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知识社会的民主

2012-04-29 16:03汪丁丁
IT经理世界 2012年23期
关键词:民主化社群顶点

世界各地最近20年的社会生活明显地趋于民主。言犹在耳,上世纪末哈佛教授亨廷顿以“文明冲突”为新世纪所做的裁决,随着非西方世界各国的民主化浪潮而有了隔世之感。虽然,如台湾那样,民主化在每一个本土社会其实都是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民主的理论伴随着它在各国的实践,从而有了不同种类的民主模型,从最具理想形态的“全体治理全体”,到几乎无法与独裁相区别的“代表被统治者利益的统治”。于是,对任何一个群体而言,问题的关键已不再是要不要有民主(因为任何社会形态都可冠以“民主”之名),而是要有何种形态的民主。

自从阿罗1951年发表博士论文以来,我们有了关于民主的各种“不可能性”定理和“可能性”定理。事实上,按照李斯特和蒲伯2011年发表的直观表述,千差万别的民主都可嵌入于“民主的逻辑空间”。这一空间,按照我的表述,可如博弈混合策略“单纯形”那样被转换为平面三角形,它的三个顶点分别表示:(1)自由多元原则的完整性,(2)尊重公意原则的完整性,(3)群体意愿理性原则的完整性。假设群体内每一成员的意愿(对各种可欲状态的价值排序),可以由奈特阐述的“社会过程”集结为群体意愿,那么,逻辑地,各种不可能定理可以直观表述为:不存在可以同时实现上述三角形的三个顶点的社会过程。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社会,充其量可以同时实现上述三角形的两个顶点。典型地,美国社会更靠近由顶点(1)和(2)确定的三角形的边。相比之下,日本社会更靠近由(2)和(3)确定的边。或许,德国社会更靠近由(3)和(1)确定的边。

古往今来,人类社会的制度演变只是在上述三角形的顶点之间徘徊,试图靠近那些更适合本土性情与价值排序的顶点。这一过程永无休止,因为本土性情与价值排序随制度的演变而演变。仅当世界不再扩张并且地球上各文明之间的融合或交往进入稳态,人性与制度的匹配过程才可能进入稳态。

另一方面,我们还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这一时代特征,可直观表述为由许多社会网络复合而近似呈现的“小世界”知识网络,即任意两个知识节点之间的距离平均而言不会太远,并且任意一个知识节点与它附近知识节点构成的局部社会网络之内有足够频繁的交流。

如果我们用L代表知识节点之间的平均距离,用C代表局部社会网络之内的交往频率,那么,古典的专业分工时代可直观表述为L很大同时C也很大的社会网络。这是因为专业化形成了许多小群体,每一小群体内部交流频繁,但小群体之间倾向于隔绝。与此完全相反的状态是“冷漠社会”,即L和C都很小的社会网络,也称“完全随机联接”社会网络。任意两个节点之间的交往若是完全随机的,那么,交往的频率不可能显著地高于平均水平。所以,这样的社会网络的任一局部之内的交往水平与局部之外的交往水平无显著差异,以情感而言,它是冷漠的,虽然,平均距离很近。

由于专业分工,不同种类的知识可以分别储存于不同人的脑内。但由于跨学科知识的扩张,不同种类的知识也可以储存于一个人的脑内,这似乎正是知识社会的发展趋势。任意的两个人,如果他们都掌握许多种类的知识,他们之间还有交换吗?有,因为永远存在“相对比较优势”。

在社会网络的上述三种拓扑结构中,最适合交换经济的,是“小世界”拓扑结构。这就意味着,小世界拓扑结构与知识交流,现实地或潜在地受到关于知识的收益递增规律的引导,可能有强烈的“自组织”能力和自我维持的能力。

一方面,社会网络在强烈的幂律作用下倾向于收入和财富的集中化(参阅汪丁丁《行为经济学讲义:演化论视角》第1讲至第3讲)。另一方面,权力在知识网络内的集中化倾向与当代社会的民主化倾向冲突。若要达成这两方面冲突的协调,我推测,我们必须有“小世界”网络。我的这一推测,与最近十几年流行于西方和中国知识界的“社群主义”政治哲学不谋而合。

如果我的上述推测可信,那么知识社会的民主将是社群主义的。在上述关于民主的逻辑空间的三角形内,社群主义者更愿意选择三角形的核心区域而不是接近任何两个顶点的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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