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灯
800多人抱着只吃无公害食材、拒绝地沟油的目标,通过虚拟世界集结,于1月8日将这个梦想变为实实在在的一家饭馆,并期望在不久后变成连锁饭馆……这场从虚拟世界到现实世界的大挪移,其始作俑者叫五岳散人!
五岳散人何许人也?早年“天涯论坛”的网络红人,知名时评人、社会问题思考者。因为这家“我们的餐馆”,他又多了一重身份——老板。当然,这并不是他的初衷和目标。
在他看来,800位网友的“微创业”,并不是其出资的“微乎其微”,而是一帮资产上微弱但人格上并不卑贱的人,通过网络联合起来,发起一场与传统商业中“资产决定话语权”的反向合唱。
800“微博控”织出一个饭馆
因为平日好吃,遍尝美食,五岳散人早些年已是京城响当当的“吃货”。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转基因”着实让五岳散人担心,于是自个儿在京郊盘了个大棚,就图个自给自足。朋友也纷纷前去凑份子,他就索性扩大基地规模,开始琢磨开一家从进货到制作都透明的餐厅。
五岳散人当时的想法,是通过掌握处于餐饮行业上游的农产品生产基地,以及配合实体餐厅形成的销售平台,“前店后厂”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价值链。正当五岳散人不断丰满自己的餐厅时,去年9月,72名草根网友创办的“很多人的咖啡馆”(以下简称“咖啡馆”)开业,这个信息被五岳散人捕捉到了。
“咖啡馆”的创意源于蚊二妞(网名)2011年1月6日在豆瓣网的一个帖子:“我们用2000块钱来开咖啡馆吧。”帖子发出后,豆瓣网友每人入股2000~20000元。大半年后,北京北边一块并不繁华地段的半地下室里,这家咖啡馆居然开起来了。
这条微博让五岳散人兴奋起来,他决定不但要开放餐厅的食材、制作和销售环节,连出资也要开放。
在“网络达人”五岳散人看来,“咖啡馆”的开业并不仅仅是投资高度分散的结果,这是与微博为代表的WEB2.0倡导的双向、对话和互信的沟通方式完美契合。一家成功公司,在做大之后都要补上股权分散、理性对话和股东信赖这几堂课,而“咖啡馆”在一开始就做到了。这种模式才是他想要实践的商业理想。
借着心中升腾的激情,他写下了一份很不规范但很适合网友阅读的商业计划:
每人出资5000元,不足500万元的部分五岳散人补足(按照《公司法》的规定,股份有限公司的出资额不得低于500万);供应的食品、包括全部辅料都出自无污染的农场,股东就餐可以享受85折优惠;股份可转让,年底有盈利则分红……
看过一遍后,他迅速把计划书挂在博客上,并在新浪微博上发了一个链接。这一刻,是2011年9月15日中午12点15分。
崭新的商业模式和食品健康的社会诉求,在有着40万粉丝的五岳散人的新浪微博上点燃了第一支火炬,然后不断接力、发酵。短短7个小时,超过1000人按照计划书的要求,通过私信向五岳散人表达了投资这家饭馆的愿望。
“微创业”叫板传统商业
“织微博”是一次深刻的公民教育,它让使用者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我的关切应该受到重视”、“我也应该发出我的观点”。短短两三年,已深刻改变了中国的媒体生态,也正改变着中国的社会管理生态。但是在商业这个最传统的“私权利”领域,同样需要微博式的平等沟通吗?
消费者真正关心的是什么?是这个产品的原材料是什么?会不会给我带来伤害?定价是不是存在暴利?而如今的企业微博只是在“成品”这个最后环节与消费者进行所谓的“沟通”,实则更多是企业文化宣传的另一种彩头。
而五岳散人的“我们的饭馆”则不太一样,除了把资金招募发布在微博外,他把管理决策、财务状况、材料来源、菜品设置、定价策略统统“晒”在微博上,供人质疑、供人点评。无论是作为消费者对菜品质量的担忧,抑或是股东们对经营状况的关切,都可以通过微博进行沟通。
虚拟信用实体化
从发出《商业计划》到1000个人发出参股意愿,五岳散人用了不到7小时;而募集到500万元资金,五岳散人的助理只用了三天。
五岳散人将募资的成功归功于近几年频发的食品安全公共危机。这让一批关注社会事件,又对自身健康愈发关切的人群更加渴望拥有一家自己的餐厅。“我们的饭馆”因此成为了微博上有粘合度的话题。而之所以定价在5000元,也正是基于这一人群的消费心理。
“定得太低,股权会更分散,更重要的是出资人会对这个餐厅的档次产生怀疑,认为这只是一场游戏。定得太高,万一全赔了,出资人还是会心疼的。5000元正好踩在这个点儿上。”
正如五岳散人所说,无论是花5000元入股这家“饭馆”,还是花2000元凑份子到“咖啡馆”,很大部分人是抱着“玩儿”的心态。姑且不说股东中那些不在北京的网友,即便是本地人也不会单冲着85折的优惠,忍受舟车劳顿和亚运村地区出名的拥堵隔三差五来这里消费的——除非你就住在附近。至于投资回报,按照《商业计划》的规定,一人限一股,而且只有一半盈利作为分红(另一半留作发展基金),回报率很难比得过银行中的理财产品。
但同样是“玩儿”,作为“饭馆”老师的“咖啡馆”玩儿得就要辛苦得多。从发起到募集72人的41万元,后者用了整整9个月。在记者的质疑下,五岳散人也不得不承认,“精英”的号召力在募资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访谈中,五岳散人给记者聊到了一件趣事。就在9月15日前不久,他下载过一款微博“应用”,可以通过粉丝数和回帖数计算自己的微博价值。“应用”显示,他的微博已经价值425万元。
“绝对是巧合,那本就是一款打发时间的‘娱乐应用,没有人真相信自己的微博能值那个价。但不得不承认,网络与现实之间那道鸿沟已经被填平了。网络上聚集的虚拟信用能过渡到现实生活,这是WEB2.0给我们带来的最大变化。”
民主只是手段,盈利才是目的
在五岳散人的《商业计划》中还有很“专横”的一款:(除五岳散人之外的——记者注)股东放弃对餐厅以及公司的经营管理、投票等权利。
更有甚者,与《商界》记者的交谈中五岳散人提到,在这家餐厅的“顶层设计”中其他股东只具有建议权、知情权和监督权,但不能行使否决权和罢免权。
五岳散人为什么会坚持如此“无理”的要求?单单“霸王条款,爱来不来”恐怕不能解释全部。
记者在采访“咖啡馆”时发现了原委:在“咖啡馆”的72名股东中,重大决策由股东投票敲定,董事会扮演的是监事及日常事务决策者的角色。一个声音始终在咖啡馆游荡:“民主,民主,还是民主,这是我们生存的最高原则……”但一年之后,“咖啡馆”为“民主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人太多了以后,矛盾更加的不可调和。矛盾不断堆积,然后就有人说‘老子/老娘不干了,这时候怎么算?投资2000的就搬2000块钱东西回去?”“咖啡馆”的初倡者蚊二妞曾这样向记者抱怨。
“咖啡馆”的民主的确很棘手。前一周,《商界》记者曾约好它的一位股东与五岳散人一起接受采访,然而在采访前一天这位股东在电话向记者抱怨:“我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回老家了。”
“我们是在做商业,商业就需要盈利,一人一票的民主决策必然造成效率的降低。”五岳散人这样向记者解释,这来源于十多年来他对社会生态中“公平”和“效率”的思考。
在与五岳散人的谈话中,《商界》记者能很强烈地捕捉到这样的观点。民主并非只有一种方式,而能保证一个组织最长久地高效运转的民主方式才应该是首选。同时,民主并非只是民主决策,也包括民主参与和民主监督。“我们的餐馆”鼓励股东提供资源参与到组织建设中,事实上截止到现在,店址是股东推荐的,蛋类和肉类的供货基地是股东推荐的,餐厅的设计装修也是股东推荐的……
“社会的信任危机,并不是老百姓不相信办事者的能力,而是认为他不公。”在“民主监督”这个问题上,五岳散人做得一点都不含糊。“我们的餐馆”从筹备到运营,注册股东名单、融资情况、工作进度,以及日后的营收状况都会事无巨细地做成一个电子文件,每月电邮给各个股东,并要求他们必须以EMAIL形式或提出质疑或予以确认。五岳散人还在设计制度,每个在京的股东每年必须到饭馆领班一天,让他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哪些钱必须花,哪些事必须做。“民主参与和民主监督能换来股东的信任,这种来自顶层‘自觉的民主执行起来要比民主决策容易得多。”他向《商界》记者强调。
实验会失败吗?
采访中,五岳散人一再强调,如今的“专断”只是开业前期的临时之举。他给自己在“我们的餐馆”的定位是:首先,制定一套尽量完备的运行机制;其次,找到一个好的餐厅经理;之后,形成一套决策机制;然后走人,每年拿分红。
五岳散人所谓的“决策机制”其实就是前面探讨的“民主决策”。“我们的餐馆”开业前半个月的一天,他与“咖啡馆”的主要股东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后者的很多做法让他很认可。“我们分别在两头向同一个目标努力,我解决好了筹资的难题,但你们一开始就设计好了治理构架。”这是他在交流后对“咖啡馆”的评价。
“一旦‘我们的餐馆走上正轨两三个月,我会迅速引入民主决策。”五岳散人对《商界》记者表示,“但肯定不会事事都民主决策。招什么样的服务员、买哪家的食材、卖什么菜、定什么价,这些本应该由市场决定的事项也拿来民主决策,餐馆一盘菜也卖不出去。”
五岳散人自认为算不上是精英,但他认可将“精英主导+民主决策”作为“我们的餐馆”未来的构架。他理想的“精英”就在除他之外的其他股东中,这个人并非一定在智慧上的鹤立鸡群,也不要求经营管理上的出类拔萃,但是一定是在股东中综合素质高、办事公道正派,具有奉献精神和公信度的人。当然,这位“精英”究竟是谁,依赖于股东的民主选举。
在800多个人中寻找到这位精英并不是件易事。
他们从WEB2.0中来,在这个圈子里享受着双向沟通,但也习惯抱怨和质疑,追求着民主自由但也不愿忍耐。但是,忍耐才是民主的基本素养。
在五岳散人看来,法国大革命是一场草根民主的悲剧。对王室和贵族一浪接一浪对抗中,面对权力阶层的有限妥协,资产阶级懂得了忍耐,因此成为了既得利益。而草根革命者因为意志太过坚定,而被一批批送上断头台,在各自完成了特定阶段的使命,就被历史无情地淘汰。而一个月前发生在广东乌坎村的纷争,正是因为地方政府与老百姓都学会了忍耐,而成为中国社会进步历程上的一次值得深耕的试探。
“经商又何尝不是一种忍耐?”很难相信,一个以辛辣著称的时评人会在投身商海时发出这样的感慨,“不会对王室和贵族忍耐,中世纪威尼斯城里的那些投机倒把之徒会萌发出资本主义?”
在筹办“我们的餐馆”的三个月里,五岳散人学会了忍耐股东的质疑、忍耐“90后”员工的不靠谱、忍耐网友的拍砖,忍耐办一大堆许可证时的繁杂,不过他到底是收获了餐厅的开业。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些抱着“玩一把”心态的股东为了这个餐馆能一直玩下去,那些期待回报的股东为了能在年底收到红利,必须学会忍耐五岳散人的专断、忍耐雇工的不给力、忍耐食客的挑剔、忍耐股东之间的意见不合……但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他们必须和五岳散人一起忍耐。
“现金分红自然是我们的目标,但学会忍耐,并在忍耐中学会民主、实践民主、享受民主,这也许是‘我们的餐馆留给股东们、留给这个社会最宝贵的红利。”
1月6日,“我们的餐馆”开业前两天,五岳散人——这位能用文字让人如鲠在喉的网络红人和时评人给《商界》杂志这样归纳他的商业试验。
编 辑 胡 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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