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水浒》,杂谈廉租房(上)

2012-04-29 12:54张险峰
银行家 2012年3期
关键词:官房武大郎廉租房

张险峰

近来,笔者在海外观看了国内热播的新版电视连续剧《新水浒传》,颇有些感慨。《水浒传》,毋庸讳言,是中国五千年优秀文化中的瑰宝,四大名著之一。笔者与许多国人一样,自少便熟读而详。现虽已人到中年,但却仍然激动于其中的义气和搏杀,感伤于“替天行道”的好汉故事。

《水浒》故事已有多个电视版本,在最近的这一轮水泊荡漾中,笔者除关注了传统的看点如“拳打镇关西”、“风雪山神庙”、“武松打虎”等外,还注意到了一个过去不大留意的看点,那就是武大郎的住房。

这武大的住房在电视剧中是一楼一底的两层居室,洗漱煤卫设施齐全。查看《水浒传》和《金瓶梅》原文中的有关章节,描写也大抵如此,只不过交代了那是武大郎携潘金莲“赁”得的屋子,非自有房也。

但即便是租赁房,也让笔者有些惊诧了,武大郎是甚等样人?“三寸丁谷树皮”的贩夫罢了。一个卖烧饼的,又不办暂住证,居然可以从清河县轻松搬到阳谷县,在闹市租下楼房而居。需知要做到这一点,在如今也是个大难题呀,不信请对比现今的烧饼郎,看看他们的居住条件。下面是国内网络上爆红的力塔洪的故事,这是个维族卖饼郎,在2011年6月间,由宁波摄影师郑川在拍摄中无意发现,之后郑多次用镜头追踪记录了力塔洪在宁波的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一张力塔洪在馕饼摊前的照片爆红网络。

郑川先生说:“其实,力塔洪的现实生活是艰苦枯燥的。一个饼炉,一张桌子,一个冰柜,还有两张破旧的沙发,这是力塔洪的全部家当。”

郑又说,馕饼摊每个月的租金是2000元,店铺被隔成两间,外间用来做馕饼、卖馕饼,里间则用来睡觉休息,摊子非常简陋。他每天凌晨起床,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

我们对比一下不难发现,现今的力塔洪除了在“少睡早起”这一点上和武大郎相似以外,在居住条件上则是远不能忘其项背的。可以想象,《水浒传》宣扬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其作者施老先生是不会去刻意夸大下层人的生活水准的。

除此以外,明代白话短篇小说《卖油郎独占花魁》也描述了其主角——卖油郎秦重,在南宋都城临安闹市内独租一间房的故事,这几乎和《水浒》时代(北宋末年)相紧接。

那么,如此说来,北宋水浒时代的中国人民,其居住水平应是很高的了?!

《水浒传》所展现的的北宋是:奸佞当道,贪污腐败,法纪废弛,官逼民反。然而,从许多史料来看,北宋乃至南宋,却是中国漫长封建史上最富庶、最法治、最宽松及最人性化的时代。抛开文学夸大的梁山聚义外,整个两宋没有发生大的全国性的农民起义,其灭亡也不是来自内乱而是败于外敌入侵,这一事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至于当时的法治程度,从《水浒传》也能看出来,无论是下层军官武松还是上层贵族卢俊义,在犯事被治罪后,在本地县衙只能关押60天,之后案子和人犯都必须移交更高一级官衙审核,不得超期羁押,这就是法治的一种体现。

那么,北宋是怎样维系臣民相对较高的生活水平的呢?其中重要的一条,当然就是住房照顾。如果说在农村涉及人民根本利益的是田亩的话,在城市则是住房。

北宋时期,随着工商经济的高度发展,大量农业人口涌进城市从事服务性行业(这武大郎也应算其中之一),再加上还有许多官员因仕途升迁或调任而进城,造成城市特别是像东京汴梁这样的大型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地价高涨,住宅紧缺,一房难求,有“尺地寸土,与金同价”、“亩地千强,一庐十金”之说。甚而就连大名鼎鼎的宰相寇准,做官四十年,也是“有官居鼎鼐,无地起楼台”,造不起、买不起自有房屋。

为缓解供求矛盾,保障臣民正常生活,稳定社会,宋王室特意推行“廉租房”政策:由工部负责,用国库拨款修建大量官房,再廉价向臣民出租,而管理事务(招赁、收租和维修等)则由“店宅务”专司负责。这种做法起始于东京,之后陆续推广到各个州县,并一直延续到南宋。

那么,这“廉租房”究竟给两宋臣民带来了怎样的便利?我们来看看,根据河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胡建华先生的材料:绍兴28年,平江府造瓦房一万二千余间,平均造价每间10贯;乾道六年,临安府(南宋都城地区)造禁军营房两千间,平均造价是每间18贯。请注意,两宋时期币制混乱,有2000文一贯的,也有七八百文甚至四五百文一贯的,本文就取其中值,以1000文折一贯计。

以上只是纯造价,还不包括地价和一定的市场利润。若考虑进后两者,以一两黄金等于10贯计,则因当时是“寸土与金同价”、“纵得价钱,何处买地”的紧俏状况,因而最终卖价将不堪设想。而当时高级官员的工资大约是:蔡京权相一级,月俸300贯;高俅太尉一级,月俸100贯,林冲教头一级,月俸30贯。显然,即或是他们这些精英群体,要想在京师汴梁谋得一自有房,也不是轻松的事情,更何况弱势人员武大郎了。

再来看看官房的月租金,从史料推算东京汴梁地区应在平均200文左右,也就是说年租才两贯来钱。由此可见,租“店宅务”的官房远远便宜过自己买房或造房。

接下来我们再回望武大郎。不像月进二三百两银子的“快活林”,《水浒传》中没有直接交代武大郎的销售业绩,但我们还是可以做些推测。

在《水浒传》第24回和第25回中,有三处提到,武大的贩友乔郓哥说,要“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显然,这三五十钱就是郓哥父子二人每日的基本开销了,也就是郓哥每天卖梨必须挣到的钱,权且取其中值,就算平均40文。武大郎与郓哥走街串巷,家中也是两人(不计入临时加入的武松),其消费水平应在同一档次。但考虑到武大两口是壮年人,潘金莲虽足不出户但却是个艳妇,其消费应高于郓哥家一些,因此这里推算为平均50文,也就是说武大家每月的开销应是1500文左右。从《水浒传》来看,武大郎卖烧饼是能够挣到这个数的,他甚至可能还有点余钱存下来给武松娶妻。因此,笔者这里推测,武大郎的每月销售业绩就是1500文左右。

接下来我们再看他的住房开销。因为清河县是个小去处,比不得繁华的大卞京,因而它的房租笔者按高值推测为每间150文。武大家是一楼一底两间房,总月租应在300文左右,因而武大郎每月住房开销占其毛收入的比例应在1/5左右。这个比例比如今美国惯用的衡量住房难易的标准1/3要低很多,显然是承受得起的。

以上就是“店宅务”的官房给大宋人民带来的便利,它保障了自己的臣民即或是贩夫走卒也能住得较为舒适。同时,由于大量官房(即今之“廉租房”)入市起到了抑制作用,私房价格也就不会太离谱了。

另外,宋王朝为了防止“店宅务”自身拥权坐大,随意涨价,还规定了它在课取房租时,必须遵循一定的基数,不得任意乱来。

由于官房相对低廉,在紧俏的租赁市场上就会有人设法通过做“二房东”来谋利,即自己先租下官房来,再转包出去。这样既会把市价抬高,又会造成官银流失,为防止这种现象,大宋政府进行了限制。景德元年,宋真宗曾下诏规定:凡官屋租赁人入住时,“店宅务”官员必须亲到现场检查核实。“应承赁者须立班名,不得展转承赁。官司常切觉察,劾罪严断”。

官房(也包括官地)既不允许转租,也不允许廉价买过去再高价倒卖。

这倒不是说大宋没有官方组织的房地产交易,有的,但交易标的主要是从或犯罪或贬职或死难逃亡人员手上罚没充公来的不动产。这些财产在出售前,宋王朝规定必须适中定价(一般作为市价的八折),“务要公当”,且现职官员不得参与交易,违者处罚。

大宋政府提供的廉租房,不仅在正常年景下价格相对便宜,而且在灾荒时节还能有房租减免。《宋史》中有多项这样的记载,如:宋宁宗嘉定二年八月间,两淮地区发生饥荒,宁宗除下诏“发米十万石振两淮灾民”以外,又在当年10月,“命两淮转运司给诸州民稻种。减公私房廊白地钱什之三”(《宋史》本纪第三十九)。这里说的“房廊”是指宋政府拨给学校的房产,“白地”则是指拨给学校的地皮。这些房、地都由学校自行管理经营,既可用做校舍,又可出租,租金收入一概进学校的账库,地方政府不得挪用,这也是大宋政府对教育的支持。

又如(以下均见于《宋史》志第一百三十一):宋英宗治平年间,英宗下诏:“州县长吏遇大雨雪,蠲僦舍钱三日,岁毋过九日,著为令。”也就是说,若遇风寒雨雪之灾,官房月租可免去三天,最长可达九天,这实在是体现王朝爱心的惠民之举!

宋英宗的继任者宋神宗在熙宁二年,因汴京遭遇雪灾,遂下诏曰:“老幼贫疾无依丐者,听于四福田院额外给钱收养,至春稍暖则止。”这干脆就是白给着住了。

大宋王朝,不仅对灾荒年景有照顾,就是对有“灾荒”的人,即那些连武大郎都比不上的老弱病残、鳏寡孤独和流浪汉、破产户也是有照顾的,上面提到的福田院就是专门收养这些人的。此外,还有居养院、安济坊、广惠院和漏泽园等。它们名字五花八门,但功能却差不多,都是福利性照顾机构。其中,安济坊更偏重于收治贫穷的病患,而漏泽园则偏重于收埋孤独的死者。居养、安济两项工程的主持人,就是《水浒传》中的大奸臣蔡京,这是他对宋王朝的一大贡献,请看宋史记载:“崇宁初,蔡京当国,置居养院、安济坊。给常平米,厚至数倍。”

由于当时各州县积极执行蔡京的“居养”政策,以至于搞到了“各州县奉行过当贫者乐而富者扰矣”的地步。

而以上这些在施耐庵老先生的笔下,却不置一墨。

虽说不写,但还是揣度得些许苗头出来。读者还记得拼命三郎石秀吧,他于《水浒传》第43回出场,他“因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因而流落在蓟州,靠卖柴度日。一个破产户,靠卖柴就能度日,那他住哪儿呢?书中没有交代,但我们可以推测,上面的居养院、安济坊一类,在结拜杨雄以前,就很可能是石秀的去处。

以上机构的照顾是相当彻底的,若被照顾人还有少许财产(包括房产、地产),则收抵部分开销;若一贫如洗,则全数由官银报销。宣和二年,也就是水浒时代,宋徽宗下诏曰:“居养、安济、漏泽可参考元丰(神宗年号)旧法,裁立中制。应居养人日给粳米或粟米一升,钱十文省,十一月至正月加柴炭,五文省,小儿减半。安济坊钱米依居养法,医药如旧制。漏泽园除葬埋依见行条法外,应资给若斋醮等事悉罢。”

可见,那时的官府,照顾弱者不仅管吃、管住、管零花,还管医药和丧葬,相当完美。不要说在中国漫长的封建史上是个特例,就是在如今高度发达的国家中,也很难找出个匹配的来。这就无怪乎整个大宋,没有全国性的农民起义(因“花石纲”激发的江南方腊起义,是个例外);也无怪乎北宋因金人入侵亡国时,大量的民众追随宋高宗南逃了。对比一下中国王朝的兴衰轮回史,无不以官民尖锐对立而告终,大宋实在是个奇迹。施耐庵把北宋描写得奸佞当道、四处狼烟,实在有点把元末的情况冤枉到了大宋的身上了。

当然,赞扬大宋的“廉租房”等福利政策,并非是要说它完美无缺。事实上,王朝统治者的政策出发点,总是以维护自己的权力为取向的,因而难免在“惠民”和“伺君”上失衡。以《水浒传》结局为例,其接近终了时,梁山残余好汉均得到皇家的封赐和奖赏,这赏物中包括有地产。那么,这些“赐地”从何而来?书中没有交代,不过我们可以从史料中窥得一二。胡建华先生的材料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蔡京曾有东西两处“赐园”,这两园下面的“赐地”是经拆毁数百民宅而得来的,但朝廷对拆迁户的补偿却并不合理,因而有宋人云:“太师公相东园,嘉木繁阴,望之如云。西园人民起离,泪下如雨,可谓东园如云,西园如雨也。”

照顾权臣和照顾平民是会有矛盾的,这就难免会出现上面的云雨之争,宋王朝在“廉租房”上积的德,又让“赏赐”权臣宠吏给部分毁坏了!

大宋的经济发展成果,是中国经济史上的一朵奇葩;而大宋,则是中国社会从远古转入近古的一个拐点。至今对两宋政治、经济的研究,仍是中外史学界的热门话题,而其一系列福利性政策,也能在当今找到翻版。

以蔡京的杰作“居养屋”来说,现在美国各郡县都设有的“无家可归者避难所”(Homeless Helters),就是其中的一个翻版。和“居养屋”类似,这种避难所专为因失业或破产而失去固定住所的人士提供紧急援助,除提供临时夜间住宿(一般是高低铺连耳床)以外,还可以给符合条件的受助人提供租房押金或首笔房租以帮他(或她)回到正常生活。当然,它没有“居养屋”那么舒服,不会管你白天的饭食和零花。若受助人员连饭都吃不起了,则须向其他慈善组织讨要。

再看“廉租房”,在一千余年后和大宋一样领先世界的美国,也有类似的政府支持穷弱者住房的政策。这种支持大规模兴起于“大萧条”时代,由当时的罗斯福政府直接出面,主持兴建了许多廉价公寓,来解决那时急风暴雨般的失业和失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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