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关于马基雅维利著述的动机历来都存在不同的解读。有学者认为马基雅维利著述是为了向现任的或未来的君主提供咨询,希望他们将祖国从遭受外族侵害和内部纷争的境地中解救出来;还有学者认为马基雅维利的目的在于传授邪恶。笔者根据马基雅维利在“统治的建立与发展”、“宗教”、“命运”和“新型君主”这些话题上展开的讨论渐次地进入其中观察、讲评,认为他的目的是引入他为世人制定的新的方式与制度。
〔关键词〕 马基雅维利;新的方式与制度;新型君主
〔中图分类号〕D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2)03-0065-05
〔作者简介〕贺志刚,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国际商务英语学院教授,广东广州 510420。
马基雅维利著述的动机是过去几个世纪以来很多学者探讨的问题。这说明,要揭示马基雅维利的动机很困难,而做到这一点又很重要。之所以说很困难,是因为学者历来都将这位佛罗伦萨国务秘书描绘为不同的人,比如一个恶魔、一个爱国圣人或者一个站在超然的立场上“科学地”观察政治和历史的学者,而按照文如其人的浅显道理来讲其著述的动机当然就不同了;依据柏林,阐释马基雅维利思想的主要理论就有十几种。〔1〕之所以说很重要,是因为马基雅维利是一个在世界政治思想史上有着无可估量的影响,而且开现代政治思想之先河的人物。〔2〕有必要让人们通过认识他的著述动机来认识他的是非观念和道德意识,了解一些政治知识,了解政治学人担负的责任。
在《论李维》第一卷的“导言”中马基雅维利写道,他为了人类共同的利益“发现新的方式和制度”。作者比较探寻新的方式与制度的历程与探寻未知海洋与大陆的历程,指出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探寻的危险逊于发现的危险;发现的危险逊于传播发现之物的危险。〔3〕有学者因马基雅维利写作另一部主要的著作《君主论》将其称为“革命者”,表示“我们使用这一词汇选取的是它的精确含义,所谓‘革命者就是破除整体的法律系统以建立新的……法律系统的人。”〔4〕无论是探寻、发现、传播的,还是要建立的都应该是区别于以往的新的方式与制度。因为从事这个事业冒着常识告诉我们的“革命者就是叛逆者”的风险,而且作者甘冒这样的风险,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说,引入新的方式与制度就是马基雅维利著述的动机。
尽管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的“献辞”中明确地表示他讨论君主的统治,而且为它订立制度,〔5〕这些制度却没有清楚地显现为一条一款、首尾呼应的一个整体,而是散见于他对政治学领域很多话题所做的讨论之中。本文拟在“统治的建立与发展”、“宗教”、“命运”以及“新型君主”这几个话题上展开马基雅维利的讨论,做出归纳并给予适度的讲评,以期较为清楚地呈现一部分“新的方式与制度”。
一、 统治的建立与发展
在《论李维》第一卷的“导言”开始处马基雅维利写道,世人崇尚古典尤其是古典艺术品,不惜高价买回一尊残破的艺术品让居室生辉,而对古人在政治上取得的最伟大的成就羡慕而不模仿,结果古人身上的能力在我们身上见不到踪影。〔6〕因而要挑战以古老为本钱赢得人们尊奉的现存方式与制度,马基雅维利主要求助于更加古老的,即便不是最古老的事物。〔7〕这样,马基雅维利选择回归古罗马时代,开辟出《论李维》的前十章讨论统治的建立、制度的产生与演变等等问题。
1.统治的建立
马基雅维利写道,一切城邦的建立都是因为分散居住的少数居民觉得生活得不安全,也就是说因为居住地分散和人数很少不能够抵御外族入侵,而且一遇入侵来不及携起手来抗敌;或者即便有足够的时间,也必须丢弃自己的很多防御工事,结果立即被敌方捕获。为了避免危险,他们自己或在群体中某个有更高威望的人带领下迫不得已居住在一处他们选中的易于自卫的地方。〔8〕作者提到的建立起来的国家有雅典与威尼斯,还有斯巴达以及由罗慕鲁斯建立的罗马。
显然,建立国家是人们为环境所迫,为安全计必须做的事情。马基雅维利表示,世人的活动或者由环境的压力驱动,或者由选择的意愿驱动,而且选择意愿越小,人展现的才干则越大。〔9〕有两件事情可以向我们显现创立者的能力,其中一件是选择国家建立的地点。作者提出在贫瘠之地建立城邦也许更好,因为在贫瘠之地人们就必须辛勤劳作,更少地贪图安逸,能够齐心协力,更少地内讧,比如在拉古萨及其他小一些的地方所见。
作者紧接着又说道,选择这样的地方无疑是更加明智的,不过作者使用了虚拟的条件分句:“……,如果人们只顾过自己的日子,不想主宰他人的话”。言下之意似乎是,人有过安稳生活的欲望,建立了国家;人还有主宰他人的欲望,会夺取他人更好的土地。这个见解似乎在一百多年后得到霍布士一段描写的呼应:一旦两人不能享有同一件东西,他们就成了敌人,而在达成目的之时就会竭力消灭或者征服对方。〔10〕有这种主宰他人的欲望,更何况得到安全的必要条件是自身有力量,人们自然地抛弃贫瘠的地方而前往丰腴之乡。
生活在丰腴之乡又伴随新的问题:人们滋生安逸、懒惰之风。现在有了第二件显示创立者才干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创立者就颁行法律杜绝安逸、懒惰之风,以人为制造的条件替代自然的条件,也就是说强迫人们接受现在丰腴的城邦所在地不能提供的困苦生活。〔11〕马基雅维利赞扬罗马实施的两项制度,一是将人们组织起来准备打仗,时刻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做法就是长期将军队安置在野外;一是让公民处于贫困状态,这样他们只是掌握有限的财富,不能腐蚀自己或者他人。〔12〕他提到罗慕鲁斯、努马及其他人颁行严酷的法律,使得人们生活在困顿之中,因而无论拥有多少肥沃的土地,占据多少临近海洋的便利,也无论打过多少胜仗并因此获得帝国的威名,罗马也不曾遭受腐蚀,而维持强大的力量长达数个世纪。〔13〕
环境险恶迫使人们建立国家,为了国家强盛创立者率领人们前往丰腴之乡,进而制定法律惩戒那里滋生的懒惰,迫使人们生活于清贫之中,这是马基雅维利描述的国家建立的大致情况。他没有将国家的开端与宗教或上帝联系在一起,而是用环境的压力取代神力在国家建立的过程中起作用;另外,他没有告诉读者,既然丰腴之乡大多都是有人居住的,都是先前有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前往据有的,那么到那里建立城邦就等于将先前的居民驱逐他乡。〔14〕人们或许会问,作者求助于古时的事物,那些东西是否容纳善的事物。
2.发展
马基雅维利表示,有些城邦的法律是在建立之初或稍后由某一个深谋远虑的立法者一次性制定……城邦在这种法律治理之下不必修法也可以享受安宁;利库尔戈斯为斯巴达制定的法律让国王、贵族和平民享有各自的权力,国家维持800年,不曾出现一起动荡事件。〔15〕另一些城邦就不幸了,不得不一再修法……而且一开始就偏离良法,其恶劣的法律阻碍进步,使国家偏离能够达成美好目标的道路,比如在雅典梭伦只实行由平民参与的统治,结果民主制短命,他生前就已经见到皮西斯特拉图斯的专制统治。〔16〕
罗马在创立时期不算完美,列位先王意图建立的是王国而非共和国,但是尽管她的法律制度存有缺陷,却与引导她走向完善的原则不悖。罗慕鲁斯及其他先王为罗马制定了很多甚至适于自由城邦生活的良法。〔17〕罗马的法律制度走向完善部分地缘起各种偶发事件。塔尔昆国王的儿子强暴一个美丽贤淑的女子,该女子含恨自尽;民众在贵族青年布鲁图斯率领下前往罗马,历数国王犯下的罪行,如谋杀前任国王,将征服各地的罗马人差遣清理下水道等等。在布鲁图斯言辞的刺激下,民众驱逐国王。市民选举布鲁图斯和受害者的丈夫做执政官。〔18〕塔尔昆家族消亡之后不久,贵族就将胸中压抑的愤恨向平民发泄,恣意地加害于他们。平民听取一个叫做斯基努斯的人建议,前往距离罗马数公里的圣山,拒不接受元老院的出征命令,引起全城关于外敌入侵和兵变的恐慌。元老院派人前往谈判,结果设立护民官职位,选出包括斯基努斯在内的五个护民官,结果平民加入权力结构。〔19〕
作者主要讨论了三个国家以及罗马制度的演变。他认为,深谋远虑的统治者能够看到每一种政体的弊端,于是实行混合的统治,使得君主、贵族和平民三方彼此监督、相互制约。另外,罗马受到命运的眷顾,创立者没有完成的事情,竟然因体现为各种偶发事件的机缘完成。〔20〕最后,在讨论到发展良好的统治时,作者似乎有意让读者注意那里有深谋远虑的创立者,得以保证国家有一个良好的开端,或者即便走入歧途也可以返回正道。
二、宗教
毋庸置疑,生活于宗教氛围浓厚的社会中,人们对宗教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并融入其道德准则与政治理念。马基雅维利对宗教,尤其对基督教的态度并不一致,令人困惑。下面拟将马基雅维利关于宗教尤其是基督教的一些讨论归为赞扬的态度与批判的态度之下。
1.赞扬的态度
作者在讨论古罗马宗教的作用时写道,从罗慕鲁斯手中接过权位的努马要为罗马创立不为民众习惯的新的制度,因担心自己的权威不足以应付,谎称自己同一个仙女关系密切,从她那里得到建议。〔21〕
在《君主论》的最后一章,马基雅维利呼吁佛罗伦萨显赫的梅迪奇家族行动起来,恳请这个家族的洛伦佐担当起解救祖国于危难的大任。他将意大利的解放看作是上帝的救赎,〔22〕写道:现在意大利的希望就放在您的显赫家族之上,因为您的家族事业成功、才智出众,又受到上帝和教会眷顾……另外,传递上帝旨意的一些异象近来已是时有所见,大海已经破开,云彩为您指路,水珠溢出岩面,食物投放各处。〔23〕
在阅读马基雅维利的著述时,我们常常看到作者对宗教尤其是基督教投去的亲切甚至羡慕的目光。的确,作者时时肯定宗教在促进人类利益方面发挥作用,如增添权威或勇气,阻遏犯罪,或是给予支援。这些涉及的是作用,没有告诉多少作者的信仰。也就是说,作者对众神或者上帝是否力量强大、是否存在于世间的问题缄口不语,〔24〕而读者可能已经不记得这一点,已经陶醉于一些神奇的事件或者类似于摩西率众前往希望之乡时显现的异象之中。
2.批判的态度
这种态度首先见于他对国家开端的处理方式。他不提宗教或者上帝起的作用,尽管信奉宗教的人都会这么做。〔25〕智者的沉默总是意味深长的,凭借沉默作者表明那些事物完全无关紧要,或者大众认为那些事物很重要的流俗意见是错误的。〔26〕
作者认为,“我们的宗教”已经让世界虚弱无力。〔27〕它轻视现世的荣耀,而古时的宗教重视现世的荣耀……它强调谦卑与鄙视俗务的品质是为至善,而古时的宗教珍视威猛的精神和强健的体魄。在教会治理下的国家,世人贪图安逸,用是否让人过得安逸而非为人增添力量来谈论“我们的宗教”。〔28〕有人表示,意大利人生活安逸依赖教会,作者给予反驳:一、教会腐败事例频发,整个区域的信仰丧失殆尽,社会乱象丛生;二、教会使意大利处于分裂的状态,因为它的力量虽然不足以称霸意大利,却不允许别人来占领它。〔29〕
作者揭示,宗教是人类的产物,与世界一样没有神圣的开端。“我们的宗教”使得人们贪图安逸,腐化堕落。〔30〕它是一个教派,与其他的宗教有着同样的发展历程。作者称所有的宗教为教派,用政治术语说就是由信徒组成的党派。教派的创立者自然就会得到超过国家创立者的赞誉,因为教派为他们赢得的忠诚跨越政治的疆域。〔31〕到了这里,对作者的宗教立场感觉困惑的读者或许会减少一些困惑:他有这种或那种态度。这个事实或许表明,他要通过利用和否定既有的信仰引入新的信仰。
三、命运
在作者生活的时代,命运和与之对立的才干是人文主义复兴的一对重要概念。古罗马时代人们崇拜命运女神,认为她驾驭一个轮子,人的命运就随其意愿不断地翻转;同时又认为,在遇到真正有才干的人追求时,她最终被驯服。〔32〕命运和才干由后世学者波伊提乌放在加入柏拉图的基督教环境之中。他认为,才干是个体或群体的人在公民社会中于卓有成效地行动之时展示的力量,而命运则是政治生活的不稳定环境;人追求权力,也就处于环境的威胁之下。〔33〕作者讨论命运与才干,认为人在命运面前虚弱无力,又认为有才干的人能够控制命运。这些认识和讨论方式都有复杂之处。
1.命运主宰人生
命运对马基雅维利个人生活的践踏留给他刻骨铭心的感受。家道中落的他于1498年29岁时出任佛罗伦萨共和国第二国务厅首脑和执政委员会秘书,负责国防和外交。在他1511年前往比萨时,教皇的军队攻陷佛罗伦萨,梅迪奇家族重新掌权。他失去职务,又意外地卷入一场谋叛该家族的阴谋,受到逮捕和折磨。获释后,他退隐至佛罗伦萨城外的一个小农庄,受尽劳累、贫困和疾病之苦。在《君主论》的“献辞”中,他恳请洛伦佐将目光投向社会底层,看看命运给予他多大的打击。〔34〕关于自己的境遇,他在1516年寄给外甥的信中写道,“我成了对自己、家人和朋友都没有用处的人,因为我的凄惨命运执意我如此沦落。”〔35〕
卡斯特鲁西奥是马基雅维利写作的传记中的主人公,也是显示命运压倒才干的典型人物。此人来自卢卡,出身雇佣军,先后效力于法兰西人、英格兰人和伦巴第人,凭借自己非凡的才干担任罗马元老院成员并得到可以世袭的卢卡大公之位,势力范围扩展至几乎整个托斯卡纳地区,成为意大利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作者写道,卡斯特鲁西奥胸怀远大,但是命运为了显示力量,为了告诉世人是她使得卡斯特鲁西奥登上高位,在他壮年时期夺走他的生命。马基雅维利让卡斯特鲁西奥在临终前说道:尽管命运愿意做所有人的情人,却没有给予我一个公正的判决,结果我不能了解她,也来不及驯服她。〔36〕
2.人战胜命运
马基雅维利在《论李维》第2卷第1章表示,像普鲁塔克这样的一些严肃的著述人都认为罗马人在获得帝国的过程中更多地受惠于命运而非才干,所以为命运之神修建的庙宇多于任何其他神灵。作者写道,罗马人在征战萨姆奈特人、拉丁人和托斯卡纳人之时每次只与一方交战。如果这些强敌内中有两方在势头正猛之时携起手来,那么罗马土崩瓦解就肯定无疑了。作者说道,罗马人的良好命运与极大才干和深谋远虑的能力是混合在一起的。〔37〕 他们的才干和行动方式保证自己有良好的命运。或者说,人们会有这样的信念,其原因在于这“几乎”就是事实。对人的才干寄予信念就是相信人有力量战胜命运,战胜他们寄予信念的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38〕
在《君主论》第25章马基雅维利写道,命运主宰一半的人类事务。她犹如一条危险的河流,发怒时淹没平原、冲毁树木和房屋,但这不等于说在其没有发怒时人们不可采取预防措施……在德意志、西班牙和法兰西这些修筑了很多防洪堤坝的地区,洪水就没有造成巨大的破坏,甚至根本就没有洪水发生。〔39〕那么,人交付于命运的那一半活动看来是社会动荡时期的产物。在和平时期,人们可以做好防御的准备,或者运用自己的才干,这样在风暴来临之时方能立于吓不倒、打不败的境地。如同河流要受到堤岸限制一样,命运的愤怒也可能受到遏制。这样一来,作者不仅没有让命运控制人类,反而完全去除了她的力量。〔40〕
作者似乎认为,命运在面对个体的人之时,尤其在个人缺乏能力之时往往暴戾恣睢,这里有他自己、传记人物,还可以找到同时代的瓦伦蒂诺公爵作为例子;而在面对军纪严明、制度优良的人类群体时却受到驯服,这里有古罗马的征战历程作为证明,在古罗马爆发的冲突也转化成制度完善的机缘。作为普通市民作者遭受命运煎熬,没有能力与资源让自己摆脱困境,但是作为政治经验丰富的著述人、作为遍览群书并立志发现并引入新的方式与制度的学人,作者似乎发现命运的运作方式,站在驾驭命运的高度。
四、新型君主
新型君主不同于自然君主(这里的“新型”指的是他们革新、推翻或者取代旧的统治形式),是由普通人变成君主的人,其统治因为对待以前统治的方式而完全没有合法性;〔41〕又或是新型君主既可能是旧的国家的新任君主或者说“夺取”国家的人,也可能是不仅夺取国家还建立起国家的人;还可能是新型社会和宗教的创立者和新的方式与制度的引入者。〔42〕依据作者的讨论,新型君主具备如下一些主要特质。
1.新型君主不依靠命运,依靠才干
《君主论》第6章涉及依靠自己的武力和才干建立和维持君主国的问题,作者讨论摩西、居鲁士、罗慕鲁斯和提修斯。摩西将以色列人集合成为社会并因为奠定基督教的基础而创立影响最为深远的宗教;〔43〕另外三人创立或者维持历史上最为强大、最为文明的王国。作者写道,如果仔细地分析这些业绩,就会发现他们不依靠命运,除非为其所用的机会将内容融入最适合他们的形式之中。对他们而言,险恶的环境没有能够毁灭他们,反而提供他们出类拔萃并完成伟业的机会。〔44〕在创立或夺取国家之后,引入新的制度和法律的困难也是巨大的和危险的。旧制度的受益者反对革新者,而那些新制度的受益者则不会积极地支持。这些革新者说服人们追随和相信他们,而在人们不能持久之时,就必须使用武力。〔45〕利剑使革新者不受命运摆布,成就他们最大的才干,也产生最高等级的革新者,〔46〕而作者援引的反例则是没有武装的预言者萨沃纳罗拉,此人最后遭受火刑。
2.新型君主使用超常的手段
新型君主使用超常的手段给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作者在《论李维》第1卷第9章讨论罗慕鲁斯先杀死自己的兄弟热姆斯,后又杀死与其共享王权的泰提乌斯的事例,认为这样的事情智者不会责备,因为这样做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非一己私利。〔47〕第1卷第26章提到马其顿的菲利普像牧羊人驱赶羊群一样使人们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认为这是有违人性的事情,任何人都会避之不及,甚至都愿意做一介平民,也不愿做这种涂炭生灵的君主;但是作者又认为,因为使用了这样的残酷手段他从一个小国的国君成为全希腊的霸主。〔48〕在《君主论》第7章,瓦伦蒂诺公爵博尔贾派遣奥科到罗马尼阿恢复秩序,秩序很快恢复,但这位生性残忍的派遣官员因为滥施酷刑激起民愤。为了让民愤指向奥科而非自己,博尔贾将奥科推到广场处死,让民众目睹他那被劈成两半的身体加上血染的木桩和利刀,感到满意而又惊骇。〔49〕
3.新型君主革故鼎新
新型君主从事革故鼎新的事业、创立新的宗教和树立新的行为标准。作者在《论李维》第1卷第26章表示,新型君主必须重新建立所有的东西,这就是建立带有新的名称、新的权力以及新的人员的新的统治,其产生的结果包括摧毁旧邦,修筑新城;另外,任何官职、制度、地位和财富都是那些拥有它们的人要承认来自于“你们”的东西。〔50〕可以认为,既然“你们”已经成为提供一切事物的来源,那么“你们”就不再依赖外部事物或者说命运,“你们”具有神灵的地位以及宗教创立者的地位。作者在接下来的一章嘲笑巴格利奥尼没有做出一举消灭教皇和全体红衣主教这等大恶的事情;他继续写道,从这样的怯懦之中可以得出结论:世人不知道如何做得完全地坏或者完全地好,而且即使一项恶行之中也蕴含伟大的品质。〔51〕显然,作者认为,新型君主应不受世俗的善恶标准束缚,而应依据新的标准行动,为自己赢得永久的声名。
新型君主崛起于卑微或险恶的境地,不听从命运的摆布,凭借隐蔽的(欺诈的)或公开的(军事的)力量展示自己的才干,建立或者摧毁宗教,创立或者消灭国家,成为宗教的预言者、国家的创立者、新的方式与制度的制定者。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作者在《君主论》“献辞”中说道,只有站在高山上才能看清平原,同样只有君主才能了解民众,不过他自始至终展示了对民众本性的了解。既然了解民众,作者就通过这种奇怪的关联告诉人们:他是一个君主、〔52〕一个将要制定新的方式与制度的君主。
五、结束语
以上所有话题涵盖的内容应该说构成马基雅维利学说的很大一部分,它们互为联系而又各有侧重。学者们探讨马基雅维利何以倡导返回事物(包括宗教)的伊始:他认为,人们迫于环境的压力必须展示自身的才干,而古人的才干就展示在共和国的开端时期;〔53〕古罗马时期平民与贵族的纷争成为鲜活的动力推动政治制度不断地更新,形成始终可以推出新人而且鼓励革新的优势;〔54〕要揭示古老的方式与制度,更要证明它们可以由现代人模仿。〔55〕不难发现,作者关于宗教的讨论或许意在:一是阐明从努马为古罗马引入宗教信仰到今天基督教盛行宗教对人们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并且这种影响力可以为用;二是揭示宗教没有神圣的源头,作为人类的产物它有衰败之时;〔56〕三是明确著述人也能如同努马和摩西一样引入新的信仰,成为宗教的创立者。马基雅维利承袭来自古罗马时期而后经过波伊提乌加固的命运与才干对立说。不过,波伊提乌抱怨上帝允许才干屈服于命运,〔57〕而马基雅维利以自己的讨论表明,人凭借锋利的刀剑、卓越的见识和严明的制度展示的才干可以战胜命运。所有的讨论交会于关于“新型君主”的讨论。这一概念似乎指向在霍布斯的世界里见到的不顾任何法律秩序而追求自己目的或者事业的人们,〔58〕背离古典政治学传统和基督教道德观念,主宰命运的风云变幻并凭借狮子的残忍和狐狸的狡猾夺得国家或者创立统治的人们。马基雅维利通过全部的讨论阐明,他是统领马基雅维利事业的新型君主,他希望引入为这个世界制定的新的方式与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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