。数词“一”或可被省略，但数量概念就会弱化，指称概念增强。在数量词短语与名词中心语、指示代词、形容词短语等之间的相互次序关系上，数量词短语总是居于名词中心语之后，且距离名词中心语位置最远，其他修饰成分在彝缅语中存在分布不均衡的特征。

五、结语

目前对于藏缅语量词、数量名结构的研究不少，但是把彝语与缅语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研究的尚不多见。通过对彝语与缅语数量名结构的比较分析，可以为藏缅语数量名结构研究提供佐证，也为更为复杂的形修名结构的进一步深入分析研究打下基础。

注释：

①本文量词指名量词。

②本文彝语例子依据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中国少数民

族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阿苏克的莫（四川凉山彝族）发音所记。

③本文缅语例子依据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缅甸语部专家杜埃埃敏女士

发音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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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100081；北京外国语大学亚非学院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