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镛学术思想对文物事业的贡献

2012-04-29 00:44单霁翔
中国文化遗产 2012年2期
关键词:吴良镛人居文化遗产

单霁翔

吴良镛教授是著名学者,同时也是一名坚定的文化遗产捍卫者,是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楷模。他不仅在建筑、城市规划、教育等方面做出杰出贡献,而且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也开辟了许多重要的和基础性的工作,成为我国文物事业的一面旗帜。吴良镛教授本着对文化传统的深刻理解,对祖国文化遗产的无限热爱,对民族未来的高度负责,为文化工作提出许多具有历史意义的建议和意见。在中国文物保护领域,吴良镛是基层文物工作者耳熟能详的名字。他的睿智儒雅、博学多识,他的正直坦诚、敢怒敢言,都给人们以深刻的印象。

吴良镛教授对于祖国文物充满深情,针对毁弃历史文化,他曾气愤地说:这“已无异于将传世字画当作‘纸浆,将商周铜器当作‘废铜来使用”(《吴良镛学术文化随笔》,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年版,第169页)。浓重的历史责任感、强烈的忧患意识,都源于他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深刻理解。早在1980年,改革开放之初,他就对城市建设缺乏地域特色的现象提出告诫,指出“城市不问大小、不分性质,一律规划大广场、大马路、一条街。甚至对作为地方标志和骄傲的文物建筑也不加爱护,不是随意拆毁、就是偏偏要在它近旁建造高楼,以比高低。城市面貌千篇一律,抹煞地区差别,抛却了我国城市建设的某些传统”(《世界建筑》,1980年第1期,转载于《城市规划设计论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88年2月版,第5页)。不幸吴良镛教授的警告没有得到充分重视,以致这类问题在不少城市的建设中严重出现。

自1983年开始,吴良镛教授担任国家文物委员会委员,参与国家文物工作方针政策和文物事业发展规划的研究,参与国家文物工作中重大问题的决策,积极提出改进文物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他在为《中国大百科全书·建筑园林城市规划》卷撰写的序言中以“文化遗产保护与城市规划”作为一节,及早阐述了文化遗产保护与城市建设的关系,号召“通过全面调查、精心规划,把旧城、旧区、旧建筑合理地利用起来,使之既适合新的需要,又能保持城市的文化特性和地方文化的延续性,从而使城市规划的观念和程序也发生相应的改变”《中国大百科全书·建筑园林城市规划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5月版,第17页)。

他长期以来为文化遗产事业,尤其是以北京为代表的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殚精竭虑、奔走呼号,担当起一位学者的社会责任。他十分关心北京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多次指出北京旧城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过分拥挤”。“特别是自从确定北京以旧城为中心在改造中发展的原则后,北京旧城区不断膨胀,处在不断地迁就当前要求,陷于在缓慢地、持续地破坏之中”。“沿着这些年来这个路子继续下去,只能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好的拆了,滥的更滥,古城毁损,新建零乱”(《城市规划设计论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88年版,第350页)。

2002年9月,吴良镛教授和侯仁之、郑孝燮、宿白等25位专家、学者致信国家领导,题为:“紧急呼吁——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告急”,强烈呼吁:“立即停止二环路以内所有成片的拆迁工作,迅速按照保护北京城区总体规划格局和风格的要求,修改北京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2003年8月吴良镛、周干峙、谢辰生等10位院士、专家,提出在历史文化名城中停止原有“旧城改造”的政策建议。2004年10月,吴良镛教授在部级领导干部历史文化讲座上大声疾呼;“北京市应采取有效措施立即停止在旧城内的一切大规模拆除‘改造活动,改弦易辙!应转变现有的危改模式,‘整体保护,有机更新,拟定新的政策条例,抢救已留存不多的古都历史性建筑风貌保护区,逐步向周边地区转移旧城的部分城市功能,通盘解决北京旧城保护的难题。”(《部级领导干部历史文化讲座·史鉴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版,第335页)一声声呐喊,一次次拼搏,感动了社会,唤醒了民众,扭转了政策。

2005年7月中旬,吴良镛与谢辰生、郑孝燮、傅熹年、舒乙等11名学者联名上书,致信国家主要领导:“我们认为,通过设立‘文化遗产日使人民群众更多地了解祖国文化遗产的丰富内涵以及国家对保护文化遗产的各项政策,关注文化遗产的保护动态,自觉参与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的行动,既是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客观需要,也是保障人民群众分享文化资源、参与监督文化遗产保护的权利和义务。”几天之后来信得到回复,国务院办公厅随即会同有关部门研究提出意见,中国的“文化遗产日”得以诞生。如今每年的“文化遗产日”成为亿万民众共同的文化节日,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愈来愈深入人心。

近年来,吴良镛教授先后主持多项博物馆建筑设计,为全国博物馆建设水平的提升提供了重要借鉴。在南通博物苑新馆的设计中,将保护历史环境作为新馆建筑设计构思的前提,在新馆选址和规划布局方面,既避开旧馆,又不截然分开,以尊重历史,新、老建筑巧为结合,浑然一体。在曲阜孔子研究院的设计中,从建筑构图、总体布局、室内外造型,到装饰纹样等,都进行深入探索,运用中西建筑技巧予以现代形象表达,创造出一种快乐的圣地感。在南京金陵红楼梦博物馆的设计中,通过博物馆建筑设计使城市、自然、建筑和诗歌、绘画共同构成一组“都市盆景”,为城市和市民提供全新的城市公共开放空间。

吴良镛教授调研文物保护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始终对文物事业的未来充满信心。他曾指出:“说‘时机已经过去了,其实时机并未过去,桑榆未晚,来者可追”(《部级领导干部历史文化讲座·史鉴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版,第330页)。2009年吴良镛教授被授予“中国文物、博物馆事业杰出人物”称号,表彰他对于文物事业的突出贡献。我认为,吴良镛教授对文物事业的更大贡献体现在理论建树方面。数十年来,吴良镛教授在学术研究上不遗余力,在理论构建上笔耕不辍,用独具的宏观视野,不断探索中国特色城市文化建设和文化遗产保护之路。

一是“有机更新”理论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的贡献

“有机更新”理论,是吴良镛教授针对北京旧城和其他历史性城市的规划建设实践,总结国际城市发展的经验教训,进行长期研究而提出的理论。20世纪70年代末期,他在领导北京什刹海规划的研究时,明确提出了“有机更新”的思路,主张对原有居住建筑的处理根据房屋现状区别对待。即质量较好、具有文物价值的予以保留;房屋部分完好的予以修缮;已破败的予以更新。上述各类比例根据对规划地区进行调查的实际结果确定。同时强调历史街区内的道路保留传统街坊体系。

“有机更新”理论在1987年开始的北京菊儿胡同住宅工程中得到实践,取得了国内外广泛关注和高度评价,并获得了联合国的“世界人居奖”。吴良镛教授在对这一实践成果进行归纳时指出:“所谓‘有机更新即采用适当规模、合适尺度、依据改造的内容与要求,妥善处理目前与将来的关系——不断提高规划设计质量,使每一片的发展达到相对的完整性,这样集无数相对完整性之和,即能促进北京旧城的整体环境得到改善,达到有机更新的目的”(《北京旧城与菊儿胡同》,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4年,第68页)。“有机更新”理论强调城市的新陈代谢,是一种逐渐的、连续的、自然的变化,应遵从其内在的秩序和规律。

长期以来,一些传统社区在所谓的“旧城改造”和“危旧房改造”过程中,原有居民成分的急剧转变,原有生活方式的骤然消失,使独具特色的社区文化渐进过程被迫中断,而失去文化真实性的传统社区将永远失去灵魂。针对这一现象,吴良镛教授指出:旧城整治应避免“运动式”的更新。“运动式”的更新指一次投入,按照“一次到位”的标准进行“推平头式”大规模改造,即通常所称“大拆大改”方式,而相对于大拆大改,“有机更新”理念延续了城市原有的历史环境,对于具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来说,探索出一条符合中国城市文化特色的道路。

“有机更新”理论丰富了历史城区保护与更新的理论成果,其核心思想是主张按照历史城区内在的发展规律,顺应城市肌理,按照“循序渐进”原则,通过“有机更新”达到新的“有机秩序”,从物质环境的提高到城市文化的建设,这是历史城区整体保护与人文复兴的科学途径。这里所说的“更新”是指在保护历史城区整体环境和文化遗存的前提下,为了满足当地居民生活需要而进行的必要调整与变化。这里所说的“秩序”是指建立起既有利于保护历史城区的传统特色,又有利于维护原有社区结构的住宅产权制度和依靠社会资金,以自助力量为主进行日常维修和小规模整治的机制。

吴良镛教授认为,“要承认旧城是有机体,需要不断地新陈代谢,有机更新。但这种改进尺度不能太大,需要量力而行,作小规模改建;应修复房屋的产权与市场体系,使城市在公平、公正的房屋产权流通中自然生长,鼓励产权人根据保护政策作小规模整治,而不是‘加速进行一蹴而就”(《北京规划建设》,2005年第2期,第65页)。“首先要把旧城看作‘有生命的整体,即使是要精心保留的文物建筑,也不能当作‘木乃伊,而要尽可能地派上适当的用途,即所谓旧建筑再利用。整个旧城更不能成为‘博物馆城,‘既然是有生命的整体,当然就要有新陈代谢。但不是大拆大改,而是要走‘有机更新的道路,这一点道理要明确”(《北京规划建设》,2005年第2期,第65页)。

进入新的世纪,城市化进程加快,大规模城乡建设在各个历史城市中持续展开,文化遗产保护进入最关键、最紧迫保护时期,“前所未有的重视,前所未有的冲击”是这一时期的真实写照。近年来,在“有机更新”理论的引领下和各位专家学者的指导下,建设部、国家文物局持续开展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名村评选和保护工作;文化部、国家文物局持续开展中国历史文化名街评选和保护工作,取得了积极的成果。同时在城市社区和历史村镇倡导社区博物馆、生态博物馆的设立,主张在文化的原生地保护文化遗产,并且由当地居民自主管理和保护文化遗产,使文化遗产的原生环境与文化遗产得到整体保护。

二是“广义建筑学”理论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的贡献

吴良镛教授于1989年创立了“广义建筑学”理论,采用“融贯的综合研究”方法,扩大传统建筑学的概念和视野,推动建筑学科的进步。他认为:“提出和探讨‘广义建筑学的目的,在于从更大的范围内和更高的层次上提供一个理论框架,以进一步认识建筑学科的重要性和科学性,揭示它的内容之广泛性和错综复杂性”(《广义建筑学》台北:地景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前言)。《广义建筑学》是我国第一部现代建筑学系统性理论著作。吴良镛教授在书中阐述道:“建筑学所包括的内容早已螺旋式地不断发展,大大超过旧建筑学的领域”。他认为“我们的研究不能仅满足于房屋——聚落的‘空间以及其‘实体的一方面,还要看到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行为等。

吴良镛教授所倡导的“融贯的综合研究”方法的理论框架,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跨学科”,而是以某一学科为中心,有目的地向外围展开,在有关科学中寻找结合点,以解决有关具体问题。这样,既可以扩大我们的知识领域,又比在目的不明确的情况下,一般地从多学科间的交叉来探索更为集中,因而有可能将学科的发展推向更高的层次。同时吴良镛教授倡导要广泛地汲取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美学的观点来深刻理解聚落的多种含义。“这样,我们对于聚居问题,就不会满足于形式,还要深究其内容;不满足于现象的观察,还要探索其本质,并持此观点建设实践,这是‘广义建筑学的基本出发点”(《广义建筑学》,台北:地景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16页)。

“广义建筑学”所倡导的“融贯的综合研究”方法,对于文物博物馆领域拓展工作思路启发很大。近年来,文化遗产保护内涵的深化促使人们从更广阔的视野、更深入的角度去分析和梳理文化遗产之间的内在联系,探索和建立新的文化遗产类型和相应的保护方式、手段、体系。文化遗产保护领域对传统保护对象的概念认识呈现出新的发展变化,保护对象更加普遍,工业遗产、乡土建筑、20世纪遗产、老字号遗产等文化遗产类型得到广泛重视。同时,与人类的发展过程有关的工艺、技术、礼仪、风俗习惯等非物质形态的传统文化也被视为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

我国文化遗产保护理念的发展,促使人们再次通过开展全国文物普查,积极拓展文化遗产保护的领域和空间,将更多的文化遗产纳入保护范围,使对文化遗产的认识水平和保护管理能力取得显著提高。这些令人兴奋不已的寻找文明之举,充分体现出广义文化遗产理念的高瞻远瞩和非凡气度,得到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全国文物工作者的积极响应,争分夺秒地为当代,更为后代把那些难得的、反映人类社会进程的文化遗产抢救下来,把更多的文化遗产列入保护之列。人们对于文化遗产的内容及其所包含的信息、价值等的认识在不断提高,从而使文化遗产所承载的文化意义也更加深刻。

在博物馆发展方面,近年来,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公众的文化需求呈现出多样化、多层次状态。博物馆开始成为城市文化活动的中心,博物馆的触角开始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参与城市文化的发展进程。这些都表明,博物馆功能正在延伸,博物馆价值正在提升,博物馆功能从满足广大民众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到保障广大民众的基本文化权益,再拓展到广大民众共享文化发展成果。博物馆开始将更多的目光投向全体民众的基本文化权益,从保护文物藏品到保护文化遗产,再到服务社会,进而实现推动社会变革的神圣责任。

在“广义建筑学”的启发下,“广义博物馆”理论呼之欲出,博物馆开始不再囿于传统框架,不再将博物馆的活动空间和影响范围,循规蹈矩地限定在馆合之内,而努力站位时代前沿,将更多的文化遗产纳入博物馆的抢救保护之列。旧址博物馆、遗址博物馆、生态博物馆、社区博物馆、数字博物馆等新型博物馆的相继出现,使人们从更加广阔的视野、更加深入的角度,梳理文化遗产保护与博物馆使命之间的内在联系,更加多样化地理解博物馆的专业化功能与社会化职能,探索新的博物馆类型和相应的发展方式,将传统的博物馆理论,扩展为全面发展、兼容并蓄、动态开放的博物馆理论。

三是“人居环境科学”理论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的贡献

1993年,吴良镛、周干峙、林志群针对城市化日益加快的进程和建设事业发展的格局,在分析当时形势和问题的基础上,第一次正式提出建立“人居环境科学”,创建了“人居环境科学”体系。在这一庞大的系统中,创造性地提出以城市规划、建筑与园林为核心,整合工程、社会、地理、生态等相关学科的发展模式,研究的目标是建设可持续发展的宜人的居住环境。人居环境科学强调把人类聚居作为一个整体,而不像城市规划学、地理学、社会学那样,只涉及人类聚居的某一部分或是某个侧面。学科的目的是了解、掌握人类聚居发生、发展的客观规律,以更好地建设符合人类理想的聚居环境。

“人居环境科学”针对城乡建设中的实际问题,尝试建立一种以人与自然的协调为中心,以居住环境为研究对象的新的学科群。吴良镛教授在《人居环境科学导论》一文中指出:“中国历史悠久,人们居住之地常常具有深厚的文化历史传统,这是今日人居环境建设的宝贵资源,应当研究历史,发挥东方城市规划理念与人居文化的独创性,继往开来,融合创新,注意转型研究,建设文化氛围浓厚,富有健康、积极的居住地域”(《人居环境科学导论》,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年版,第67页)。“人居环境科学”认为“不同地区和不同民族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根据地方的实际情况,利用动员地方资源,尊重地方性的文化传统,在此基础上相互了解、沟通、借鉴”(《人居环境科学导论》,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页)。

多年来,吴良镛教授创立并构建从“建筑环境”走向“城市环境”,再从“城市环境”走向“人居环境”的研究框架。从“广义建筑学”到“人居环境科学”,在实践上,吴良镛教授从最基本的盖房子做起,后来认识到不能孤立地就建筑论建筑,需要研究城市。在这一过程中,又逐步认识到必须具备区域观点,试从更大范围内来研究城市。“人居环境科学”理论体系前瞻性地提出了人居环境理论的发展方向。经过长期的思考与实践,吴良镛教授于1999年在北京举行的世界建筑师大会上领衔起草了《北京宪章》,提出了引导建筑师全方位地认识人居环境的方法论。《北京宪章》被誉为世界现代建筑史上重要的宪章之一。

吴良镛教授在《人居环境科学导论》中指出:“我们的着眼点不能仅停留在一些风景名胜和震撼人心的地貌上,而应该同等对待大地的不同角落,作为自然的一员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作为人们文化精神所寄托的‘人文环境”(《人居环境科学导论》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年版,第151页)。近年来,文化遗产领域不断涌现出新的成员,所关注对象的类型,有向综合化、动态化、大型化和非物质化等方向扩展的趋势。面对更加广泛和更加复杂的保护对象,文化线路、文化景观等作为新的文化遗产类型,已经得到国际学术界的广泛认可,而在我国对于文化线路和文化景观的研究,积极借鉴了人居环境科学的研究成果。

事实上,对于大多数文化线路和文化景观来说,它们往往既是一个应该整体保护的文化遗产资源,又是一个拥有相当规模的生产生活的社区,还是重要的公共文化空间。我国的文化线路和文化景观的保护范围,普遍是人类栖居地,甚至是人口稠密区。而且在相当多的情况下,居民实际上就是原住民,他们本身就是文化遗产真实性和完整性的重要组成部分,既是保护对象,也是保护的依靠力量。因此,保护文化线路和文化景观的同时,必须注重保持相关地域的生活氛围和人居环境,应该关注与之相伴的生活群体,考虑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态度,将他们作为保护的重要因素和积极力量给予整体考虑。

文化遗产是历史信息的载体,离开了人居环境,就将成为孤零零的标本。单体的文物固然重要,有着文化生态意义的人居环境更加重要,整体性的历史环境提供给人的精神记忆更加强烈,因此,“人居环境”应被认为是体现文化遗产真实性的重要部分。进入21世纪,以生态学、环境学、景观学和社会学等为基础的可持续发展理论和科学发展观思想,带给人类对于文化遗产保护诸多新的思考、新的实践和新的技术。文化遗产的保护也应进行跨越学科和时空的探索,通过一系列先进理念、先进手段和先进方法,寻求人类明智地管理和维护文化遗产的新经验。

四是“积极保护、整体创造”理论对于文化遗产保护的贡献

今天面对社会转型期和高速发展期,我国文化遗产保护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已经不仅仅是部分重要文化遗产的保护问题,而是要解决好文化遗产保护面临的普遍性问题;也不仅仅是单纯的保护技术问题,而是要解决好影响文化遗产保护的整体性问题。面对新的形势,2007年6月,在文化部、建设部和国家文物局联合召开的“城市文化国际研讨会”上,吴良镛教授作了题为“文化遗产保护与文化环境创造”的学术报告,阐释了“积极保护,整体创造”的理论观点,倡导开展将保护与发展统一起来的理论探索,并指出“我们需要对原来的理论体系、方法等重新加以审视”(《城市规划》,2007年第8期,第14页)。

事实上,“积极保护、整体创造”理论已经在北京菊儿胡同住宅工程和一些规划设计实践中得到体现,并始终为吴良镛教授所坚持。“积极保护”,即将文化遗产保护与城市建设发展统一起来,不仅保护文化遗产本身,还要保持其原有生态和环境,新的建筑可以并且也需要创新,但是应遵从建设的新秩序,而不是“就建筑论建筑”、“‘就保护论保护”。“整体创造”,即通过建设过程中的不断调节,追求城市组成部分之间成长中的整体秩序,把各方面的问题综合起来考虑,化建筑的个别处理为整体性创造,既保持和发展城市建筑群原有的文化风范,又使新建筑赋有时代风貌,实现有机更新。

文化遗产在社会生活中不能只扮演弱者的角色。尽管文化遗产需要全社会的关注和呵护,尤其是在过度注重经济利益的社会环境中,但是它们需要的不是人们给与怜悯式的保护,而是需要人们真正认识到文化遗产对于城市发展和改善市民生活所具有的不可替代的价值,给予积极的保护。在新的时期,应主动发挥文化遗产的多方面综合作用,使文化遗产进一步融入社区生活、融入经济发展、融入城市建设,既给专业人士,但更多的是给民众以精神的、情感的、美的享受和启迪。今天在文化遗产保护和城市文化建设领域,有着诸多亟待研究解决的重大课题,需要运用“积极保护,整体创造”的理论展开实践。

吴良镛教授满腔热情地支持大遗址保护和考古遗址公园建设。2007年,吴良镛教授访问高句丽遗址时指出,“积极保护,整体创造是将保护与发展统一起来的理论探索”,“使具有2000年历史的山城、建筑及其环境显现出来,笔力遒劲之碑文、清晰绚丽之壁画、气势磅礴之古城址,实不愧为露天的文化博物馆,这说明规划建设、城市管理只要决策正确,措施有力,就能使这并不很大的历史文化名城争放异彩”。(《城市规划》,2007年第8期,第14页)他还指出“应更为科学地将这些历史文化特色纳入规划之中,因此国家文物局加强‘大遗址保护之举更显重要。‘大遗址保护是一个值得规划工作者加以切实注意的大问题”(《城市规划》,2007年第8期,第14页)。

吴良镛教授指出:“事实上,今天的中国城市无论沿海还是内地都处在大规模的建设高潮之中,可以说已经进入城市的黄金时代;并且,依笔者所见,如果乐观一点说,中国可以有若干城市同时塑造它们的黄金时代”(《城市规划》,2003年第1期,第13页)。学术大师的论述启示我们,应该把当今我国城市的发展,放到历史长河中和全球化宏阔背景中,有更高的定位。是努力建设具有伟大理想和抱负的文化城市,还是继续滑向毫无特色和生气的平庸城市,这一重大决策举足轻重,对未来城市的社会走向、民生质量、文化传承以及可持续发展都将意义深远。今天决策正确则可以在今后数十年内面对城市化快速发展进程而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可以奠定今后百年甚至更长时间城市繁荣的基础。

创造良好的、与自然和谐的人居环境,让人们能诗情画意般地栖居在大地上,是吴良镛教授一生不变的梦想。“我们需要激情、力量和勇气”。例如如何在西安、洛阳、荆州、曲阜等大型古代城市遗址特别集中的城市,设立“国家文化遗产保护特区”,给予特殊保护政策的课题;如何实施长城、大运河和丝绸之路等巨型、线型文化遗产的整体保护,扩大文化遗产保护视野的课题;如何开展海峡西岸文化遗产、我国早期木结构建筑群等“系列遗产”的整体保护,加强文化遗产保护综合研究的课题;如何面对全国博物馆建设新的高潮,实现将博物馆社会教育功能纳入国民教育体系的课题等。

吴良镛教授上述一系列学术思想,对文物保护学科建设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他十分重视科学理论体系的构建,不断探索中国特色的发展之路。在这些文化遗产保护理论的启发下,人们进而思考并提出文化遗产保护和城市文化建设理论研究新的课题,对遗产大国与遗产强国、单体保护与整体保护、政府保护与全民保护、有效保护与积极保护、文化遗产与文化资源、文化积累与文化创造、文化定位与文化复兴、城市时代与文化时代等方面的关系给予新的思考,试图采取更加积极的方针,更加科学的方式,更加有效的方法保护文化遗产和建设城市文化。

吴良镛教授指出,“在我国的伟大实践中,我们必须会产生我们自己的开拓者、创业者,各个方面杰出人物。中国一切有抱负的专业工作者,当然要学习外国。但各种学习的最终目的,在于从本国的需要与实际出发,进行探索、创造自己的道路”(《广义建筑学》,台北:地景企业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50页)。对此,他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吴良镛教授是建筑界难得的思想家,在世界范围内具有重要学术影响,以其严谨学风、务实精神和坦荡胸怀,赢得业内外的尊崇。同时,他在教育界、文化界享有崇高的声誉和威望,学贯古今,硕果累累,堪称大师。但是吴良镛教授为人谦和,从不以“大师”自居,总是称自己为“建筑师”、“教师”、“学者”。

作为一名建筑师,吴良镛教授在建筑设计、城市规划、区域研究、人居环境科学等诸多方面,均取得了令人叹为观止的业绩。凭借这些学术成就,他在上世纪80年代便成为我国建筑界和城市规划界的领军人物。他学养深厚,知识渊博,思维敏捷、见解精辟,对于建筑事业的历史、现状与发展前景深刻洞悉,具有超乎常人的眼界与高度。一般而言,人的一生能够在学术研究领域的某一方面取得非凡的成绩,就已经十分难得,而他将学术研究的视野从建筑、城市领域,上升到对人居环境的整体把握,努力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科学体系,并为此不懈努力,“在寻求一条有中国特色的道路上始终不渝”(《城市发展研完》,2002年第3期,第3页)。

作为一名教师,吴良镛教授以治学严谨著称,对于每一位学生的学习精神,学习成果,一丝不苟,严格把关。他强调学习的前瞻性,对涉及社会发展的重大问题开展深入研究;他强调学习的系统性,要求在旁征博引的前提下加以融贯地研究;他强调学习的针对性,要求结合实际工作力争解决当前的突出问题。他具有真诚的奉献情怀和无私的育人精神,运用自己广博的知识,倾心关爱每一位学生,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言传身教、润物无声。在学生们面前他是一位德高望重、宽厚仁爱的师长。无论是在他的研究室,还是在他的家中,交流没有障碍,都仿佛进入追求科学真理的广阔天地,都仿佛置身于倡导独立思考的学术空间。

作为一名学者,吴良镛教授坚守学术规范,维护学术纯洁,具有恪尽职责、严谨治学、博学多识、光明磊落的高尚风范。他的学术研究所涉及领域既广博且专深,具有涉猎广泛,文理兼通的治学特点。他具有勤奋耕耘的学术精神,丰厚扎实的学术功底,谦和儒雅的学术品格,新颖独到的学术见解,因此在学术研究中往往可以由已知推未知,在许多相关领域做出卓越的学术贡献。他的学术研究历程,体现出中国学者坚忍不拔的精神意志和严谨求实的科学态度。他的学术理论成果,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鼓舞力,成为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财富,需要我们努力加以研究、实践和传承。

吴良镛教授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以国家的繁荣富强为追求,以民众的幸福安康为己任,将全部心血和智慧都倾注于他所热爱的事业。他深情地说,“探索中国人如何能有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更好地生活、学习、研究和工作,这是我庄严的责任,也是应尽的义务。”他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践行理想,倾力投入,矢志不渝,对事业有着经久不衰的激情。他说“我毕生追求的就是要让全社会有良好的与自然相和谐的人居环境,让人们诗意般、画意般地栖居在大地上。”长期以来,他就是以这样的忘我情怀,一路安身立命,著书立说,辛勤工作,行事为人。

在吴良镛教授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位学者顽强的生命力。在建设事业最为艰难的时期,他不为困苦所惧;在建筑事业繁荣发展的阶段,他不为利益所诱;始终保持正直学者本色,在学术界树立起一座丰碑。他不畏病魔,不俱困难,始终保持乐观向上的精神。这些在当今社会里,在现实生活中,更加难能可贵,也更加具有教育意义。吴良镛教授总是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中推进理想的实现。工作中的他是成果丰硕的专家学者,知识渊博,学问精湛,笔耕不辍、著作等身。生活中的他谦逊平和,与人为善,淡泊名利,坦荡磊落,这些都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倍受师生们的尊重和敬仰。

吴良镛教授给人们留下最深刻印象是刻苦、渊博、坚强。在他的身上既有“责任在身,当仁不让,据理力争,刚直不阿”的负责精神,也有“实事求是、爱憎分明、胸襟坦荡、虚怀若谷”的文化情怀,还有“才能卓越,学识非凡,博闻强识、厚积薄发”的人格魅力。他敢想人所未想,敢做人所未做,敢言人所未言,对事业有赴汤蹈火的激情和无限忠诚的担当。他的无尽学养和职业道德,他的锲而不舍和一丝不苟,永远激励我们脚踏实地,勤奋工作。每当看到吴良镛教授敦厚温和的笑容,我们心中都会涌动起无限感激之情,每当看到吴良镛教授忙碌的身影,我们心中都会坚定起努力拼搏的信心。

2012年2月14日上午,90岁的吴良镛教授获得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荣誉——国家最高科技奖。在人民大会堂的主席台中央,胡锦涛总书记把大红的获奖证书交到吴良镛教授手中时,全场掌声雷动。但是,吴良镛教授并没有因此而稍微停息一下手中的工作,仍然一如既往地辛劳在讲台上、案头前。当我到家中去看望他时,吴良镛教授首先递给我一部厚厚的《中国人居史》书稿,这部力作已经修改了第七稿,仍然反复推敲,精益求精。随后,他坚持领我登上楼顶租借邻居的房屋中,这里被布置成新的工作室,大量图纸、资料堆满房间,我知道在这里吴良镛教授新的工作已经开始。

(责任编辑:郭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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