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满足于“最不坏的制度”?

2012-04-29 00:44王义桅
蒲松龄研究 2012年2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危机民主

王义桅

丘吉尔曾断言,民主是最不坏的政治制度。这既是西方政治自信的流露,也体现出西方政治的无奈。

说自信,是因为欧洲先于世界其他国家经历了各种政治思潮和社会运动之涤荡,最终选择了民主制度,这是欧洲政治自信心与制度优越感的源泉。说无奈,一是因为民主制度有时只能避免最坏,无法追求最好。二是因为时过境迁,这个世界不再是西方一枝独秀了。欧洲目前的困境,对此作了再好不过的诠释。

民主被“宠坏了”怎么办?

欧洲主权债务危机因为是发生在欧洲衰落的时代背景下,主要是南方的一些欧元区国家出现主权债务违约风险导致的欧元区经济治理危机,因此被欧洲学者称为“衰落中的危机”。欧债危机愈演愈烈,有着深刻的制度原因。从欧盟层面看,欧元区的制度设计妨碍了危机的解决——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不统一,欧洲中央银行不能像美联储那样承担最后贷款人角色;从国内制度看,欧洲民主运作至今,对内的民粹主义与对外的民族主义,又将经济危机演变为政治危机,使得全球金融海啸引发的经济衰退对美国而言是“病来如山倒”,对欧洲则是“病去如抽丝”。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曾警告,欧盟将面临“失落的十年”的风险。

欧洲的境况是西方民主制度的一个缩影。今天的西方民主制度有时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只是因为有祖上留下的家产,还可以继续挥霍一下,但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世界上,这种情况恐怕将越来越难以为继。对此,美国《新观点季刊》主编内森?加德尔斯说得很直白:西方民主制度屈服于“即时新闻”和“一人一票”的“短期暴政”,导致民粹主义泛滥,“这种制度缺乏长期思考、策划,缺乏持续统治的政治能力”。英国保守党前内阁大臣迈克尔?波蒂略为此提倡征收“民主税”。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宣称资本主义制度是“历史的终结”的弗朗西斯?福山,现在不但不再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历史的终结”,反而认真地反思了民主政治制度,指出其存在效率低下,议会中的党派成员不是本着国家的利益投赞成或反对票,而是基于党派甚至个人利益为反对而反对,从而形成一种“否决政治”等问题。

按照约瑟夫?熊彼特的说法,民主方法要取得成功,必须具备好几个条件。其一,是人的素质,即领导和管理政党机器的人、选出来进入议会和升任内阁职务的人,应有足够优秀的水平;其二,是民主自制,也就是自我克制,而要做到这一点,选民和议会必须在智力和道德水平上有相当高度。今天,我们放眼欧美,不难发觉,真正具备这类条件的国家并不多,民主扭曲、错乱的例子却俯拾皆是,例如美国大选和诸多重大的国家议题竟然被同性恋婚姻所凌驾和绑架。

债务危机重重,美国和这些欧洲国家到底怎么了?《纽约时报》专栏作者大卫?布鲁克斯认为,问题的关键在于今天的民主已经扭曲,领袖不再像过去那样,小心抑制和平衡人性的自私欲求,而是不断地去迎合和满足人们无穷的欲望。而民众也把欲望当成是应得的权益,失去了应有的自我克制。当领袖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求时,便会怒火中烧,要求从政者给他们种种免费的利益。领袖和选民的这种变质,造成了恶性循环,政府做出了无法履行的承诺,以致决策机器失灵。在欧洲,工人们要生活得舒舒服服,但不愿意付出辛劳,要资本主义的同时又要享受各种社会保障,福利国试图做这种不可能的事,最终走向破产。美国的分权和制衡制已经扭曲变形,责任分散,国会能通过法案,用借贷的钱给民众甜头,而一旦需要自我克制时便陷入僵局。

这些西方人的自我省视,确实一针见血。任何政府要有效治理国家,必须具备治国的能力,并掌握足够的政策工具。治国的首要能力是领导能力,不是取悦民众的能力。其实,我们也早有观察,西方民主的一大弊端是民粹和平庸,民选政府以民调治国,无法再担负领导的角色。一味迎合民众欲求的结果,是国家福利主义的重担最终压垮了国家财政。

今天,民主仍然是最不坏的政治制度,可是被宠坏了,怎么办?

民主异化的三种形式

几百年下来,在世界有些地区,民主被游戏化甚至异化了。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一书中写道:“民主政治是金钱与政治力量的完成了的平等。”这句话道出了民主异化的直接根源。西方民主异化有三种形式: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民主功利主义,对于欧盟的境况更是如此。欧盟政治正经历西方民主、欧洲民主以及欧盟民主的三重煎熬。西方民主的民粹化、欧洲民主的功利化、欧盟民主的民族主义,在欧债危机身上都得到了鲜明体现。

民粹化的一个典型例证是西方政客动辄搞或威胁搞全民公投,这是制度无能和领导人不负责任的表现。继希腊前总理帕潘德里欧威胁让全民公投否决欧盟救助方案之后,英国首相卡梅伦近日也威胁就英国与欧盟的关系举行全民公投,着实让欧盟领导人直冒冷汗。

欧洲民主的功利化典型体现在欧洲的政党政治长期在“左中右”间轮回,政客不断在玩政治花招,破坏了经济社会自身发展逻辑。秦晖教授曾说过,西方国家的左派要福利,右派要自由,欧洲不少国家的政治家在选举时,一般会迎合选民的短期需要,许诺给公民更多的福利,故空口许诺的政治家和政党就容易执政。所以,这次的欧洲陷于财政和金融危机,和它们的民情有很大关系,“大范围的民主,往往意味着多数选民缺乏成本和收益相关的意识,他们愿意让别人多支付成本,而自己多获得收益”。

欧盟民主的民族主义典型体现在以德国为代表的北方欧洲国家不愿意救助以希腊为代表的南方穷国。围绕紧缩还是增长,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欧债危机迟迟得不到解决,经济增长乏力是一方面,民族主义也是主要原因,以至于有“三分经济七分政治”一说。可以说,欧债危机是治理危机,欧盟的主权让渡,遭遇民族主义瓶颈。民族主义愈演愈烈,折射的是欧洲地区发展不平衡越来越严重。正如媒体嘲笑的,欧盟内也有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世界。如此差异,靠欧盟制度来烫平,不产生危机才怪呢。比如福利制度,因为劳动力的自由流动在欧盟内已均质化,可生产效率南北差距巨大。这便滋生了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不匹配的现象。为应对“民主赤字”,欧洲民众大量参与了欧盟制度建设,推动成员国政客眼睛盯着国内民众和政党利益,而非欧盟整体利益,让民族主义解构了一体化成果。

更糟糕的是,非西方的民主实践后来居上怎么办?这加剧了西方的民主焦虑。丘吉尔当年,大英帝国余威尚存,西方优越感仍强。可如今不再是欧洲领先于世界。丘吉尔还对民主下了另外一个定义,他说,民主就是早上六点有人敲门,我们知道这是送牛奶的人来了。换言之,民主意味着确定性和生活殷实。如今,这两条对欧洲来说都已动摇。

首先是不确定性成为常态。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法国哲学家弗朗索瓦?朱利安接受法国记者采访时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他说:“今天,我们正在失去潜力,而远东正处于上升阶段。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解决问题。民主制度已变成了一种不真实的、依靠传媒出名且毫无自信的、完全变成短期的制度。”

其次是生活的殷实也难以为继了,这在广为诟病的欧洲福利制度上体现尤深。欧洲人超前的生活方式越来越与欧洲相对下降的国际竞争力不成比例了。可是福利是刚性的,只能增加而不能减少,在欧洲很容易形成民主被民粹政治绑架的局面。面对欧债危机愈演愈烈的情形,被誉为“最后一个欧洲人”的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真的生气了,他大声疾呼,我谴责政治党派。长期以来,除了获得连任,我们的政治家不会指望别的。他们没有任何政治实质,毫无信念。面对危机的压力与疯狂的市场,民主的本质已经改变。权力从民众手中溜走,转向可疑的民主合法主体,比如欧洲理事会。哈贝马斯称:实际上,我们在经历民主解体,这是欧盟历史上头一次。我以前认为这不可能出现。我们已经走到了十字路口。如果欧洲项目失败,多久能回到现在的水平就是个问题。还记得1848年的德国革命:革命失败后,我们花了100年时间重新达到与革命时期同样的民主水平。

最关键的,在如今开放体系下,满足于最不坏的制度,已经不够,而应追求全球治理最有效的制度。西方应抛开傲慢与偏见,与新兴国家和广大发展中国家平等合作,共同应对人类共同挑战,并在解决全人类共同问题的过程中让实践检验各自政治制度的优劣。

原载于《同舟共进》2012年第8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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