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何以为生在庚寅日而自得

谢芳琳

屈原《离骚》开头一段写道：“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这就是说，当着太岁逢寅的那年正月，又是庚寅的日子，我从母体降生了……言词间掩盖不住自得之色。

根据萧兵《屈原名字生辰民俗解》（载《江苏师范学院学报》1979年第3期）以及逯钦立《屈原离骚简论》、林庚《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等的解释，屈原之所以自得，大致有四个方面的原因。

一、屈原认为自己是太阳神的后裔

《史记·天官书》说：“岁星一曰摄提，曰重华，曰应星，曰纪星。营室为清庙，岁星庙也。”重华是舜的名字，在《楚辞》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摄提是他在星象上的反映。重华帝舜即是岁星，又是从太阳神升格的东方的最高之神。战国时代的天文星历知识是一种科学知识，可也夹杂着迷信的天神思想。《诗经》说：“天之生我，我辰安在?”后代称包拯是文曲星下凡界等，都是例证。屈原出生的年月日，所谓“摄提贞于盂陬”，便指示了岁星（摄提）和太阳同在陬訾宫始点（危宿十六度与室宿一度之间）会合的天文现象，此天文现象便表示是寅年寅月寅日。根据《史记·天官书》，这颗运行的岁星，当它与太阳同在营室（室宿）五度的时候，营室便被认为是它的清庙或天庙。古人因为把岁星当做一位天神，才把营室称做天庙。这位天神就是主宰岁星合辰（岁星合日）的重华。而陬訾是谁呢？就是常仪。常仪是生月十二的月母，即后来的嫦娥。这样，“陬訾”就应是女月神，因此岁星进入清庙（营室），即帝舜重华进入陬訾之宫，日神太（帝喾）进入女月神陬訾氏常仪之宫，是夫妻相会，日月交逢，这一定是大喜大庆大吉大利的时刻。日月相会于营室，陬訾就会生养“阳气”。因此，我们的诗人就自称是秉承这“阳气”而生的，是日、月所生，是太阳神的后裔。“摄提贞于孟陬”亦即屈子生辰的内在机密。

二、屈原以寅年寅月寅日生为“内美”

屈原是寅年寅月寅日生的。寅年寅月寅日，三“寅”相会，日、月并逢，这是一个常见的巧合，也是一个隆重的吉庆（“寅”本身就与春天、阳气有关）。所以屈原在《离骚》里夸耀道：“纷吾既有此内美兮”，意思是：“我的内部既有了这样的美质……”屈原认为之所以能拥有“内美”和“嘉辰”，乃是他的“星命”。古人十分重视生辰八字。“吉辰”、“星命”这类迷信观念，在战国时代很盛行，且还影响后人，例如秦孝公以正月庚寅日生（与屈原同月同日），也以为美（见《史记·秦本纪》）；当然亦有以正月生子为不吉者，如《论衡·四讳篇》云“不举正月、五月生子”。

古人认为某些“不平凡”的人物往往诞生在不平凡的时刻，或者说正因为其生在不平凡的时刻而可以证明其“不平凡”。因此他们出世时往往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灵性（Mana）。屈原引以自豪的“内美”就带有Mana的意味。这种Mana的物质化就是所谓“珠灵卡”（Churinga），即“灵物”，这是异人诞生时从胎里带来的，如铁木真（成吉思汗）生时“手握凝血如赤石”（见《元史·太祖本纪》），汉武帝的钩弋夫人生时手握玉钩（见《列仙传》），杨玉环生时臂上套着玉环（见《长生殿》等），贾宝玉含玉而生等，都是著例。同时诞生的时辰也成了构成异人“灵性”的重要因素。例如有名的阿诗玛是蛇年、蛇月、蛇日生，撒尼语言蛇如诗，故取名“阿诗玛”。《红楼梦》里的元春以正月初一生，人以为奇，后来果然“大贵”。屈原则以寅年寅月寅日生为“内美”。

三、屈原的出生正当楚族败而复兴的纪念日

屈原诞生的寅日又恰遇到庚寅。据《史记·楚世家》，楚族祖先世掌历数。帝喾时代，因为共工事件杀死楚祖先重、黎，可是又马上以重、黎的弟弟吴回继承祖业。发生这个波折的日子就是庚寅日。《史记》的这个记载应有其历史传说根据的。显然，庚寅日对于楚族说来，应成为楚族败而复兴的纪念日。屈原的降生，既是在岁星合辰的正年和正月，又是在这样的一个日子，这势必会触动屈原家族的天神观念，因而也必然要按照生辰的祥瑞锡（赐）屈原以嘉名。

四、屈原的生日又合“七日为人”的习俗

屈原诞生于寅月寅日，即夏历正月初七日，而正月初七日在荆楚之地正是所谓的“人日”。楚俗从正月初一至初八各有所属。《北史·魏收传》引晋人董勋《答问礼俗》称：“俗以正月初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或作羊），四日为羊（或作猪），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荆人于此日向辰门前呼牛马杂畜。”《初学记》卷四引宗懔《荆楚岁时记》又云：“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簿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刘臻妻陈氏《进见仪》云：正月七日，上‘人胜于人。”由此可见，“人日”是荆楚之地十分重视的习俗，是人胜日，人胜节。当然，屈原生于荆楚的战国中期，其时大致还仅有“七日为人”的习俗，没有“人日”的称谓，因此他便用干支的“庚寅”来讲他的生日。“七日为人”，人生在这一天当然是一个好日子，当然可以取一个顶天立地的“嘉名”了。

综上所述，屈原既以生于日月交会，岁星入月之年月而自美，又以生于“人日”这样大吉大嘉的日辰而自豪，难怪他自称是太阳神的后裔、日月之子、得天地之“正气”的“人”。所以他要做肩负民族之兴亡，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因为诗人拥有这样的“内美”，所以他便有了平、原、正则、灵均的美名。

作者：四川省民政干部学校（成都）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