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八陉 中原腹地的军事长城

2012-04-29 00:44宏进安
环球人文地理 2012年3期
关键词:井陉太行山古道

宏进安

在古兵书中,太行八陉的名称,由南到北分别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井陉、蒲阴陉、飞狐陉和军都陉。从军事意义上来看,这八陉与连接它们的山脉如一道自然形成的长城,守护着河南、河北、山西三省的咽喉。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有诗云:“太行之路能摧车。”古时难行的太行八陉是重要的军事关隘。尽管人们现今已在太行山上开辟出越来越多的公路铁路,可笔者却相信,如果不真正走进太行腹地去触摸这八条古陉,太行山,乃至整个中原的厚重沧桑依旧无法捉摸。

于是,2011年的冬天,笔者开始踏上对这八条古陉的探访之路……

轵关陉到太行陉

“封门天险”的战火与孔圣人趣事

前往轵关陉时,正逢大雪天,越野车从小浪底的河坝上越过黄河后,只见河北岸全是冰雪覆盖的山区。在山路上折腾许久,车停在了一个残破得厉害的小山村,村外蓄水池边立着一块清道光年间的老碑,上书“封门天险”四个大字。

司机老张告诉笔者:轵关陉到了。“封门口”是轵关陉在清代的称呼,其本名源于其东边有一座春秋时代的轵国古城,“轵关”因而得名。

笔者走近关口附近的一户飘着几缕炊烟的老屋里采访,这家人正在和面,制作一种“路馍”。主人告诉笔者,这是过年时当地家家必备的食品,过去它也是守城士兵必备的干粮,已有数百年历史——把做好的馍装在一个铁盒里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再打开时,馍已烤得焦黄,面香满屋。

老屋的东面有几堆碎石,据说这就是原来关城的城门原址。现今,我们已见不到任何建筑的遗迹,只有脚下白雪覆盖的小路蜿蜒伸展,隐没在浓雾之中——这就是曾经的古轵道,而现在,这路好多年没人走了。

尽管关城已逝,但只要打开地图,这条古道的重要性依然历历在目:轵关是晋南出太行山前往兵家重地南阳的最后一道关口。纵横家苏秦用一句话概括古道的重要性:“秦下轵道则南阳动”——因为秦国东进,如果走崤山地区,不仅面临崤关、函谷关等百里重关,还可能遭遇韩、魏、楚等国的联合抵抗。但如果从晋南东下轵关陉进军南阳,就能在中原腹地上打开一条口子,使韩魏两国首尾不能相接,兵锋直逼赵国和齐国。

果然,后来的轵关陉战事印证了苏秦的设想:公元前275年,秦将白起率军下轵道,破轵关,夺得轵城和野王(今河南沁阳),随即在长平大破赵军,扫平了其统一进程中的最大障碍……

轵关陉战略意义非常重要,而另一条古道又与之相辅相成——它就是八陉中的第二陉“太行陉”。史载白起攻破轵关陉后,急令部队奔袭太行陉,才得以让破韩策略顺利实施。此战之后,有学者用“轵关合太行”来形容这两陉的重要联系。

太行陉上的关隘要比轵关陉多得多。有资料显示,这里从西汉设立“天井关”后,历朝历代都在这里设置了关隘,共包括盘石长城、碗子城、孟良寨、焦赞营、大口、小口、关爷岭、斑鸠岭、拦车村等多处要塞。

在拦车村,笔者与一位大爷攀谈起来,笔者表示了对这个古怪村名的不解,大爷则一边抽旱烟一边娓娓道来:公元前55年左右,孔子周游列国到了太行陉,刚进村子,路却被一群小孩给挡住了,孩子们在路中央玩泥巴筑城池的游戏,孔子的随从下车请小孩让道,小孩对随从说,“你看到我在做什么?”随从回答:“在筑城池嘛!”孩子反问:“只有人给城池让路,哪有城池给人让路的?”孔子在车上听到此言大惊,叹道:“晋国非一般之地也,连小孩都这么聪明,我还自作多情前来讲什么学啊?”遂命令随从掉头离开——拦车村之名因此而来……

而太行陉上最著名的天险,当属羊肠坂。它是古代南通中原、北连上党、直达河洛的交通要道,《战国策》中记载“得天下要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向为兵家必争关隘。曹操北征时曾作《苦寒行》来形容这古道艰难,“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至今,羊肠坂古道依旧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一旁危崖高悬,一旁沟壑深涧,道上蹄痕轮迹仍依稀可见,似乎在向人们诉说当年的兵来将往……

白陉中的“悬天古道”

用尸体填起来的滏口陉

八大陉中的第三陉“白陉”,实际上和它的名字并不相符,因为千年以来它一直是紫色的。

同行的地理学者陈军告诉笔者,太行山流下来的磨河在山西陵川县马圪塔乡和河南辉县薄壁镇交界处的南关山,冲出了一个大裂谷,后人用遍山的紫色霞石在此垒起一座紫霞关,为晋豫交通要冲之一,当地人对这里还有个称呼叫做“十里河大峡谷”。白陉古道,就悬之于这峡谷的上端,也是南太行最窄最险峻的深谷幽峡,上下落差最高处达300余米,所以又有“悬天古道”一说。

作为太行八陉中目前保存距离最长、最完整的古道,白陉古道一直走了2600年。不过当我们到来时,这里却已是荒草萋萋,罕有人迹。为我们带路的向导秦师傅说,1968年以前,人们还常走这条古道,那时的白陉古道可不像现在这么落寞,一路上到处是旅人……

突然,笔者想到来时在某本资料上看到的一句话,叫作“白陉悬天压滏口”,于是向秦师傅求教,随后我得到了答案:这一切要从与白陉相邻的滏口陉地形说起。

原来,白陉古道所经地区高耸险要,与滏口陉的平和地势形成鲜明对比,“白陉悬天压滏口”的说法便因此而来。滏口陉是太行八陉中地势起伏最小的一条,它实际上把长治、潞城、黎城、涉县这些太行山里的盆地给串联起来了,行走其中,几乎感觉不到很大的地形反差,但不知不觉间就穿过了太行山主脉。

当然,我们不能被这条平和的古道外表蒙蔽,它在历史上向来脾气暴躁:公元前262年,赵国老将廉颇率领的45万大军气势磅礴地从邯郸西上滏口陉,但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他们全死了,没有名字,没有墓地,只有长平战场的苍凉。此后,后燕灭西燕之战、北魏高欢与尔朱兆之战、隋代的平杨谅之战……无数的铁蹄战马就这样来来往往地在滏口古道上厮杀,尸骨横陈在鼓山脚下、滏水两岸。唐代大诗人杜甫用诗词称其为“尸体填起来的道路”:“尸填太行道,血走浚仪渠。滏口师仍会,函关愤已摅……”

飞狐陉上说飞狐

井陉古道上,一块青石都能值万元

沿着太行山脉向北,在距离河北石家庄30公里的地方,我见到了八陉中的第五陉“井陉”,这个名字被使用了千年从未改变,甚至这里的一座县城都以这条古道而命名,叫做井陉县。

北方的交通动脉石太公路、石太铁路倚着井陉古道而过,每天都有无数人经过这条长约百里,扼住山西、陕西通京交通要冲的古道。

就在几年前,联合国世界遗产调查员亨利•克利尔到此考证后得出,这条古道比欧洲著名罗马古道还要古老。但实际上,很少有路人去了解他们所行走的这条道路的历史,也很少有外人知道,这是一条伴随秦始皇走完最后人生的地方。

嬴政这个39岁就统一了六国的皇帝,却在50岁时死于“沙丘政变”,马车载着他的尸体“遂从井陉抵九原”——尽管他经过时,身体已是被人左右了遗志的行尸走肉,但经过两千多年的沧桑演变,当地人并未忘记他,为了纪念这位帝皇的雄心壮志,这条古道又称为“秦皇古道”。

史料上说,井陉是天险,也是战场。《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其“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吕氏春秋•有始》则称它为 “天下九塞第六塞”,所以,这里也从来不乏战争:公元前229年,秦将王翦伐赵之战、公元前204年韩信以少胜多的背水之战、公元756年唐将郭子仪、李光弼歼灭史思明之战等,都在这里发生。

而秦皇古驿道风景区管理处杜宝义处长则说,实际上它还有另一个身份:井陉保存一百里的古道,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国道”,古驿道的青石板上还残留着远古时期古生物“鱼虫”的化石痕迹,每一块青石都价值上万元……

相比充满了阴谋杀戮的井陉,另一条相邻的古道则优雅了许多,它有个充满灵气的名字叫做飞狐陉——这也是太行八陉中的第六陉。

飞狐道位于今天河北涞源和蔚县之间,它是燕赵通胡的要道,也是北上内蒙、辽东,西到甘绥、西域,南下中州、江浙的重要关陉,历朝历代都在此设重兵,防守来自蒙古草原游牧人的偷袭。关于它的名称来历,当地有一个起源于商代的古老传说:据说飞狐道边的山中,有一只千年灵狐经常显圣救人于危难之时——这个传说在当地盛行千年,最终三人成虎,隋朝时期地方官员干脆将涞源县都改为了“飞狐县”以纪念狐仙,历代文人墨客每到此地,必为这神奇的狐仙感慨万千,留下了众多诗词,如苏东坡的“飞狐上党天下脊”,陆游的“三更雪压飞狐城”……

过了紫荆关,再无险可守”

明朝,从军都陉走向灭亡

在探访八陉中的最后两陉蒲阴陉、军都陉时,笔者发现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与明帝国的生死存亡息息相关。

作为长城的精华所在,明长城在蒲阴陉被时间切为三条——原始一条、修复完成的一条以及正在修复的一条。第一条最古老,模样也最为残旧;第二条已成景致,在游客眼中它雄伟而光鲜;第三条在漂亮的砖石和无限的杂草之中,若隐若现。

走进蒲阴陉后,比古道更吸引笔者眼球的是前面的紫荆关——它一边是高大的太行山、一边是湍急的拒马河,地势之险,即使笔者这样的外人扫上一眼,都能觉察出它是易守难攻的天险。

历史上,蒲阴陉是北方游牧民族与中原各族往来的通道。如战国时期的燕,时常承受着“山戎南下”的困扰,而在公元45年发生的乌桓内侵则让汉光武帝勃然大怒,毅然派大将马援于蒲阴陉击退敌人,这一战,揭开了紫荆关的历史,也拉开了蒲阴陉的战事序幕——千年战火在明朝永乐年间达到了鼎盛:在朱棣“天子守边关”政策的影响下,蒲阴陉紫荆关成为了京防重地。明军不仅对这里的长城进行了加固,并在此驻兵万余,建起了城堡、瓮城和炮台。

显然,朱棣是有先见的,驻防的作用在明代中期得到了重要彰显——笔者阅读当地县志,上面是这样写的:自公元1449年至1615年,蒙古军先后内侵有历可查14次,而入侵首犯之地便是蒲阴陉和紫荆关……

明朝末年,李自成大军被紫荆关挡住,久攻不下后被迫调整进军方向——百年后,有学者研究说,蒲阴陉、紫荆关让明王朝的末世又延续了多年。而后来,八陉中的军都陉则替它们背了这个致使王朝灭亡的“黑锅”……

现今的军都陉,尽管有一座重建的名胜——居庸关,但却怎么也不如蒲阴陉那样被人们牢记,虽然在历史上它们有时并肩而列。资料上讲,从八达岭经居庸关而至南口,是一道长约20多千米的“横谷”,这就是军都陉的主陉道关沟。但我们的车一直向大山深处驶去,折腾很久,最终才在一处山谷前找到这条在荒野中的小路。一位山民说,顺着这条路走,就能到北京——笔者知道他说得很对,因为当年,败退紫荆关的李自成正是通过这条小路,几番绕道周折之后,最终突袭居庸关进入北京……

在军都陉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爬一爬长城,越往上走,风越大,人像一根稻草一样被吹得摇晃不稳。我们在山顶上的烽火台避风,拍些照片,从这里望那条古道,它像一条白线自西向东逶迤蜿蜒,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清代思想家、文学家龚自珍的论述:“居庸关之险看似可守,实不足恃”,恃险可守是有问题的,那么问题是什么?现在,笔者似乎明白了龚自珍那句未言的感慨:“历朝历代,那么多长城、险关、要隘,都未能阻止外敌入侵、朝代更替、族群兴亡,所以真正的防线不在这里,而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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