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个病人离去了

2012-04-29 00:44钱江
新天地 2012年2期
关键词:团部老姜一针

钱江

我不是医生,她却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但是年前12月8日这天她的女儿罗佳发来短信:她刚刚离去,走向另一个世界。除了记忆,再也没有什么留下来了。

时间往前推到1973年,我是内蒙古河套平原以西乌兰布和沙漠中的一名建设兵团知青,干了两年多农活之后,在深秋调任连队文书,于是有了一点看书学习的时间,就赶往磴口县城买书。新华书店空空荡荡,新出版的书寥寥可数,我还是满心欢喜地花两角多钱买到一本李时珍的《频湖脉学解》,开始自学中医“望、闻、问、切”,还学起了针灸,让自己的四肢大大地吃了一些苦头。

半年后是春节,卫生员张凤兰回京探亲了,我在连部留守唱“空城记”。年初二早晨,木匠姜其基满头热汗急匆匆赶来,说小女儿凤兰肚子痛得不行了,央求我赶紧给团部医院打电话请求派车急救。那时,全连只有我屋里有一台手摇电话,我看老姜脸上直冒汗,情知不好,立刻摇起了电话手柄。

电话要通了,对方回答说要找值班医生,然后再找值班司机,如果找到人,40分钟以后赶到。要是找不到人呢?那要等多久?人家也说不上来。

老姜看我打通了电话,就回家照料女儿。不一会儿他又跑来了,说女儿不行了,等不及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我给你女儿扎一针。”那时候,我不敢在腹部穴位上动针,但已经知道针刺腿上的足三里穴能治腹痛,扎不坏身体,我在自己的足三里上反复演练多次了。

老姜向来相信我的话,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他说:“行吧。”

我拿起针灸筒快步跑到黄河干渠大闸旁边的姜家,只见六七岁的凤兰躺在炕上,脸色惨白,一层层地渗冷汗。我顾不上想许多,抽出长针用棉花蘸白酒擦拭,并上三指在她右腿上确定穴位,就在她腿上进针了。我将针尖向斜下方探刺,按医书上说的那样捻动银针。

真没有想到,传统的针灸神奇伟大!一针下去,女孩的腹痛顿时缓解。我接着在左腿上进针,情况进一步稳定。将近一小时后,团部的吉普车赶到,接走了姜家父女。

吉普车远去,我突然觉得双腿一软,深深后怕起来:要是那一针下去不见效,出现了什么严重后果怎么办?你毕竟不是医生,怎敢随便动针给人治病?傍晚,我给团部医院打电话询问姜凤兰的情况。回答倒是令人宽慰的,不过我的自责没有结束,不敢再枉自四下里“行医”了,当然也没做到完全收手。姜凤兰腿上的两针,是我在那年唯一成功的医案。

时光过得很快。十多年前我回农场参加知青聚会,老姜带着女儿凤兰赶来,对我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说得我眼眶热热的。我说我要感谢农场,收留了我,锤炼了我,感谢你们父女二十多年没有忘记我。凤兰带来了上小学的女儿佳佳,佳佳说她早已知道我给妈妈扎针的故事。

凤兰当上了农场小学的教师,父亲老姜退休了。他们的生活不宽裕,温饱已不成问题。不幸的是几年以后,疾病几乎压垮了这个家庭。

先是凤兰的姐姐玉兰患了子宫颈癌,全家人陪她到北京看病。我安排这对夫妇住下,求医问诊。但是现代医学没有留住玉兰,两年后她去世了。

接下来,脑部肿瘤袭向了凤兰,长成了大姑娘的佳佳陪伴妈妈到北京求医。

我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必须施以援手帮上一把,赶紧请朋友为她联系上了天坛医院,挂了专家号。结论是必须马上手术,只是排队至少一个月。然而再低廉的旅馆费对她们来说都太贵了。因为脑部痛苦难以忍受,因为“排队”而失去耐心,凤兰和主治专家吵架了。我急忙请友人紧急启动赶去消弭隔阂。

实在万幸,主刀医生原谅了凤兰,而且同情地给她提前做了手术。手术使凤兰免除了痛苦,她出院几天后带着佳佳来我处辞行,我请这对母女吃了一顿饭,我看到凤兰和佳佳的样子,心里非常高兴。我交给佳佳一点钱,这是给沙漠女儿上学的一点点帮助。

多亏佳佳照顾,凤兰的生活恢复安宁。两年后佳佳考上了大学,按说这个家庭就要度过艰难了。没有想到最坏的消息接踵而至,凤兰的脑瘤复发,而且名医束手说无法再手术了!母女来到北京,又流着眼泪离开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前些日子北风正寒,我接到佳佳的短信:妈妈离开了……

我没有能够留住凤兰,回想当年唯一的病案心里竟觉得苦涩起来。我不敢给她的父亲老姜打电话,只知道我已经看到了沙漠女儿罗佳的成长。

这就是岁月,青春来了又流逝了,新的青春由新人带来。于是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乌兰布和,那里有我的青春和理想,我从那里走来走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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