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儒

裴积荣

2012年6月18日是柳青辞世34周年纪念日。

一

司马直谏遭宫刑，

诗圣茅屋悲秋风。

诗仙流放夜郎苦，

屈子投江表忠诚。

左丘失明韩非囚，

邓拓吴晗放悲声。

含恨屈死赵树理，

半生蒙冤杜鹏程。

腐儒哀撰柳青祭，

先贤命运常牵情。

二

新星灼灼吴堡山，

栉风沐雨在延安。

陕北学子志高远，

以笔作矛战文坛。

《种谷记》里产棉粮，

人民温饱永向前。

团结抗战斗敌顽，

《铜墙铁壁》著新篇。

拥政爱民沙家店，

陕甘边区英名传。

人间万象眼底收，

手耕笔耨战犹酣。

大笔写尽陕北史，

党风民情涌波澜。

三

出身农家心万夫，

学子立志著春秋。

辞城举家迁皇甫，

千年破庙作书屋。

秋风凛冽灞河冰，

涉足破冰不为苦。

坐在农民土炕头，

一间茅屋半灯油。

烈日秋风苦为乐，

耕耘收割在田畴。

文王拘而演周易，

破庙运笔费思谋。

仲尼厄而著《春秋》，

一腔忧患涌笔头。

千载长安聚瑞气，

渭河水丰养神笔。

万顷秦川育巨著

秦岭分娩《创业史》。

书中人物百态奇，

竹林稻田展英姿。

男女爱情涟漪起，

官渠岸边抒壮辞。

姑父侄女磨道戏，

坟地哀伤悲愤诗。

刀矛斧钺锤剑戟，

各有平台比高低。

皇皇巨著震神州，

洛阳纸贵争相求。

莘莘学子盈门庭，

北国江南说柳青。

四

天降阴霾地蒙难，

国生横祸民遭冤。

文革浩劫乾坤乱，

常宁陷落天地翻[1]。

污蔑辱骂穿心箭

棍棒外加训兽鞭。

《创业史》稿刀斧断，

昆仑崩陷六月寒。

革命枉遭革命罪，

文化深陷文化冤。

柳青带枷进牛棚，

离群孤雁困沙滩。

老妻马葳哀哀诉，

儿女相泣泪成线。

自古人生伤别离，

更苦今朝庆元旦。

热泪湿襟离老妻，

一步一远两心寒。

母老子幼牵心痛[2]，

一道天河隔两岸。

贼者作孽月无光

德者上了无底船。

五

雄心勃勃驻皇甫，

誓做文坛一雄鹰。

早知今日蹲牛棚，

何必受苦十四冬？

养畜君写三字经[3]，

君蹲牛棚谁问津？

磨秃铁笔写检讨，

俯首含泪诵圣经。

作家街头演猴戏，

挂牌游街起黑风。

滚水白菜好像药，

玉米馒头硬如钉。

上顿下顿含泪咽，

肠子拧绳盼五更。

六

曾经沧海难为水，

柳青难中念马葳。

仪态端庄“华大”生，

短发布鞋天姿美。

杏眼活跃闪光辉。

风姿绰约有朝气，

爱慕作家喜文墨。

月佬牵线结百年，

常宁宫里做文秘。

读罢初稿再誉写，

翻查资料枯纸堆。

两只巧手调五味，

五更忙起做早炊。

和睦邻里人气旺，

送往迎来茶一杯。

小儿读章声细细，

温馨和谐甜如饴。

挂心最是性格弱，

灾难当头两行泪。

当今阴霾笼大地，

可有韧性待春雷？

七

马葳忍辱做帮厨，

低眉俯首学习班。

弱妇有口难言苦，

两眶热泪暗吞咽。

惟盼“九大”好消息，

心急如焚望眼穿。

“九大”若有昭雪旨，

神州儒生得福安。

惟愿红日照大地，

柳枝青青满山川。

听罢林彪新报告，

冤案之上加冤案。

神州文苑一片白，

马葳断了生存念。。

灰色提包放床头，

钢笔手表装里边。

撕心离别囚禁地，

抬脚双腿如灌铅。

大地染出血泪印，

诉状送进阎罗殿。

乌鸦枝头报丧音，

乌云遮日暗秦川。

长安农民传噩耗，

深井女魂谁鸣冤。

庐山英豪呼万岁，

秦川党员坠深潭。

蓝田日暖玉垂泪，

渭水月明百草寒。

八

忽闻老妻丧深井，

老泪一脸汗一身。

恶棍扒手催命鬼，

弱子幼女冤难呜。

临终未得谋一面，

高堂老母谁送终。

人道难中恋旧窝[4]，

蹑足再访皇甫村。

夜风阴冷虫窸窸，

轻轻落脚轻喘息[5]。

死人向着活人诉，

常宁冤案千古奇。

破窗幽光影朴朔，

窗内马葳语凄凄。

叹我贫弱沈阳女，

追随绿柳求归宿。

怨你生性太固执，

不动不摇拜缪斯。

东奔西颠把家搬，

废旧货箱装古典。

延安搬到蛤蟆滩，

废稿堆里拣破烂。

一张书桌一把椅，

墨水瓶瓶插蘸笔。

饿着肚子学雷锋，

狗吃牛粪胀肚皮。

三尺布票少新衣[6]，

千纳万补过四季。

小女夜冷打哆嗦，

冰脚塞在娘怀窝。

尔今写下黑小说，

儿孙随你背黑锅。

阴阳两隔妻怨你，

为啥痴心弄文字。

引车卖浆谋衣食，

怎会陷进文字狱？

弃笔来到我这里，

不受狂徒凌辱气。

携手林荫听鸟语，

相依溪边观鱼戏。

说罢生宝说改霞，

好笑最数孙水嘴。

再谈欢喜梁老三，

哗哗笑声满屋宁。

这边实比牛棚强，

没有狂徒乱嚷嚷。

山清水绿栖凤凰，

夫妻臂膀套臂膀。

蛤蟆滩上种米粮，

牛粪实比墨水香。

九

人生坎坷寻常事，

莫怨命运莫怨天。

你悔前生寄后语，

我心铁定志如山。

勇上高山风励志，

敢下大河卧冰眠。

老头进城担鸡蛋[7]，

打碎和泥我心甘。

发誓选定作家路，

献罢今生献来生。

刀山火海我不惧，

踩着蒺藜往前行。

新婚笑语发誓盟，

终生文坛舞长缨。

殒身怪你太懵懂，

新婚誓言我担承。

笔耕愿效老牛死，

何惧判官动法刑。

熬过三更熬五更，

痴心一念写民情。

立德立言著新篇，

卧薪尝胆志千钧。

半道弃笔图轻松？

何异浮萍风地灯。

辜负人民和祖恩，

一生更比鸿毛轻。

天佑四卷写完整，

赢得生前身后名。

话不相投心相同，

意见相悖情更亲。

难得今夕情依依，

晨起哨声惊人魂。

十

绿杆菌和红卫兵，

两个判官一根绳。

医生没有回天力，

撒手人寰柳青去。

文学单元六十年[8]，

君未走完血汗干。

秦岭秦川同泣血，

华山戴孝六月雪。

盖世英豪旷世才，

《创业史》稿久在怀[9]。

四卷腰斩三江怨[10]，

胎死腹中五岳哀。

几多俊秀黄土埋[11]，

除却柳青不投胎。

天不助公莫奈何！

留给后人写悲歌。

十一

诸葛丧于太愚忠，

岳武丧于太听从。

晚秋精耕创业田[12]，

创业田里葬柳青。

神禾原上一孤坟，

黄土深埋笔耕人。

云过神禾长垂泪，

鸟过神禾留悲声。

山川同悲《创业史》，

儒子凭吊泪沾襟。

注：

[1] 1971年1月1日早晨，一伙人闯进常宁宫(破庙)，柳青的家被洗劫一空，柳青被关进牛棚。

[2] 柳青进牛棚时，老岳母还在世。

[3] 柳青曾著有《牲畜饲养管理三字经》。

[4] 柳青称皇甫村为自己的窝。

[5] 柳青患哮喘病。

[6] 困难时期，每人每年只发三尺布票。

[7][8][9] 柳青语。

[10] 《创业史》柳青原计划写四卷，因“文革”所误完成两卷。

[11] 指在《创业史》三、四卷中将要出现的人物。

[12] 柳青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