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山,从十九世纪走来

2012-04-29 00:44段兆顺
中国文化遗产 2012年2期
关键词:张家山村

段兆顺

团山村,位于云南省建水县西庄镇。它依山面水,充满了田园诗般的恬静。在这个滇南的小村庄,借助个旧锡矿大富起来的张氏族人,斥巨资修建起一座座精美豪华、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一百多年后,团山因“完整保存19世纪风貌特色的原生态村落”而被列入世界纪念性建筑遗产保护名录,被国内外建筑专家和文化遗产保护专家评价为“云南最精美的古民居群”。

六百年的村庄史

我们显然已经无法猜度,在张福决定落脚于团山村时,是否真的看出这里是“藏金埋银之地”,又是否能想到其后辈会在这里“子孙繁衍,竟成巨族”,给后人留下一片壮丽辉煌的古建筑群落?六百多年后的一个春意融融的下午,我悠闲地坐在皇恩府的老院子里,边喝着清香淡雅的茶,边听宅院的主人张立永老人聊他的祖先张福,聊张氏家族堆金砌银而不失文雅的过往烟云……

实际上,在张福到来之前,这个村落就已经存在。那时,它还是一个纯粹的彝族小村庄。就连现在“团山”这个村名,也是从当地的彝族话音译过来的,原意是“藏金埋银之地”。而今,张福的后人们已经挤满了这个村庄,成了团山首屈一指的大姓。全村80%以上的人口属于张姓,是一座相当典型的同姓家族聚居的村落。而张氏族人在人丁旺盛的同时,也在为我们演绎着一个家族的传奇史。

张氏家族的始祖张福,来自江西省饶州府鄱阳县。据民国初年修撰的张氏族谱记载,大约是明朝洪武九年(1376年),张福从鄱阳一路经商到云南建水。当时,正是明王朝或鼓励、或强迫地将内地汉民大规模移入云南、开发云南的时期。

到建水后,张福曾择里三迁,先是居住在西关外的蓝头坡,后来搬迁至张宝石寨,最后见团山“山川毓秀、风俗醇美、形式耸拔、众山环拱、甲于全境”而定居下来。之后张福在此娶妻生子,并以“百忍家风”为训,世代相传。

张立永老人说,张福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张海,一个叫张山。张海长大后移居到大理的洱海边,前几年其后人还回团山来认祖归宗。张山则留在了团山村,并和他的四个儿子一起创家立业,在团山扎下根来并逐渐发展壮大,最终“建百世之业,房屋栉比,子孙繁衍,竞成巨族”!

团山村现有的大致轮廓,差不多在明朝末年就形成了。善于经商的张氏家族走江外、跑马帮,虽未能大富大贵,但在艰苦中小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与周边的村寨相比算得上是显赫一方。但团山村真正显赫起来,是在清朝末年。

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清政府在蒙自设立海关,个旧大锡成为最吸引外国人的商品之一。眼光敏锐的团山人从中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一批批张氏族人沿著名的“临安大道”走到邻县个旧锡矿区淘金。虽然矿区的条件异常艰辛,采矿人犹如在鬼门关行走,但张氏族人坚韧不拔,在开采过程中连获富矿,收入丰厚。继而建立炉房炼锡,形成采矿、选矿、冶炼兼营的大商家。到19世纪末,团山人张福来的“福来祥”,张国义、张国明的“吉昌”、张桂明的“天吉昌”已经成为响当当的大商号,生意做到昆明、上海、香港等地;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张氏族人联合成立了颇具财力的“天吉昌”集团,短短几年就跨入了建水八大商号行列,被人们称作“团山帮”。他们一方面经营着集采、洗、冶、销为一体的锡矿大商号,将精锡运到中国香港、越南等地销售,同时兼营棉纱、布匹、百货等进出口贸易。宣统二年(1910年)滇越铁路的全线通车,更为精锡的外运提供了极其便利的条件。由于团山天吉昌商号出了巨额资金,中国首条民营铁路个碧石铁路也在团山设立车站,使得滚滚财富不断流向团山。

可以想象的是,获得了巨额财富的团山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乡斥巨资大兴土木,建造起富丽堂皇的大宅院。并重金延聘技艺高超的木匠、书家画师,精雕细作,书“唐诗晋字汉文章”,画“谢草郑兰燕桂树”,留下了张家花园、皇恩府、将军第、营长府等迄今声名显赫的“八大院”,彰显富贵的同时也昭示着自己的风雅。

如今的团山村,就坐落在离建水古城13千米的一个山坡脚底。村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潺潺流动,河岸边是个碧石铁路。现在这条铁路已不再繁忙,只是偶尔会有一列货运的小火车慢腾腾地驶过,路过村子时会拉响低沉而悠远的汽笛,似乎想要唤醒这座沉睡已久的村庄。

百年豪宅的芳华

几乎就在三五年的短短时间里,许多暴富起来的张氏族人就纷纷掀掉了他们原来居住的土掌房,建起了一座座青瓦雕梁画栋的大宅院。房屋的主人们比完建筑规模,又在装饰细节上相互效仿攀比,从房屋的斗拱、梁枋、廊檐、门窗、坎墙到须弥座、柱础、木雕、石雕、砖雕等,形式繁多、各具特色,雕工巧细,精美绝伦。四壁和梁上布满的诗词绘画以及富有哲理的楹联,使封闭的庭院营造出一个“修身”、“齐家”的文化道德场所。

张立永老人说,六百多年来,张姓族人与村子里的原住民彝族始终和睦相处,文化交融。在清代以前,团山村的建筑还是汉、彝结合的土掌房,到乾隆年间才有少量瓦房出现。现存的大量汉族样式宅院,是直到清末民初张氏族人靠锡飞黄腾达后才开始大量出现。所以在团山村,我们可以看到由传统的汉族青砖四合大院、彝族土掌房和汉彝结合的瓦檐土掌房三类风格构成的古民居建筑群落,体现出一个多民族聚居区所特有的建筑文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张氏族人营造并保留下来的大量富有特色的汉族民居建筑,八大院、四座寨门、大乘寺、上庙、下庙、张氏祠堂等像一颗颗明珠,镶嵌在团山村的不同方位。故而穿行在团山弯弯曲曲的青石板巷道里,心中不禁会生出曲径通幽的感觉。这些老宅院从外表看十分平实,既不高耸也不辉煌,但随手推开一道道老旧的院门走进去,不用拂开历史尘埃,心中早已禁不住地惊叹。张家花园、皇恩府、保统府、司马第、秀才府、将军第这些深宅大院的厚厚院墙里,所隐藏着的芳华忽然间呈现,让人眼前一亮。宽阔的天井把采光发挥到极致,让那些雕梁画栋的瓦檐、梁柱、木格门窗显得气派十足。

说团山村的古民居建筑,不能不说的是张家花园。这座不惜巨资大兴土木,先后修建了15年才完工的豪华民居,位于团山村东北部,占地面积达3495平方米。平面布局由寨门、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花园祠堂和碉堡组成,有大小天井21个,房屋119间,是一组城堡似的私家花园,与建水古城中以江南风格为主的朱家花园相比,平添了不少乡野气息。

张家花园的过道连通前中后三个大院。前院为花厅,梁檐及门窗雕镂精巧,院内铺青石板,置花台。中院梁柱、门窗亦雕刻精巧。后院为“跑马转角楼”四合院。门外左侧为祠堂,庭院宽敞,中间有水池,池边梅花勾栏,小姐绣楼和少爷书房相对而望,诗意盎然。在张家花园的细处,木雕、石雕、砖雕及彩绘书画,充栋盈庭,层次分明,尤其是木雕屏门与格子窗图案丰富,手法细腻,栩栩如生。

如今当我们穿梭于张家花园的楼台亭榭之间,常常会发现意想不到的惊喜,不仅有“一百种花草,一百扇门窗”营造出“寨中有寨”的宏大规模,更有柱脚、墙边、砖瓦等细微之处所流露出的艺术气息。各式各样的石雕、柱础和砖雕,造就了团山民居别具韵味的建筑风格。柱础有圆形、长方形和宝瓶形等多种形状。圆形的柱础上下两端雕有简洁的云头花纹;长方形和宝瓶形的柱础则雕镂得更为精致,刻有诗词与“玉龙飞马”“魁星高照”“凤穿牡丹”“凤瑞祥麟”等饱含团山人祈求丰足、盼望吉祥美好愿望的图案。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会客厅的一道六扇格子门,镂雕与浮雕结合自然,三层镂空的雕刻之精美今人叫绝。有各式吉祥图样、戏文人物等,如喜鹊报春、象呈升平、鹿望金珠、双狮戏球、松鹤延年……有传言说,张家人当年花重金寻找到一位外地技艺精湛的木匠来做此六扇门,酬劳是以雕刻下来的木屑称重计算的,一两木屑一两银,二两木屑二两银,三两木屑一两金,木匠精雕细刻历经十余年才算完工,于是这六扇门竟成了木匠生平绝刻。类似的故事,我曾在不同的地方听到过,比如黑井古镇的武家大院,比如石屏郑营村的陈氏民居等等。这也恰恰说明,正是古人对细节不惜重金的孜孜追求,才给我们留下了如此宝贵的文化遗产。

现在,张家花园里的花园祠堂已被修葺一新,而三个大院则还有20来户张氏族人在里面居住着。每天,都会有人来,走进张家花园,在张氏族人锅碗瓢盆声的伴随中寻找一种残缺的、真实的美,似乎想要从中寻觅到一个家族走过的光辉历程。墙上那些精美的曾经陪衬着张家繁荣的字画有些已变得模糊不清,门窗上那些曾经奢华的炫耀着张家富贵的镏金已被岁月淡去了痕迹……

清静雅致的皇恩府

那天晚上,在皇恩府的老院子里,张立永老人打开房间里的灯,让我看老窗子上变换着的图案。平日里看着普普通通的一扇格子窗,没想到在夜晚室内灯光的映衬下,人在窗外变换着角度,竟能看出三种不同的图案来。若非张老先生的指点,外人即便是挠破头皮也无法想到。

张立永和他的老伴原来都是建水一中的教师,退休后回到团山村颐养天年。两位老人的子女都已成家并在城里生活,所以偌大的皇恩府里,现在只生活着两位老人,偶尔两位老人的子女或学生会回来看看他们。更多时候,是一群群外地来的游客,走进这座屹立在西寨门外100多米,有些孤寂而高傲的百年老宅院,然后是满脸的惊羡。作为皇思府建造者张树元的第五代孙,当过中学教师的张立永老人儒雅而才思敏捷,说起皇恩府和团山村的建筑和历史如数家珍。

尽管皇恩府在名气和规模上都难以与张家花园相比,但皇恩府无疑是团山古民居中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一个宅院,也是团山村众多古民居中最高级别的建筑。

皇恩府的原主人张树元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遵循家训,独立将张树元抚养成人,没有愧对张氏家族“一勤天下无难事,百忍堂中有太和”的家训。与同村族人一样,张树元也是靠大锡起家的。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发迹后的张树元也还乡建房,还捐官得了红顶子。其母也因教子有方、德高望重,被清朝皇室“例封安人,立坊入祠,旌表其门”,置“皇恩旌表”匾额于大门正上方,故而得名“皇恩府”。

整座皇恩府有40多间房屋,全部建筑面积2000平方米左右,是“二进院”建筑形式的典型代表。院内随处可见的木雕、石雕和砖雕布局合理,层次极其分明且工艺分外精湛。穿过门内正对门口的照壁,人可以从长长的甬道两边分别进入前院天井。前院天井的地面用石板铺设得极其平整,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石砌的大水槽,水槽正面镶嵌着少见的足有两米见方的天然梅花石。这个水槽有一个飘着文化香味的名字:“墨池”,因为它的侧面雕刻着临摹下来的王羲之的墨宝,虽是一个为了防止大院失火而建成的蓄水池,但却和谐地与前厅门窗上雕刻的“文房四宝”相对应,整个院子透露出一种很浓的传统文化氛围。

穿过前厅进入后院天井又别有一番景象。各种盆景和花草次第展示着骄人身姿,它们有足够的理由骄傲,因为装着它们的陶盆大多都是清朝的遗物。穿过后院天井便是主人待客议事的正厅。正厅天井和正厅门廊的屋檐、门窗上也雕刻着各种图案。

整座皇恩府门窗以及屋檐房梁上的装饰极尽雕、镂、镶、嵌之能事,尤其是木雕屏门与格扇窗上的雕刻图案更是丰富,镂雕与浮雕相结合雕刻出来的八仙拱寿、喜上眉梢、竹报平安等等图案让人目不暇接。极富有寓意的佛手、石榴、桃子等文化符号在宅院里比比皆是。雕刻图案上残留的金箔,让人对这座宅院原来的富丽堂皇和富裕奢华浮想联翩。房屋的照壁和其他白色的面墙,则是当年建水本土书画家们挥毫泼墨的地方,为我们留下了穿越百年时空的书画作品。

团山村兴于大锡也衰于大锡。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香港受到波及,其在团山人锡贸易中的中转作用降低。但由于信息的不畅通,尝到锡贸易甜头的团山人仍抱着侥幸心理一点点把昔日积累的财富投到锡贸易上,结果几乎血本无归。特别是二战后期,日军对个旧的轰炸彻底终止了团山人的辉煌。被迫回到家乡的团山人为了维持各个大家庭的运转,开始大量卖出家里原先购置的古董和名贵家具维持生计,这直接促兴了20世纪40年代建水“中街”上的古董买卖热潮。一件件厚重的家具、一个个精美的瓷器从“中街”流向外地,团山留下的,只有这些令现在的人们不断追捧的古民居建筑群。

(责任编辑:文丹)

猜你喜欢
张家山村
说话算话的我
“霸王”不在家
山村日出
张家塬村村歌
山村美
张家贵 藏石欣赏
山村一天一个样
张家塬村村歌
山村晚归
沉寂山村崛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