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斗星的意象赏析芥川龙之介的《杜子春》

于玲玲

摘要： 《杜子春》取材于中国唐代传奇《太平广记》中的《杜子春传》，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通过童话式的再创造，使其焕发了新的生机。此作品改写前后，人物、主题等均有显著的变化。本文从自然景观——北斗的意象这个崭新的角度简要分析作品主题。分析认为，北斗星在此短篇中频繁出现是暗指仙师铁冠子作为杜子春人生导师的隐喻。

一、芥川龙之介的生平简介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是日本大正时代小说家。幼年经历悲惨，婴儿时期母亲发疯，随即成为舅舅的养子。受舅舅芥川家士族门风的影响，他自幼开始接受日本及中国古典文学的熏陶，加之天资聪颖，早早就表现出了深厚的文学素养，也是一位博学之士。他短暂的一生全力创作，写了150多篇短篇小说，被称为“鬼才”。

芥川作品篇幅较短，取材新颖，多用古籍材料，加上自己的感触改写，情节新奇甚至诡异。他关注社会现象，但很少直接评论，而仅用冷峻的文笔和简洁有力的语言陈述，彰显其高度的艺术感染力，代表作有《鼻》、《罗生门》等。《杜子春》作于1920年，是一部改编自《太平广记·杜子春传》的短篇。

二、《杜子春》中关于北斗星的描写

芥川笔下的《杜子春》相比原作而言，除了被广泛关注的主题的差异之外，还多了许多故事发生的自然环境的描写，使得故事更加栩栩如生。如数处关于天空、星辰、群山、山谷、绝壁等的描绘。诸如此类对于自然环境的自如描写，得益于他成长期间在养父处“本所”的生活。进藤纯孝在《芥川龙之介集》中写道：“本所使得幼年的芥川深深地受到自然界美的熏陶。”芥川擅长把这种特质活用到作品中，使得自然背景与故事情节有机、适当地结合起来，达到修饰、衬托情节、契合主题的目的。在此，仅截取作品中有关北斗星的部分以供鉴赏。

星辰在短短的作品中共出现了四次：

1.そこは深い谷に臨んだ、幅の広い一枚岩の上でしたが、よくよく高い所だと見えて、中空に垂れた北斗の星が、茶碗程の大きさに光っていました。（那是一块宽大的岩石，紧邻着深不见底的山谷，天空中碗口大小的北斗星，放着光亮。）这是杜子春随铁冠子刚刚到达峨眉山的情景，即接受试炼之前。仰望着天空中的北斗星光，想象着即将告别之前的浪荡人生，从此会修行成仙也未可知的杜子春，必定是充满了即将脱胎换骨的激动与面对未可知的未来的忐忑。

2.杜子春はたった一人、岩の上に坐った儘、静に星を眺めていました。（杜子春一个人，坐在那块宽大的岩石上，静静地眺望着夜幕中的星辰）这是在向铁冠子立下“遇到任何情况都绝不发出声音，即使是危及生命”的誓言，老人跨竹飞去消失在夜空中后，独自留在岩石上接受考验的杜子春。人生的未知即将在杜子春面前拉开帷幕。

3.杜子春は思わず耳を抑えて、一枚岩の上へ伏しました。が、すぐに眼を開いて見ると、空は以前の通り晴れ渡って、向こうに聳えた山々の上にも、茶碗程の北斗の星が、やはりきらきら輝いています。（杜子春不由得捂起耳朵趴在岩石上。俄顷，睁眼看来，天空竟又变成了之前的晴朗夜空。对面巍峨耸立的山头上，那碗口大的北斗星，依然在闪闪发光。）在猛虎、巨蛇的汹汹来袭之后，杜子春稍稍平复心情，静待下一场考验。之后又经历了近在头顶的雷鸣电闪、暴雨倾盆。这是在黑云中坠下炙热的巨大火柱直落在头顶后的场景。睁开眼看，一切化为乌有，然而北斗星却依旧闪着明亮的光芒，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4.北斗の星は又寒そうに、一枚岩の上を照らし始めました。（北斗星又照在了那枚巨大的岩石之上，泛着清冷的光。）这是在修炼过程中，刚刚被神将杀死的场景。杜子春气息将绝，仰面躺在岩石上。然后，即将在地狱接受最后的考验。

值得注意的是，北斗星的四次出现均在进入峨眉山之后开始新奇的修炼过程之中。这恰巧也是杜子春尚未认识自己的生存价值，未感受到人类爱的情感、人生观价值观仍然停留在此前浪荡度日阶段、尚未发生质的飞跃的期间。

三、北斗及其象征意义

在《杜子春》这部相当简短的作品中，有关北斗星的描写却出现了四次之多。这绝非偶然。若要探究为何北斗频频在文中出现，则必须先明白北斗星在科技不发达年代人们心中的意象。“北斗”的本义是指北方夜空中接近北极点的一个七颗亮星组成的星座。其形状如舀水的斗勺，故名“北斗”。北斗的斗柄可以指示季节，根据北斗七星还可以找到北极星。故此，在科学技术低下的古代，计算季节、节气、辨认方位等无一不需要北斗星的协助。即便是现代人，在深陷沙漠等地，与外界难以取得或者失去联系之时，依然根据太阳及北斗星的位置来确定前进的方向。因此，在故人心中，北斗星的存在即是黑暗中的灯塔，可以为找不到道路的人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在人生道路中，我们总有对于当前与未来的疑惑与迷茫，也总期待有能够为我们明示人生道路方向的明灯——“人生的北斗”的出现。尝尽人间的浮华与冷暖，备受冷遇的杜子春对亲友、社会大失所望，一味地希望逃离势利、残酷的现实社会，甚至丧失了生存的勇气。后来成为铁冠子的弟子，一是为了报恩，二是因为如此便可远离俗世、升入理想的仙界。

对人生价值产生迷茫的人不止杜子春，迷茫于探寻不到生存的意义，寻觅不到人生的走向，在任何时代都不少见，芥川本人也不例外。撇开童年坎坷不说，虽说芥川的养父母及姨母对他都很宠爱，但有时过于疼爱也会因爱生恨，这些疼爱对于自卑的芥川来说却成为了负担。因为他要刻意地讨好每一个人。青年时期的初恋也因家庭反对而不欢而散。所有这些都导致他精神极度衰弱，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健康受到很大威胁，最终身心崩溃。如芥川和杜子春一般，迷惑于人生道路的人们，难以找到人生意义的答案。北斗星却恰恰可以在漆黑的夜晚为盲目的行人明示道路的方向，其对于人生来讲，同样类似人生的灯塔，象征着正确的导向。

上文列举的四处关于北斗的描写，无一不是在不断地强调北斗星的存在，冥冥之中在暗示着人生的走向。告诫迷惘的人们，在任何困难的境况下都不要绝望，总会有希望、有获得新生的一刻。杜子春坐在那块巨岩上，对过去的人生充满懊恼与失望，对未知的未来又茫然若失，遥望着天空中的北斗星，他在思考什么，期待什么，读者都可以设身处地地揣测其心情。芥川虽身心都不甚健康，却仍然在作品中静心安排了北斗星数次登场的描写，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绝望人生中的希望之光还在闪耀。

然而，北斗星只是象征着人生道路的导向，现实中使杜子春找到生存意义的具体践行者却是作品中的老人——仙师铁冠子。这位老人两次赠予日暮途穷、丧失生存勇气的杜子春以巨额财富，使其二度三度起家，又冷静地注视着他两次的没落及窘迫。之后引导他产生意欲摆脱俗世升入仙界的渴望，使其经受各种各样严酷的考验。最后使其亲眼看到坠入畜生道的父母亲的惨状，耳闻母亲温柔的话语，唤醒其心中沉睡的情感，使其顿悟到伟大的至亲之爱，成功地变身成为一名有进取心的正直青年，愿意“人間らしい、正直な暮らしをする（像个普通人一样努力地生活下去）”。

从故事的结尾来看，也可以说，铁冠子原本就毫无度杜子春升仙的念头。结尾处他明示道：“若是你看到母亲受刑也无动于衷的话，那我当场便会结果了你！”对于杜子春来说，不管他破不破那无言之守，都无法脱俗升仙。既然老人根本未曾想使他升仙，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应是使杜子春通过重重苦难的考验，认清人生真正的价值何在，明白人类的情感的可贵。

可以说，芥川借杜子春的角色，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人生，并通过数次对于北斗星的描写，隐喻着人生更为光明的部分——爱，世间除了利己和邪恶外，还有无法割舍的爱。是爱唤起了杜子春自我认识的觉醒。该作品把人性与爱的可贵摆在了杜子春及读者的面前，深深打动了人心。尤其故事结尾部分，芥川运用简洁明快的笔触，描写老人很爽快地赠送给杜子春的新的家园的部分，读来更是治愈和温暖心灵。那开满桃花的家园，更是使人不禁想起陶渊明所作的《桃花源记》，使人豁然开朗，重视人类之爱，勇敢地面对人生。

参考文献：

［1］鲁迅.现代日本小说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1923.

［2］日本文学全集.芥川龍之介集［M］.集英社，1966.

［3］吴婷，李玉平.绝望中的希望——从《杜子春》中的老人看芥川龙之介［J］.湖南医科大学学报，2009，（7）.

［4］王瑞.试论俄狄浦斯情结对芥川龙之介产生的影响［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