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岔河绕着百岔村缓缓流过。清晨,百岔村就像泊在百岔河的臂弯里睡着了,突然被土豆的喊叫声惊醒,身穿红色T恤的土豆站在百岔村对面的羊角山上,居高临下地喊叫着,声音很是刺耳。
土豆不是人们常吃的土豆,而是一个面容娇好的女子。土豆虽然生在偏僻苦寒的农村,一张俏丽的脸庞却是鲜有的白嫩,水汪汪的大眼睛秋波荡漾,忽闪着长长的眼睫毛笑盈盈地看着你,不管是多霸气多严肃的汉子,都会在顷刻间融化了,成了土豆眼眸里的一泓水。
百岔村不少的男人看着土豆的丰乳肥臀,看着土豆的樱唇贝齿,看着土豆的长腿细腰,暗地里在心里恨恨地想:等着总有那么一天,一定像办自己的老婆一样,把土豆办了,就像平日里坐在炕上吃土豆扒皮一样,把土豆的衣服剥下来,露出土豆白生生的细皮嫩肉。
幻想终归是幻想,土豆没有善解风情地成全男人们的欲望。土豆以她独特的最出人意料的方式,站在高耸入云的羊角山上,面对着生她养她的百岔村,奋力纵身石破天惊地完成了她生命中最有高度的一跃。
其实有不少晨起的人都看到了在山上疯跑的土豆,但他们都以为土豆去爬山散心。土豆这疯丫头,真有闲情逸致。土豆从羊角山的一侧爬上去,山越来越陡,土豆拽着桦树榛柴的枝枝蔓蔓,偶尔还会滑一跤。半山腰处,缭绕的雾霭像乳汁一般浮动在土豆的周围,披头散发的土豆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T恤,穿行在白雾绿树中间,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
人们看不到土豆脸上的表情,他们想土豆是愉悦的,脸上肯定挂着妩媚的笑容,但是土豆欺骗了他们的想象。
人们发现土豆终于爬到了羊角山山顶的悬崖峭壁上,面对着清晨中的百岔村,土豆决绝地张开双臂,红红的T恤像帆一样鼓了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数百米高的悬崖上翻飞而下。
土豆跳崖了。土豆活生生地被摔死了。
寂静的百岔村颤抖了,舒缓的百岔河发出哀恸的叹息。人们都感到眩晕感到痛心,这闺女这妮子这让人思来想去的小女子,偏偏选择了这种死法儿。
二
多少年之后,我坐在幽静的书房里,面对着女儿张贴在墙壁上的各种明星美女图,搜肠刮肚地罗列词汇,也无法描绘出土豆的美丽。
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同时更为自己无缘见到这位生在家乡的美女而感到悲哀。读者诸君,你们读到这里,请不要认为我这是故弄玄虚的矫情。
土豆与家乡的父辈们属于同一代人。
我只有从家乡父老乡亲对土豆的回忆中,去悲哀地感受土豆的妩媚和风情。一次在省城工作的小果叔叔回老家省亲,和父亲谈起了土豆,我发现小果叔叔的脸上顿时显现出少有的沉痛。
小果叔叔说:“土豆唇边有一颗黑痣。”
小果叔叔大学毕业后,在省城某个部门担任要职,你想他经常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见过了多少红男绿女,既然他现在还记得并认可土豆的美丽,由此我彻底消除了心中的半信半疑。
土豆是百岔村姑娘中的人尖儿,是山村森林中一只羽翼渐丰的俊鸟。她犹如这块肥沃的土地上生长的野罂粟,张扬着娇艳的花朵,摇曳着柔嫩的枝叶,沐浴着清新的雾霭山风,生长着、成熟着、丰韵着……
小米是土豆的闺中密友,在别人眼里,她俩是相傍生长的鲜花嫩蕊。
“土豆这闺女,越长越俊了,长大给我家小果当媳妇吧!”每当土豆去找小米玩,小米妈妈总是这样逗土豆。
提起小果,土豆流光溢彩的眸子里就泛起一层水气,白嫩的脸上飞起片片红晕。
小果是小米的弟弟,和土豆是同班同学。小果学习非常好,他性格内向,和别人说话怯怯的,腼腆得像一个大姑娘。
学校离家很远,蹚过村边的百岔河,走一段平坦的土路,然后再沿着崎岖的山路,翻过羊角山,才能远远地看到隐没在一片杨树林中的学校的轮廊。
百岔河经年浩浩荡荡地流着,一次次的洪水冲涮,河床显得很宽,河岸两边水草茂盛,清澈的河里生长着泥鳅、白鳔子和草鱼。每当春季河水解冻或秋后季节,人们都提着筛子或用纱布做成的网兜来捞鱼。刚开春时鱼儿急需大量进食,以补充在漫长冬季缺失的营养,很容易捕。而秋天虽然难捕,却个个肥头肥脑,通体溜圆。剖开鱼肚,经盐渍后烹炸,成了男人们下酒的美味佐餐。
土豆和小果一前一后地走着,过河的时候,土豆搬起一块大石头垫在河中间,踏着就跃过去了。小果却后退了几步,猛地一蹦,石头被踩翻了一个趔趄,小果掉进了河里,鞋和裤角全湿了,还崴了脚,呲牙咧嘴的样子,让土豆不禁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夏天,百岔河里的鱼肥了,也多了起来。它们在清澈的河里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地游着,活泼地摇摆着尾巴。土豆和小果蹲在河边,分别把手伸到河里的一块青石边,左右呈包围状。泥鳅喜欢停憩在水中石头的暗影里。突然一只泥鳅游到小果的手边,小果猛地伸手抓住了,却又“哎哟”一声,惊慌地把泥鳅甩出了老远。小果说泥鳅软绵绵的像抓了一条蛇。
山村里姑娘们常常仨一堆俩一伙地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着体已话儿,她们互相交流着内心深处对男性欲说还休的渴望,第一次来月经时的恐惧和慌乱,以及凭着她们对男人最原始最朴素的感觉,偷偷背后评价着她们周围熟识的男人,如学校新分来的张老师西服革履,风度翩翩,可对女生总是带搭不理的;班里的李响每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名,考大学最有希望,将来嫁给他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就是个子矮了一点,和女同学说话时脸还红;村子里最大的官就是樊村长了,手里掌握着救济款、宅基地、准生证等证件的批准和发放,可是有点太色了,每当碰见她们这些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姑娘,脸上笑眯眯地,两只发亮的眼睛上下睃巡,含义丰富,她们从大人的口里得知,张二旦、李俊、刘琦的女人都是樊村长的相好。
三
土豆和小果毕业了。高考前的紧张冲刺,考场上命运攸关的奋力拼搏,让每一位同学都疲倦不堪。从学校出来,他俩踽踽地爬行在羊角山羊肠小道上,神情懒懒的。几个女同学分手时的拥抱哭泣,让他们的内心空落难受。土豆刚刚哭过的眼睛有些红肿,她心里有许多痛哭的理由。土豆考得不是很理想,她的心里有一种担忧。父母年纪大了,需要她回家务农供年幼的弟弟读初中。
最让土豆感到难受的是以后不能天天见到小果了,她的心里一阵阵抽搐。阳光暖暖地照着,山上的青石板路凸凹不平,上面散落着一层细碎的碴石,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土豆想起去年冬天下大雪,她和小果不知摔了多少跟头,一次次从雪地里爬起来,手上沾满了雪,小果抓住土豆被冻得通红的手在嘴边轻轻地呵着,土豆仍然冻得不行,小果掀起棉袄,把土豆的手放在心窝处。两人第一次的肌肤相亲,现在仍然温暖着土豆多情而伤感的内心。
小果湿漉漉的眼睛随着土豆的身影移动着。
土豆感受到小果对她的关注。
土豆感受到小果情绪的剧烈波动。
土豆突然紧张起来。她害怕发生什么事情,却又渴望一种事情神秘而不约而至地发生。
土豆和小果均放任这种事情的幸福发生。
一条深沟横在了他们的面前。
小果首先跳了过去。他在对面沟沿上回过身来,想拽土豆一把。
土豆随即跳了过去,却撞在了一个软软的身体上,她的细腰被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了,花瓣一样温润馨香的嘴唇被另一张有力的嘴粘住了,两个人迷醉般地吻在了一起。
土豆浑身触电般酥软无力,哆嗦的双腿不停地抖动。她微扬着脸,眼睛紧紧地闭合着。两腿酸酸的,实在站不住了,两人搂抱着滚倒在路边的草丛中。在倒地的一刹那,土豆感觉自己瘫成一汪水,任由狂乱的小果在她身上扑腾。
小果越来越不安分了,四周的幽静激发了他的破坏或耕种的欲望。他的手已经浏览了土豆前胸饱满的风景,遂贪婪地往下身游走。人生第一次情事的懵懂无知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和鼓励,他渴望去探索开发另一块神秘而幽深的领地。
土豆突然夹紧了双腿,双手紧紧捂住小果要去侵略的地方。小果自然不甘心,可是经过几次推拒,他的手认识了土豆的任性和坚定。
小果颓丧地从土豆的衣服里抽出手来,他的喉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喑哑的叹息,却让土豆做错了事一样愧疚不已。土豆在心里想,男人嘛总要有一个发泄欲望的地方。她心甘情愿地主动嘬起嘴唇,任小果尽情吮吸。
太阳斜斜地逼近山头,余晖的一抹残红熏染了周围的云彩。归巢的喜鹊在枝丫间跳跃着、鸣叫着,声声入耳。
土豆和小果讪讪地走下山去,目光里多了几许羞惭,几许温情。
一回到家,就有了永远干不完的活计。每当从田地里回到家,累得腰酸背疼的土豆仍然争抢着多帮妈妈分担一些家务。
在农村只有阴天下雨才能歇晌,才能睡懒觉儿。
天天盼着下雨,终于下雨了。
土豆把自己撂倒在炕上,浑身酸疼,手脚都懒得动弹一下。屋外风狂雨骤,土豆眼皮沉重地阖在了一起,她迷迷糊糊地看见小果坐在了她的身边。土豆心里热乎乎的,有满腔思念的话儿却说不出来。她想让小果走,用手往外推他。突然她看见小果的眼泪掉了下来,心立刻软了,她把小果抱在了怀里。小果顺势掀开了土豆的上衣,低下头含住了她的乳头,一股巨大的酥麻感流遍了土豆的全身,血“呼”地涌了上来,整个人火烧火燎的。土豆口干舌燥,某个部位还刺痒得难受,促使她渴望被抓挠被撞击。这种痛苦的愉悦感让土豆不自觉地呻吟。
小果很不老实,他吮吸着土豆的乳头,冷不防地用脑袋撞了一下土豆的前胸。乳房火辣辣的,土豆马上从梦中疼醒了。哪里有什么小果,原来是一只小山羊羔半跪在炕上,头拱在土豆的怀里,它把土豆当成羊妈妈了。
土豆抬起手狠狠地拍了它一下。小山羊羔受了惊吓,蹦到了旁边,侧过头愣怔地看着她。小山羊羔湿润的眼睛里溢满了无辜和不解。
土豆马上心疼了,后悔了。她一把搂住小山羊羔,把脸贴在小山羊羔的脸上,嘴里却亢奋地喊着:小果,小果……
土豆的下身一片凉湿,她真正像水蜜桃一样熟透了。
四
春风日日夜夜抚摸着百岔河的梁梁峁峁,它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笔,把羊角山染成黛青色,把山花点缀得姹紫嫣红,蝴蝶狂了,蜜蜂醉了,百岔村沐浴在一片杨花杏雨之中。而现在的秋风把枫叶染成醉红,把绿草摧成萎黄。秋天就像午间初醒的贵妇人,慵懒地向人们走来。乡亲们摘下挂在房檐下的镰刀,毫不犹豫地走向八月的田野。
老黄牛站在空旷的原野上,留恋地咀嚼着秋天最后的一把青草。
土豆躺在收割后的麦地里。割倒的麦子被捆成水桶一样粗细,十个一摞十个一摞地码在一起。生产队组织了几十辆牛车。由各家各户的男人们赶着,把田野中的麦子、谷子拉到宽敞的场院里,经过石磙的碾压,打出一囤囤粮食。
土豆、小米和其他姐妹们每人跟一辆车,任务是帮助赶车的人把麦子装到牛车上,再把地上散落的麦穗拾起来,每人每天可挣半个工分,饥寒的岁月,每一粒粮食都是弥足珍贵的。她们很高兴,装完车,便嘻嘻哈哈地爬到车顶上,在散漫的吆牛声中,晃晃悠悠地和麦子们一起被拉到场院里,然后再坐着卸空的牛车返回麦地。对这些小姑娘来说,这种轻松的劳动简直就是一种娱乐。
今天装完车,土豆独自留了下来。姐妹们坐着牛车走远了,土豆躺在麦个子旁,嘴里噙着一棵麦秸,眼睁睁地望着天空。高考的分数下来了,土豆果然没有考上大学。尽管在意料之中,土豆仍旧愁苦不堪。好在小果考上了,土豆感到欣慰,但随之被更大的落寞包围了。
昨晚一夜未眠,早晨起来,仿佛被抽去筋似的,土豆全身软塌塌的。
小果是大学生了,土豆在心里不停地念叨。她感到自己的渺小和不配,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小果就像巍峨的大山一样矗立在她的面前,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土豆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但是土豆马上在心里安慰起了自己。她想起两人在羊角山上的搂抱和亲吻,小果的狂乱和迷醉充分说明,小果是深爱着她的,土豆固执地坚信,小果的心里肯定还记着她。土豆在梦里都重复好多次类似的场景了,每次醒来心怦怦乱跳,手心直冒汗,可见这些事情让土豆刻骨铭心。
土豆经常想起这些事,要不她为何干活时经常抿着嘴偷着笑呢。
想起以前的事情,土豆感到非常庆幸,土豆很理智,没有把自己全部交给小果。假如让小果得手了,高兴了,过瘾了,他就没有了想头。当初的拒绝完全是出自少女的本能和羞涩,这无形增加了她在小果心中的分量。现在看来,土豆认为自己做对了,尽管小果是人人羡慕的大学生,可是她还是他心中的宝贝。
一个远房的姨姨来为土豆提亲了,姨姨的婆家有一个叫李家富的小伙子,结婚刚一年多,媳妇却难产死了,姨姨说他家很富裕,成亲后,可以帮助土豆的弟弟念书、成家娶媳妇儿。“我家的土豆还是一个姑娘家,咋能嫁二婚的男人。”没等土豆吱声,妈妈就一口回绝了。
土豆想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人突然站在了土豆的跟前,挡住了秋天的阳光。土豆还没有站起身来,便被这个人沉重的身躯压住了。
任何的抵抗都是徒劳无益的。土豆的求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土豆的裤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扯到了膝盖以下,随即是一阵尖锐的刺痛,惊恐万分的土豆晕过去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土豆常常咬牙切齿地恨自己。经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为啥还要醒过来,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了。可不久土豆还是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在兽欲的驱使下变得更加狰狞的面孔。
五
拉麦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土豆抬到了牛车上。
麦码旁的黄土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地红着。
我去死,我不能活啦!土豆撕心裂肺地嚷着。
几个女孩子拼命摁着披头散发的土豆。
是哪个畜生糟塌了土豆?
土豆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却把在场的人吓住了。
强奸土豆的竟是一手遮天的樊村长呀!土豆的父母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亲戚朋友都聚拢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不管是谁,就是皇上老子,也要把他告到监狱里去。
女孩子家,嚷嚷出去将来咋嫁人呀!
闺女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儿。
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吧!
……
终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最后说还是让闺女自己拿主意吧。
土豆从炕上勉强地支起了身子,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两个字:告他!
公社的赵公安骑着马来了。他干公安干了一辈子,马上就要退休了。
赵公安严肃地看了土豆一阵子。
你叫什么名字?
土豆。
我问你的大名呢?
何红云。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
是谁强奸了你?
樊村长。
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扒皮认得他骨头。
一旦你告错了呢?
那样您抓我。
你好好琢磨一下,一定要告吗?
一定!
……
赵公安“忽”地站了起来,掏出腰间的手枪“啪”地拍在了桌子上,眼睛一瞪:他妈的,把狗日的捆起来,送公安局法办他。
樊村长被五花大绑地捆着押出了村子,他抬头瞭了一眼围观的人群,目光接触处,有几个人低下了头。那是几个和樊村长有过鱼水之欢的女人。有的是被樊村长威逼利诱的,有的则是主动投怀送抱的。村边的柳树林、麦田里都是他们曾经造爱的地方。谁知樊村长竟栽在了土豆的手里。
姨姨又来说媒了。她说李家的人说了,原来他们家的李家富配不上土豆,可现在土豆这样了,他们不嫌。土豆尽管是被强奸的,虽说只有那么一次,却和结过婚的一样,再也不是姑娘了。李家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乌鸦配老鸹,谁也别嫌谁黑。
土豆强撑着站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妈妈说小果念大学走了,她不信。小果临走时咋着也得和她说一声呀!小果怎能忘了她呢?土豆要到小果家问个清楚。
路过的一个雨水积成的水坑里,倒映着土豆的影子。依旧是原来俊俏齐整的眉眼,可那宝贵的处女身却破了,想起这档事,气冲冲的土豆兴师问罪的劲头便立刻消失了。
老远就看见小米从院子里迎了出来。还是小米对自己好。土豆心里一喜,朋友嘛终究是朋友,从小到大,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铁姐们。记得小时候,只要一有空闲,小米和土豆就凑在一块玩儿。大多是在晚上,白天各自的家里有那么多的活计等着她们干呢。天黑了,其中的一个不敢回家,两个人就睡在一起。
土豆和小米脱光了衣服挤在一个被窝里。她们有着充沛的精力,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尽管白天的活计很累,困了累了,她们说睡吧睡吧,一会儿不知谁引了头,又没完没了地说了起来。
“我不,假如我是男人多好啊,就这样天天搂着你。”小米搂着土豆的腰,“下辈子我争取托生成男人。”
“下辈子我还做女人,让男人爱着保护着。”土豆压低着声音说。
“做女人多累啊,白天和男人一样到田里干活,回到家还要给男人烧火做饭,晚上还要伺候男人,让男人高兴。”小米为女人感到委屈。
两人说着话,小米搂着土豆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土豆先是忍着,后来就“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她说腰上的肉被小米的手箍疼了。
“疼才好呢。男人的手越用力,心里就越爱你。”小米笑嘻嘻地更加用力了。
土豆挣脱开小米的搂抱,用手拨拉着小米的脸蛋羞她:“你想男人了是吧?明天就给你找个又高又壮的,让他使劲地爱你,你就好受了,你就舒服了。”
小米又凑到了土豆的身边:“你不想男人却为啥天天和我弟弟在一起,你和小果结了婚,我还是你的大姑子姐呢!”
土豆的脸一下子红了。
小米摸着土豆挺拔的乳房和圆润的屁股说:“看这大奶子,看这大屁股,肯定能生一窝子孩子。”
土豆被说急了眼,“忽”地坐起来掀开了被子,露出了两个光光的身子。土豆拍着小米翘翘的屁股说:“你的奶子也不小,屁股比我的更大,找个男人快活一阵子,保证能一撇腿一个,一撇腿一个!”
小米哈哈地大笑,她也坐了起来,用两个白嫩坚挺的乳房蹭着土豆的后背,边蹭边喊:“男人啊来吧,娶了我吧,要了我吧!”她前仰后合地笑疯了,随即翻滚在地上,蹬跶着两条修长的大腿,怪声怪气地喊:“要了我吧,我一撇腿一个,一撇腿一个。”
……
而今物是人非,往事恍然若梦。土豆的嘴角牵出一抹苦笑,随着世事的变迁,悲惨的遭遇使土豆悲苦的内心再也找不到当年和小米一起相处的种种乐趣了。
小米走到了大门口,可是她没等土豆走近,就把大门“咣当”关上了。小米隔着大门喊:“我弟弟念大学走了,你别再做和他结婚的美梦啦。”
土豆一下子愣住了。
小米接着说:“土豆你别问为啥,你想想被人嚼过的馍又吐了出来,谁还愿意吃啊!”
小米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土豆的心上。
土豆眼前发黑,好不容易摸回家,用被子蒙住头,号啕大哭。
自从土豆出了事,妈妈没见到她这样大放悲声地哭过。这会儿妈妈放心了,她流着眼泪抱着土豆说:“闺女啊,缺德的樊村长被抓起来了,要哭就痛快地哭出来吧,一旦憋出个好歹来,让妈可怎么活呀!”
憋了好久的泪水喷涌而出。尽管当初经受了被蹂躏的污辱,可还有萦怀于胸难以割舍的爱情,而今爱情这根唯一支撑活下去的支柱一瞬间倒塌了,土豆感到从未有过的委屈。花样年华里遭受了一连串的打击,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土豆闭紧双眼,仍然遏止不住肆意流淌的泪水。
土豆仿佛陷入万劫不复的渊薮里。
土豆猛然想到了死。
土豆睁开眼睛,泪光朦胧中看到身边一个模糊的身影,两鬓斑白的妈妈一直坐在炕沿上暗自垂泪。
想到已近人生暮年的妈妈,土豆寻死的决心逐渐土崩瓦解。
土豆的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悲怆。
人活在世上,就有许多痛苦和不幸。无论生活得多么尴尬,也要强颜装笑地捱下去。
六
土豆把被褥叠了起来,她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终于想通了。
土豆倒上一盆温热的清水,把油黑的长发浸进去,漂洗、擦干,用梳子慢慢地梳理,然后高高地挽在脑后。
走在村子里,土豆挺胸抬头。
土豆心想,我是被强奸的,总比偷人养汉的女人强。
土豆想,别指望别人不说自己,让他们去嚼舌头去吧。
土豆想,只有自己站起来活着,才不被别人踩在脚板下。
土豆的事在百岔村轰动了一阵子,渐渐地平静了。人们忙碌着饱食终日,不会始终刻意地关注一件事情。
百岔川一带属高寒漫甸区,有保护良好的植被和纵横交错的天然森林,形成了当地特殊的小气候,飘来几块云,就会下起一阵蒙蒙细雨,当地有“七十二场浇林雨”之说。雨后,草地上、树林里密密匝匝地长出蘑菇,白蘑、黑蘑、树蘑、鸡爪蘑等应有尽有。
土豆在羊角山的树林里拾蘑菇,有一人走近她的身边。
这个人当然是个男人。
土豆抬起了头。
男人说,土豆,我喜欢你。
土豆说,可我不喜欢你。
男人说我一直暗暗地喜欢你,我想和你好。
土豆问你想怎样好?
男人说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好。
土豆摇着头说,不行!
土豆转身走了。男人急走几步,伸手抓住了土豆挎着的篮子。土豆刚回过头来,便被男人抱住了。
土豆张开嘴咬在男人的肩膀上。
土豆,你何必苦着自己呢?男人松开手说,小果已经不会再娶你了。
土豆说我不信,这话只有小米说过,还有你说了。我要等小果亲口对我说,我才相信!
男人叹了一口气。傻土豆,你真这样为小果守着?
只要小果还要我,我就会为他守着我的第二次贞节。土豆毫不犹豫地说。
真的?
真的!
男人看了土豆半天,眼神黯淡下来。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说,土豆,我是真心爱你的,我早晚要得到你。
男人默默地转过身走了。
土豆对男人的侵犯感到后怕,自己这样坚决地守身如玉,最后还是被樊村长强奸了,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把自己全部交给小果了。土豆想,把少女的贞操交给所爱的人,一辈子也不亏了。
回村的路上,经过一座水库,这是农业学大寨时发动全公社的人们修建的,水库边有一座通往县城的大桥。
走在大桥上,过来一个人,等土豆认出了这个人,顿时愣住了。
对面走过来的小果也愣住了……
下午五点钟,土豆把洗干净的长发放下来,披散在肩上,脸上擦了一层香香的紫罗兰雪花膏,袅袅婷婷地走进村头的玉米地里。
玉米旺盛地生长着。
小果站在玉米地深处。
土豆扑上前去,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小果嗫嚅着要说什么,马上被土豆的嘴唇堵住了,土豆不愿听他的任何解释。
阳光透过玉米宽大的叶子,斑驳地照在平坦的玉米地里。
一件衣裳落在了地上,又一件衣裳也落在了地上。几乎全裸的土豆躺倒在落在地上的衣裳上。
土豆性感丰满的肉体呈现在眼前,小果眼里是一团眩目的白。
土豆的私处被一簇稀疏的毛掩映着,丰隆润泽,娇羞嫣然,诱惑着小果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去。
土豆淡淡的体香混合着泥土被曝晒后的气息。
两个人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土豆美目微阖,配合着小果扭动着,喘息着……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潮湿的风里裹挟着一种道不明的柔情蜜意,时而从百岔河边的苇塘里悠远地传来几声或长或短的蛙鸣。
接连两个晚上,亭亭玉立的玉米们见证了两个年轻人疯狂的爱情。
第四天,月光下只有土豆一个人的身影。
以后便是日日如此。
土豆坐在玉米地里,手里摆弄着红色T恤的衣角。焦急的土豆心里纳闷,在最后那天晚上激情还未消退的时刻,小果信誓旦旦地贴在土豆的耳边,说他明晚还一定在玉米地里等她,可小果竟然失约了。
土豆不甘心,每天晚上,她都要到玉米地里坐一阵。
月亮在土豆的等待中无数次地升起来,最后带着土豆的失望坠下去。
一天吃饭时,土豆莫名其妙地呕吐起来,病恹恹的土豆脸色蜡黄。土豆胆战心惊,每月一向准时的月经也负了她,竟然好久没来啦。
土豆在玉米地里哭了,她只有把满腔的委屈说给身边的玉米们。
大学没考上,还被强奸了,初恋情人得到了她的一切,也弃她而去了。土豆想她的一生糟透了。
土豆把自己哭成了泪人。
一直默默站立的玉米突然摇晃起来,土豆睁开迷蒙的泪眼,看到一个窸窸窣窣的人影朝她走来。
肯定是小果,土豆心里一阵惊喜,幸福地闭上眼睛。
来人将土豆放倒在地上,直奔主题。土豆任由来人粗野地动作着。
土豆感到有些不对头。
我终于得到你啦!来人说话了。借着朦胧的月光,土豆看清了是那个她在树林里拾蘑菇时曾经追求过她的男人。
一瞬间天旋地转起来,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土豆快要窒息了。
土豆拼命地反抗。
男人的脸上、身上被挠了好几条深深的血印子,头发也被薅掉了几缕,土豆将对男人的憎恨一股脑地倾泄到这个男人身上。
土豆眼前幻化出樊村长那狰狞的面孔,她浑身都绷紧了力量。土豆剧烈地扭动着身子,她借男人喘息之机,猛然把男人拥倒在一边。土豆迅速地爬了起来,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向男人砸去,咬牙切齿地喊:“狗日的樊村长,砸死你!砸死你……”
男人一愣,慌不择路地跑了,身后传来了土豆充满快意的哈哈大笑,夹杂着“砸死你、砸死你”的叫喊。喊声很大,刺破了寂静的夜晚。
“哈哈,我把他砸死了,我把他砸死了……”土豆手舞足蹈地大笑。
土豆疯了。
第二天早晨,土豆出现在羊角山上。鞋子已经跑丢了,脚趾流着血,她神魂颠倒地站在悬崖上,在凛冽的风中张开了双臂,这时她肚子里的胎儿一阵悸动,可能是感受到了母体马上就要飞翔的恐惧吧。可惜土豆什么都不知道了。
土豆飞了起来,她的意识里一片空白。
王樵夫,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赤峰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著有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电影剧本等文学作品100余万字。已经出版的作品集:长篇小说《大辽残照》、小说散文集《倾听花开的声音》、长篇纪实文学《草原亲王府》、长篇报告文学《地堪先锋》。
曾于2009年6月参加《民族文学》举办的“祖国颂”全国少数民族作家班,于2010年5月10日参加《民族文学》举办的全国少数民族作家改稿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