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流
豫剧《卷席筒》的故事是:员外曹林的续弦赵氏带着儿子苍娃来到曹家后,将曹林前妻之子曹宝山及其妻儿百般虐待,苍娃却反对母亲行为,千方百计对兄嫂和侄儿侄女加以维护。赵氏乘曹宝山进京赶考,支开苍娃去舅舅家后,下毒药害死曹林,然后又嫁祸于张氏,贿赂县官,将张氏屈打成招,打入死牢。苍娃从舅舅家回来后,见状大惊,前往探监问情。为救嫂嫂,自己承担了毒死继父之罪。县官因理屈心虚,只好放了张氏,将苍娃收监,决定秋后押赴洛阳问斩。进京赴试的曹宝山得中状元,钦命巡按来到洛阳,在复审案卷中,发现了这桩奇案,赶到刑场提审苍娃,澄清了冤案。当张氏为表对苍娃感激之情,买芦席来到刑场准备卷埋苍娃时,苍娃故意装死,和嫂嫂开了一个玩笑。张氏吓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得知丈夫中了状元,为苍娃平了冤案,惩办了赃官,转悲为喜,这时赵氏已死,一家团圆。
豫剧《卷席筒》曾被拍成电影在全国放映,至今央视还会播放,已成为全国观众熟知的一个地方戏剧目。这段唱词是苍娃在押赴刑场途中所唱,值得欣赏,它较为贴切地体现了剧中人内心活动。特别是在表现其生命即将结束之时,戏曲唱词中往往或慷慨激昂,或感叹,或哀怨,或后悔,或叹壮志未酬,或叹心愿未了,但这些内容都很难符合这个尚未成年大孩子的心理活动。苍娃在想什么?“从今后和哥嫂难得相见,再不能和二侄一块来玩。再不能捉螃蟹河边游水,再不能摘酸枣去上高山。再不能到桥头去把集赶,再不能穿新衣欢度新年。”尤其最后“能耽误一天我多活一天”这几句唱词看似轻松,可能引人发笑,但却是令人心酸,催人泪下。这样一位天真无邪的大孩子,他并不可能视死如归,他想多活,活着就能去玩,他的生存企望竟然如此简单,却要受斩首的酷刑,而他并未犯法,只是为了救受冤屈的嫂嫂出狱,免得侄儿侄女无人抚养,才甘愿顶罪入狱。而官府在无凭无证的情况下竟判他死刑。在这段唱词中苍娃并没有一句怨恨官府控诉法律不公,但这几句唱词却能引起人们痛斥赃官的无耻,痛恨封建法律的残酷。这正是所谓“皮里阳秋”的手法,看似可笑的唱词,却含蓄地进行控诉,应是作者生活在底层,洞悉出身贫困,缺少文化少年的生活追求,才有这绝佳的唱词,这远比让一个少年顿足痛骂官府,斥责社会,超越他年龄的认识范围更为符合人物的性格,也就更加动人、更加感人,让人在笑中感到心酸,在喜剧中含有悲情的因素,悲剧又含某些可笑的情节,造成戏曲结构上的大起大落,曲折奇巧,这也正是地方戏曲的可贵之处。地方戏的特点之一就是能够表现普通百姓、小人物的生活与心理,过去地方戏曲选取的题材也往往是社会现象或家庭伦理的内容,较为切中时弊,发人深省,触动观众。这出戏中的主角苍娃随母改嫁,旧社会被人们称为“拖油瓶”,受到偏见歧视,这是一种很不公平的社会现象,这出戏却把他写成憨厚善良,具有舍身救人的正义感,应为旧时代的“英雄”类型,彻底颠覆了社会上陈腐的偏见,实质上是斥责社会陋习与为无数受歧视的无辜少年儿童正名(虽然剧中对再嫁妇女的谴责还未能免俗),实属难能可贵。
剧中的苍娃由丑角扮演,因此出言吐语都是乡音方言,这段唱词的朴实通俗,极近少年语言,质朴无华,唯其如此才令观众感到真实,感到亲切。戏曲本身就是通俗文化,它首要特点就是贴切观众,它的选材内容大多是家长里短,伦理道德,惩恶扬善,寓教于乐,对社会风气、人心教育起到潜移默化作用,它通俗而非低俗,文词并不高雅而内容并不恶俗,对观众施教而不说教,看台上的悲欢离合,善恶报应,就像是自己的周围生活,对思想行为有所触动,有所警戒,对社会风气起着书本、法令所无法替代的作用。所以古代人把戏曲说成是“高台教化”不是毫无道理的。据我看到现在的地方戏曲当然优秀的作品很多,但也有些剧目越来越高雅,帝王将相,权谋智诈,文土墨客,浅吟低唱;内容也越来越古远,汉唐以上,春秋战国,直追夏商,恐怕要发掘到盘古女娲也未可知,也就离普通百姓越来越远现在想欣赏像苍娃这样通俗质朴、体现人物的唱段,反而好像在寻觅文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