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讯产业30年盘点

袁茂峰

自第一代手机“大哥大”于上世纪80年代进入中国，中国通讯产业发展已走过了足足30个年头。对于一个国家来讲，这是走向成熟的30年；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是值得回味的小半生；而对于现代通讯市场而言，人们只能感叹：几经轮回，浪花淘尽英雄，时间面前，没有谁能够成为永恒的霸主。

中国通讯市场是个奇迹迭出的商业圈，而30年时间足以令圈中众人重新审视超常规发展所带来的各种效应。自1998年科健率先打响国产手机突围第一枪，通讯江湖中循环上演着崛起、沉沦、追赶、沉寂、消失的各种故事。

从最早摩托罗拉称霸武林，到爱立信一枝独秀，波导、夏新、TCL、康佳、熊猫、联想、海尔等国产手机阵营风光无两，诺基亚一统江湖，及至如今智能手机群雄混战，苹果iPhone鹤立鸡群，三星谷歌各领风骚……每个厂商都在厮杀中书写着自己的历史，大大小小的通讯企业，命运皆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

“大哥大”“小灵通”的光环

任何被视为奇迹的事物，往往都很难延续，因为它来自一个超越常规的历程。这句话用在寻呼机或大哥大、小灵通身上，极其适当。

看过上世纪90年代初期电影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印象：无论黑道白道，大哥总是一手叉腰一手托着砖头大小的移动终端在喊话。于是这种“学名”为“模拟蜂窝移动电话”的现代化装备多了个极其传神的雅号——“大哥大”。

拥有大哥大是一件很显摆的事情，当时一部砖头大小的摩托罗拉8800售价高达两三万元，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却也是大多数国人梦寐以求的，于是这种“移动着打”的移动电话被视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摩托罗拉在中国手机市场的占有率高达95%。然而，由于对数字移动通讯的抵触以及耗资10亿美元铱星计划的最终破产，上世纪90年代摩托罗拉不仅失去了和诺基亚竞争的最佳时机，还把一些市场拱手让给三星、LG等亚洲电子公司，开始一蹶不振。2011年2月正式分拆为两家公司，同年谷歌以125亿美元的天价收购了摩托罗拉移动。

相较而言，寻呼机就显得平易很多。这种很接近现在的手机短信的通讯方式在升级为汉字之前，用一串串枯燥的数字组合出爱意绵绵的情话，造就了第一批“数字恋人”。

那时候，经营大哥大和寻呼机让一大批人一夜暴富。1992年，刘东海在北京西单五金交电商场设立第一个BP机专柜，1993年10月在北京公主坟设立第一家通讯产品专营店，北京迪信通电讯公司成立。

然而，由于第一代移动电话应用的是基于tacs技术的网络，属模拟通讯，技术不成熟，再加上那时的网络很差，网络容量不足，等拨号音的时间很长等诸多缺点，大哥大和寻呼机在昙花一现后很快便销声匿迹。

1991年，凭借从妻子那里借来的2000美元，吴鹰与陆弘亮等一批华人留学生合作，创办了UT斯达康，这家公司致力于通信领域的研发以及生产，业务涉及到宽带、无线和IP领域。1995年，日本推出了“移动市话”（PHS，PersonalHandyphoneSystem），这种产品在国内被称之为“小灵通”。

1997年，凭借一己之力，吴鹰说服了原浙江省余杭市电信局局长徐福新，将PHS这项本该淘汰的边缘技术从日本引入中国，通过浙江几个城市成功试点之后迅速在全国各地疯狂复制。后来，UT斯达康更是凭借小灵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成为了世界十大上市电信商之一，并创下了连续17个季度打破华尔街预期的神话。同行们口中的“阿福局长”徐福新被称为中国“小灵通之父”。

2000年，UT斯达康成功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并且被《福布斯》评为全球最成功的前20名小企业之一。2002年美国《商业周刊》评选出全球IT100强，UT斯达康入选成长最快的公司。在这一年，政策层面放开使得小灵通开始呈现爆发式的增长，并逐渐成为主流通信工具之一，UT斯达康股市市值高达260亿美元，一度超过思科。

小灵通2006年开始在中国穷途末路，UT斯达康准备了上百亿元的资金，转型IPTV业务。结果，这条路线也遭遇始料未及的“滑铁卢”。巨额投入却颗粒无收。2007年，吴鹰和陆弘亮割袍断义，创业英雄与小灵通共同悲情落幕。

诺基亚14年

法国思想家、192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伯格森曾说：“说社会的进步是由于历史某个时期的社会思想条件自然而然发生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它实际只是在这个社会已经下定决心进行实验之后才一蹴而就的。这就是说，这个社会必须要自信，或无论怎样要允许自己受到震撼，而这种震撼始终是由某个人来赋予的。”

对于通讯产业而言，奥利拉无疑就是伯格森所谓的“某个人”。

30年前，诺基亚的主营业务是橡胶和电缆等产品。作为芬兰重要出口市场，1991年前苏联解体，使得芬兰经济跌到谷底，诺基亚的业务也受到重创，诺基亚由此进入“历史的三峡”中最惊险的一段。正是这一年，诺基亚最大的股东——一家投资银行，乞求爱立信廉价收购诺基亚，遭到爱立信轻蔑地拒绝。1991年，被诺基亚视为最耻辱的时刻。

1994年，当时的总裁奥利拉在香港召开董事会，出人意料地提出裁掉除通信外的诺基亚所有产品线，全力主攻GSM通讯产品。这个像是壮士断臂的决定将诺基亚与GSM的前途紧紧捆绑在一起。1998年，诺基亚取代摩托罗拉坐上全球手机老大的宝座。一直到2012年一季度，在这长达14年的时间里，诺基亚一直是这场通讯大戏中的“一号主角”。

奥利拉是在一种怎样的环境中，将已经在沙滩上搁浅的诺基亚重新推入商业运动的大海的？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中，其艰巨与反复，后来者恐怕难以感同身受。这是一个在必须坚持的时候，毫不含糊、分寸不让，而需要迂回的时候，身段无比柔软的企业家。

1990年2月，诺基亚董事会想把手机生产业务卖出。董事会将38岁的新任手机部负责人奥利拉找来，焦灼地命令他：“听着，只给你6个月，你必须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到底我们要不要把手机卖了？怎么卖出？”然后又无可奈何地补充了一句：“……或者，还有什么其它办法？”有趣的是，奥利拉在手机研发部的项目档案中，发现诺基亚有一个没被注意的为GSM标准开发相应手机产品的项目。当时，GSM远未是一个成熟的数字化手机通讯标准，奥利拉顿时凭直觉预见到，它很可能成为继模拟方式之后的第二代手机标准！

4个月后，奥利拉在详细计划中，给了董事会一个出乎意料的否定回答：“No！我们不能放弃手机业务，我们要继续生产和销售诺基亚手机，并且要全力以赴！”正是这个语气坚决的No，改变了诺基亚的命运。

1992年，对于诺基亚来说绝对是个重要的日子。事前没有任何预兆，董事会在一次神秘会议之后，突然宣布奥利拉为诺基亚的新任总裁。也是在同一年，诺基亚推出了他们的首款GSM电话——1011，打响了他们迈向移动通讯行业的第一炮。

1994年，诺基亚推出了首款以轻盈为卖点的手机——Nokia 2100，正是这款采用了诺基亚经典的Nokia ringtone声音的手机，总共卖出了200万部，极大开拓了诺基亚的市场。

后来，在回顾当时的情况时，奥利拉说，他和几个骨干密谋数月，得出两个结论：首先，诺基亚将只以手机和手机网络设备为发展方向，其中以GSM手机为重点，全力以赴，做全球市场，做增值产品，做增值服务；其次，如果他们思虑周密，保证自己的每一步都不出错，就能够打败强敌，成为行业领导者。

他们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诺基亚的传统产品将一个不留。最先是造纸和橡胶制品被扫地出门，然后是电线电缆停产。至于牵涉重大的电视机和电脑产品，虽不能立即停产，但已不再作为发展方向，而是逐步淡出。数年以后，诺基亚果然完全和电视机与电脑生产脱钩。

同时，奥利拉和他们伙伴们全力推进GSM通讯标准手机的研发和生产，不断扩大着诺基亚的技术优势。1993年底，诺基亚推出了一款突破性产品——2100。诺基亚原定的2100机型销售目标是4万只，没想到一下就卖出了2000万只！巨大的成功使诺基亚一举扭亏为盈，声名大振。1997年，诺基亚于发布了诺基亚6110，第一款内置游戏的移动电话，把电话和娱乐很好的联系在了一起，至此，诺基亚开启了智能手机的时代。1998年对于诺基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正是在这一年，诺基亚第一亿部手机诞生，一举超越摩托罗拉成为全球最大的手机生产商。

时光如梭，10年过去，奥利拉带领诺基亚这艘“巨轮”冲过无数险滩。2000年，诺基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站在了世界的巅峰，市值高达2500亿美元，是所有欧洲公司的市值冠军。在诺基亚的故乡芬兰，奥利拉是许多人崇拜的偶像，最经典的传言是：如果奥利拉想当芬兰总理的话，他马上就能当，所有选民都会投他的票，前提是只要他愿意。

2000年开始，手机逐渐普及，诺基亚也迎来真正的爆发，新款手机层出不穷，并坐稳全球手机市场老大的位置，成为2G时代的“霸主”。到了2007年，诺基亚拥有100亿欧元的现金储备。

2006年5月，奥利拉在即将卸任之际表示：未来5至7年，互联网以及互联网所带来的影响将会对整个移动通信产业产生重大的、戏剧性的影响，这将是他的继任者面临的挑战之一。

滚滚长江东逝水。在手机这个“江湖”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谁是永远的霸主，几经轮回，“浪花淘尽英雄”。由于突破性功能的产品缺失，再加上市场决策缓慢，奥利拉卸任之后6年，在手机市场份额王位上坐了14年的诺基亚，今年一季度交出了头把交椅，三星成功登顶。就如同1998年，诺基亚取代摩托罗拉一样。

令人不胜唏嘘的是，诺基亚发布的2012年第二季度财报披露，公司净亏损14.1亿欧元，较之上年同期的-4.92亿欧元，亏损急剧扩大。诺基亚开始动用老办法裁员来缓解这种局面：7月份开始，在全球陆续裁员1万人，削减16亿欧元成本支出，关闭三家工厂。2012年7月27日，诺基亚正式宣布，将于9月份关闭公司在芬兰的最后一座工厂。

至此，手机产业宣告跨入苹果、谷歌、三星“三足鼎立”的时代。

国产手机“转型阵痛”

自从1998年科健率先打响国产手机突围第一枪，1999年，波导、夏新、TCL、康佳、熊猫、厦华、海尔、海信等十几家手机厂商相继上阵，短短30年时间过去，中国已成为世界头号手机用户大国和手机生产大国，怀揣手机收破烂的情形也是随处可见。甚至在2005年，国产手机厂商一度打下了国内手机市场的半壁江山，占据了60%的市场份额！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从2004年开始，受诺基亚、摩托罗拉、三星、索尼爱立信等洋品牌及本土山寨机的双重挤压，国产品牌手机腹背受敌，如履薄冰，市场占有率逐步降低，直至今日，昔日响当当的国产手机品牌，已所剩无几。

“我要苹果5代，而非5袋苹果！”伴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陌陌、微信等全新的即时通信方式对市场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硬件+操作系统+应用”一体化的商业模式标志着智能终端时代到来，移动互联网革命序幕正式拉开。

2012年1～6月，全国手机出货近两亿部，其中3G手机出货量超过1亿部，智能机的出货量高达9485.5万部。今年国内手机的整体出货量很有可能突破4亿部。

对国内的手机厂商而言，这并不是一场全无胜算的战斗。在智能手机领域，由于三星在包括芯片、屏等核心层面都做了全面部署，未来5年内，将会出现三星与苹果角力的局面。根据赛诺最新发布的手机调研报告显示，联想以13.1%的中国智能手机市场占有率，仅次于三星，位列第二。紧随其后的华为、酷派、中兴包揽了其后的3～5名，曾经占据半壁江山的国产手机沉寂许久，在智能机时代再度加入市场混战——这让人想起10年前，国产手机的疯狂年代，不禁让人思绪万千。

与现在波导靠放贷维持生计，科健靠拍卖资产还贷度日的凄凉相比，10年前，国内首批拿到牌照的波导、夏新、TCL、康佳、熊猫、厦华、海尔、海信等十几家手机厂商，风头正健：科健赞助英超球队埃弗顿，迪比特曾凭借彩屏机获得市场份额老大的宝座，熊猫手机则成为了央视广告标王……波导、TCL分别以969.64万台和749.96万台的销售量，将诺基亚和摩托罗拉等洋品牌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辉煌就在一瞬间。2003年6月就成功出货150万台，提前完成全年销售计划，被视为成长最快的国产品牌熊猫手机，因为手机老出问题，渠道商纷纷拿着客户退还的手机要求退款，进而被讨薪员工围攻，随即，熊猫电子就宣布不再经营自主品牌手机业务。

最让人惊讶的是，2006年，迪比特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豪言宣布投资5亿元，要做国产手机的老大，没想到，仅仅几个月时间过去，迪比特置全国数百万用户于不顾，一夜之间，就将全国各地分公司悉数撤走！

时间真的是一把杀猪刀。2002年凭一款A8手机创造11亿净利润神话的夏新，到2005年时品牌价值已经达到70.62亿。但由于2006～2008年连续三年亏损，夏新从2009年5月27日起暂停上市。直至2009年底夏新手机资产才从上市公司里剥离出来，由九洲电器等企业以1.35亿元接手，但时至今日，人们仍旧没能看到夏新手机复兴的迹象。

2012年7月30日，波导股份发布公告称，公司通过中信银行杭州分行向淮安弘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发放5000万元委托借款，贷款年利率为15%，期限一年。这是继波导2009年戴上“ST”帽子，实行退市风险警示后，再一次走进人们的视野。

波导近10年的发展史，可以说是中国手机产业的典型缩影。1997年，波导的销售额是4000万元左右，2001年销售额增至20亿元，完成了从寻呼到手机的产业转移。2002年波导销售额增长到63亿元，2003、2004两年更是突破百亿，一举登上中国手机市场老大的宝座，达到了波导发展的历史巅峰。然而2005年，自上承受诺基亚和索尼爱立信等洋品牌们拍照、娱乐功能手机的侵蚀，自下遭遇黑手机低价抢占手机市场，波导的销售额虽然还有90亿元，但利润却巨亏4.7亿元，下跌速度之快，前所未有。2006年，波导勉强赢利，但2007年再度巨亏，销售额下滑到45亿。

市场份额出现此消彼长。当TCL、波导等第一代国产手机品牌节节败退之际，金立、联想手机开始发力，并收复了部分之前被诺基亚、摩托罗拉、三星、索尼爱立信等洋品牌吞并的市场。

自2007年开始，被誉为“火箭速度”的天语手机凭借灵活的上下游采购、代工生产模式谱写了销量神话，2007年，天语手机销量达1700万部，成为国产手机新天王。

福兮？祸兮？时至今日，依旧还在坚守的第一代手机厂商仅剩下TCL一枝独秀。根据最新统计，今年七月，TCL销量为56.9万台，而这一成绩连国内手机市场份额的前十都进不了。

目前，国内智能手机已经占据一定的市场地位，中兴、华为、联想等已经成为第二代国产手机中的佼佼者。包括华为、中兴、金立、天宇朗通、联想、酷派、海信、海尔、TCL等国产品牌在内，均采取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并凭借“价格策略”、差异化优势和独树一帜的外场营销模式抢占了令人惊讶的市场份额。

与此同时，尽管多被认为是搅局，但小米、360、盛大这样的互联网厂商加入混战，亦为瞬间万变的市场格局演变增加了更多的可能。

新品牌崛起，旧霸主消亡，城头变换大王旗。短短30年，手机似乎完成了几个轮回。而展望未来，再过30年，手机还会是现在的手机吗？今日霸主，彼时尚能饭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