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嗣昆
一个小土匪孙美瑶和一座名为抱犊崮的无名小山几乎一夜成名,1923年5月~7月的全国各大报纸上,这是两个使用频度最高的词。他们何以成名?这与一场轰动一时的劫车案——临城劫车案有关,临城劫车案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土匪绑架“洋票”的大案,有“民国第一案”之称。
抱犊崮的土匪势力
鲁南的抱犊崮位于枣庄、临沂、费县、滕县四县之间,为周围70多座山峰之冠,海拔600余米,有一柱擎天之势。因山势险峻,无法牵着大牛上山,只得抱着小牛犊在山上养大后再耕田,故名。山势周遭乃悬崖峭壁,只有北面一线鸟道可通,是藏身的绝佳之处。崮下群山围绕,林木茂盛,山村守望,是上山可守、下山可攻。
滕、峄、费、蒙山区有多股土匪,总计不过1500余人。驻守该地的为兖州镇守使、山东第六混成旅旅长何锋钰,自接手防务以来,经二三年入山进剿,战果颇丰,其中一支即孙美珠一伙无路可走,不得不固守抱犊崮。死守终不是上策,孙美珠决定偷袭西集,激战中被击毙。其弟孙美瑶便扛起这个大旗,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第五路总司令。
后因直奉战起,给了土匪一个喘息之机,他们又趁火打劫,制造祸端。1923年4月,北洋政府官军再次进剿,第二十旅旅长吴长植派人给抱犊崮的土匪送去一封招降信,大意是只要释放从各地掳来的“肉票”,缴械回家,官军保证不追究或杀戮。土匪转来复信,声称他们不怕官军进剿,并以向山外窜扰相威胁。吴长植不敢掉以轻心,立即通令附近各县加强戒备。招降不成,又试探招抚,仍遭拒绝。土匪软硬不吃,吴长植又抛出“宣战书”:大兵压境,抱犊崮已形同“瓮中之鳖”,胆敢抗拒官军,无异螳臂当车,望能幡然悔悟,以免枉死。
极尽威慑恐吓之能事未能奏效,反倒激怒了土匪,他们将送信人沉尸岩壑,一副顽抗到底的匪气,对话的渠道就此封死。吴长植只好下令官军进击,但山势险峻,只能止于山下。不过,有一利必有一弊,抱犊崮缺水,难以持久。吴旅长决定就这样耗着,围而不攻,等待时机。对于官军的进剿,土匪们最初没当一回事,遇多了,见怪不怪。可渐渐地感到事态不妙,他们开始商议如何自救?是“绑票”还是放火烧村庄?“军师”郭其才提出劫火车这一石破天惊的“绝招”。在当时,能坐上钢皮火车的人,不是官员就是商人,劫这种“肉票”油水多。若能得手,一定会轰动,官兵势必停止进剿,借此可向政府“狮子大开口”。劫火车的计划,就这样仓促决定下来。
夜间劫车
5月6日凌晨,一列由浦口开往天津的特别快车,直驰临城车站,刚开过沙沟数分钟,就被土匪预先拆毁的一段铁轨所颠覆,部分车厢驶出轨外,土匪们一拥而上。列车上有一批外国旅客,其中英国人罗斯曼愤力反抗,用茶壶向土匪掷去,结果被当场打死。上海《密勒氏评论报》记者、美国人鲍威尔和法国人柏如比则主动将随身携带的手枪交出,得到优待。其余外籍旅客,在惊慌和朦胧中被赶下火车,在铁路附近的小河堤上集中。
劫车遭遇“洋人”,出乎土匪们的意料,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是好。 有土匪以为“洋鬼子”是最肥的“肉票”,应该留活口。于是,?土匪押着中外旅客,沿着干涸的河谷向东行进。驻在韩庄和沙沟两个连的官兵尾追而来,正在山中剿匪的官兵也迎头袭击。被劫人质挥动着白色衣物,高呼“不要打!”官兵投鼠忌器,怕伤及洋人,只得停火,眼睁睁地看着土匪挟持人质爬上山去。
由于是夜间行动,又有那么多人,加之山路起伏,路边多巨石沟堑,容易逃匿,有几十名大胆的旅客和乘警乘机溜走,潜入庄稼地里幸运逃生。而“洋人”对农村情况不熟悉,不敢贸然开溜。唯一例外的是,有一位洋小姐竟然成了“漏网之鱼”。是日清晨,当地一位青年发现了这位洋小姐,将她送到吴长植旅部。为了尽快弄清真相,吴旅长立即差人把洋小姐护送到枣庄中兴煤矿公司,这才真相大白,于是临城劫车案的特大新闻,迅即传遍北京等各大城市。
临城劫车案中,被劫车上究竟有多少洋人,说法不一。事后,根据史料记载以及将先后逃出的和土匪放出的名单加以核对,大致可以推定共计26人,分属于英、美、法、意和墨西哥5国。
官匪较量
临城劫车事件于5月6日传到北京后,7日,各国驻北京公使分别电告其本国,并由公使团领袖葡萄牙驻北京公使符德礼向北洋政府提出严重抗议。8日,由大总统颁发训令:“山东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交陆军、内政两部查处,所有肇事地点的文武官吏均先行撤职,听候查办。并责成督军、省长迅速将被掳人等,先行设法救出为要。”至于采取何种方法与土匪交涉,训令中并未具体说明。
是日晚,国务总理张绍曾、交通总长吴毓麟、外交次长代理部务沈瑞麟举行特别会议,初步决定:先用和平方式尽快救回被掳人质,然后再由直、鲁、豫、苏四省会剿清除匪患。特派吴毓麟前往事发地全权处理,他连夜乘专车驰赴济南,会同田中玉于10日到达枣庄。
处于抱犊崮西南山区入口的要地枣庄,一时成为处理临城劫车案的指挥中心,各路人士齐集,从未有过这般热闹。交通部、外交部早已派员先行抵达,随后山东督军田中玉、山东省长熊炳琦、交通总长吴毓麟、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江苏督军齐燮元的代表交涉员温世珍等相继而来。另有几个熟悉黑社会的人物如北方帮会首领、天津警察厅长杨以德作为大总统曹锟的代表也赶到。外国领事和驻华武官也开来专车停在车站办公。
当日,田中玉下令进剿抱犊崮的官军停止攻击,一律撤出山区待命,意在给匪徒留有一个对话的空间。虽说是“交涉”,但要员们不敢贸然直接进山,必须先探询匪方是否有意。吴、田二人抵达枣庄伊始,分头拜访地方乡绅,请他们出面协助官府与土匪交涉。经商议,首先请青帮“大”字辈的党金元和李炳章二人出马。他们于12日进山后面见匪首,直言此事闹大了,奉劝尽快了结此事,接受招安。
“军师”郭其才发话,他提出两个条件请转告当局:一、迅速撤退包围抱犊崮的军队,不得派兵进攻,否则杀害外国人质;二、要求改编为一旅,以孙美瑶为旅长,补充军火并发给军饷。党、李二人当即表示:他们来只是指条生路,你们可以推出代表,一切条件直接与官府相谈。匪首表示同意。当晚他们即下山回到枣庄,向吴、田汇报,官匪交涉之门就此打开。
之后,双方多次交涉均因土匪得寸进尺而无果,官匪交涉遂告决裂。田中玉随后进京,于5月22日列席国务院会议,报告官匪交涉的情形与土匪之狡诈,建议改抚为剿,以硬制硬。随后,北洋政府下令直、鲁、豫、苏四省抽调兵力前往临城增援,航空署亦派飞机前往抱犊崮助威。
“交涉”渠道被堵后,山区内外完全隔绝,土匪们大有彷徨无依之感,最初的几分自信和得意已不复存在,于是他们不再谈条件,愿意做出让步,并先行释放英国人史密斯和美国人亚伦,以表示诚意。谈判于31日重开。双方协议:匪方释放全部人质,官方入山点名,有枪者改编为政府军一个旅。官方承诺先发军装两千套和两个月的饷银。至此,这桩“买卖”达成。6月12日正午,官方代表陈调元、温世珍和土匪代表孙美瑶等在士绅、商会和外国代表的见证下正式签约。之后,孙美瑶部正式改编为“山东新编旅”,孙出任旅长,开赴指定驻防地郭里集。
各地土匪纷纷效法
临城劫车案的处理后果,对政府而言相当严重。孙美瑶部被招安后,引起山东、河南一带土匪跃跃欲试,纷纷要效法孙美瑶绑架“洋票”,成为“临城第二”,声称要官府将其改编为一个师。因此,临城劫车案的解决方式,对各地土匪的猖獗活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此后,各地连续发生好几起绑架洋人勒赎案,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这引起公论对北洋政府的谴责,如此情势,非“杀一儆百”不足以奏效。
孙部虽被收编,但匪性不改,屡多不轨,一时民声沸怨。而因劫车案丢官的兖州镇守使何锋钰以及后来失官的山东省督军田中玉对孙美瑶更是恨之入骨,竭力除之而后快。是年底,孙美瑶部与驻扎枣庄的第十八团吴可璋的士兵发生冲突,虽经地方士绅出面调解,暂告平息,但孙、吴两部已是水火不容。
时任兖州镇守使张培荣在得知吴、孙冲突后,以调解为名,借枣庄中兴煤矿公司俱乐部设“鸿门宴”,将孙美瑶杀死。之后,其兄孙美松收集残部流窜胶东,与当地土匪合伙,占领马耳山为地盘,组织机关形同官府,按户勒捐、绑票勒赎。北洋政府时期鲁省匪患不仅未根除,反而此起彼伏蔓延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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