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的答案风间聪

2012-04-29 00:44郑进耀
海外星云 2012年14期
关键词:加害者左耳

郑进耀

美国日裔摄影师风间聪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电影里的坏人被杀死,观众会欢呼?直到小区发生谋杀案,邻居像庆祝球赛赢球那般狂欢作乐,童年的疑问再度浮现。

他花了8年拍摄死刑犯并了解他们背后的故事,作品受到国际特赦组织的重视。8年前,他在回家的路上遭疯汉袭击,昏迷8天,左耳失聪,但他仍原谅罪犯,不改信念:“死刑是最快而简单的方法,把人杀了,事情就解决了,你不会去想犯罪何以发生?”这是他找到的答案。

投影机投射在白幕上的是一张巨大的木椅,椅把上还有几道黑色的皮圈固定,坐垫焦黑,看起来像是刑具。美国日裔摄影师风间聪(Toshi Kazama)解释,这个绰号“黄色妈妈”(Yellow Mama)的椅子,“人坐在上面,头上盖着铁片,通电后,电流直接从脊椎往下窜,最后电流把坐垫烧得焦黑。在这间小房间里,弥漫着人肉和电线烧焦味。”

这是美国亚拉巴马州执行死刑的电椅。

风间聪本业是商业摄影师,他打开电脑,里面是他的商业摄影作品,有宝矿力的平面广告、爵士大厂Blue Note的CD封面、GQ的时尚专题照、桑德拉?布洛克等好莱坞明星的宣传照,这些作品有完美的灯光,华丽的服饰,像是人间的梦幻天堂。“我常飞了半个地球,只为了拍一条领带,有时候我看不到背后的意义……”

死囚

也许,人生的真相都得在痛苦里寻找。1996年开始,风间聪花了8年的时间,多次进入监狱拍摄未成年的死刑犯,一系列作品在美国引发未成年能否处死的讨论。2005年,美国大法官决议将不再对未成年犯人处以死刑。风间聪的作品也获国际特赦组织重视,长期在各国展出,近年更把关注焦点转移到各国死刑犯的处境。

这一切的行动,始于风间聪居住的纽约小区里发生的一件凶杀案,凶手被判死刑,小区里的居民有人像是看足球赛那样饮酒欢庆,也有修女持蜡烛为死刑犯祈祷,“为什么这个世界变得这么疯狂?我想知道怎么回事。”他开始在美国各监狱拍摄死刑犯的肖相,“很多人不了解死刑是什么,我想借由这些照片把死刑带到观众面前,让他们思考死刑的残忍。”

他对这些照片的态度充满崇敬,现场灯光和放映设备,他都一一亲自调整,许多出版社提出高额费用请他出版,他都拒绝了,“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在利用这些照片里的人物。”除了巡展,他只愿在国际特赦组织的网页展出。直到今年初,美国一位退休的女性大法官告诉他,这系列照片如何影响了她对死刑的看法,并大力支持照片出版,风间聪态度才开始转变,打算年底结集出版。

他第一个拍摄的死刑犯是在法学刊物看到的,刊物上只有简单数行:Michael,17岁,杀害邻居一位67岁的老太太和70岁的老先生。他透过Michael的律师申请进入监狱,原以为即将见到的是一位凶神恶煞,怎料站在眼前的却是:“目光纯真,智力只有65的大男孩。深入了解才知道他的母亲吸毒,他出生时脑力受损,他傻呼呼承认案发时在现场,但是不是他做的,很难说……”

Michael常写信给老祖父,信中拼音、文法错误百出,而他人生最后的希望竟然不过是要一双新款的Nike球鞋。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拍摄经验,之后再申请拍摄就较为顺利,只是每个案件仍需要数月的等待和繁复的程序。他后来遇到未满20岁的Christine,16岁时和男友一起用石头活活打死曾经介入他们关系的女孩,还把死者头皮扯开,挖走一块头骨放在口袋。风间聪找到她的母亲,母亲态度冷漠。风间聪这才明白,这个看似恐怖的无情凶手,其实背后是一个无爱的家庭。

对风间聪冲击最大的是1999年拍摄的Sean,他们见面聊了一个半小时,“就只是问他平常生活在做什么,几个月后,我接到他的信……”Sean要执刑了,他希望风间以“好友”身份到场“观礼”,“我很震撼,才见面短短的时间,就被视为好友,可见他很寂寞,根本没什么朋友。”但风间聪拒绝了,“我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在场,但我没见过任何人在我面前被杀,如果我去了,我一定会发疯。”

执刑

这几年,他开始进入日本、台湾的监狱拍摄死囚。美国电椅执行时有2个开关,由两名执行者同时按下,其中只有一个开关能通电;日本绞刑,同时有5个开关,由5人同时按下,但没人知道哪一个开关是有效的,“这么做是为了减少执行者的罪恶感,没有人想杀人,亚拉巴马州的狱卒告诉我,有次执行前5分钟,接到州长命令暂缓执行,整个执行室的人都欢呼了。”

他说,美国死囚狱卒看似硬汉,大块肌肉,表情凶恶,身上还有刺青,但其实内心脆弱;日本死刑执行者被禁止向外人谈论工作的内容,连家人都所知有限,非常压抑;而台湾执行单位则倾向把执刑当成“政绩”向来访者报告。

这些照片让他开始重新思考,“接触每个加害者,发现背后都有不同的故事,死刑是最快而简单的方法,把人杀了,事情就解决了,你不会去想犯罪何以发生?我们可以痛恨暴力、犯罪,但用不着去痛恨加害者。”

用不着去痛恨加害者?这样的话听在受害者家属的耳里,必是难以接受,你是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疯汉

8年前某天,那时风间聪已开始对死刑犯的拍摄工作,他和9岁的女儿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流浪汉攻击。他的脑部严重受伤,左耳因而失聪,女儿现场目睹惨况,原本外向的个性从此大变,不敢一人独自出门,看了3年半的心理医生,现在已经17岁了,“她还是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我太太也许恨我没顾好小孩,更甚于恨那个流浪汉。”他如此自我解嘲。

事件发生后风间聪昏迷了8天,整整一年无法工作,最后只好卖掉房子,“因为还有其他的贷款、3个小孩的教育费、医药费,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朋友和邻居帮我募款,10元、100、300元这样捐,有些人过得比我还穷,却仍愿意付出。”他最后收下了钱,由小孩和太太一一写感谢卡给捐款人,“我能做的就是这样了。”

至今,风间聪的左耳时常严重耳鸣,几乎听不到声音,被迫放弃游泳,淋浴也不能过久,因为水进了左耳会严重发炎,“一开始我也怨恨那个加害者,但怨恨是一阵子,你很快会发现恨他是没有用的,要找出背后的犯罪原因,才能预防。”尤其,伤他的是个神智不清的流浪汉,连索赔也不可能,他放弃求偿。

风间聪出身富裕的商人家庭,父亲热爱绘画,但必须承接家业,于是接手经营一家贸易公司。他15岁便被送到美国求学,他继承了父亲对艺术的喜爱,他读摄影,成为摄影师。他说,在美国,他被当成日本人,而在日本又被当成美国人,“我一直都是一个外人(outsider),最后我就只剩我自己,所以用不同的眼光看这个世界。”

外人

一个日本少年独自来到美国这个大世界,必是又孤独又带着各种疑惑:“16岁在戏院打工,戏院播的是好莱坞电影,这种片子结局都是坏人都被好人杀光,通常这个时刻整个戏院都会欢呼,我不懂为何有人死了还要这么开心?当年那些欢呼的人年纪都比我大,我想,那些人必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吧?”

随着年纪增长,他也成了父亲,“我想将来我的小孩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能回答。”他们问了吗?“他们看过我的作品和媒体的报道,常笑我疯狂,我也到儿子的学校演讲过,我想,他们是知道答案的。”(编辑/立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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