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丹尼尔·哈尔姆斯
静静地接吻
静静地接吻
——房间空空的——
——弯曲的唇线——
——饱满的嘴唇——
白色的脚:
厌倦了雪地。
莫非是平底凉鞋
在沙子里趟过?
莫非是东正教徒们
糟蹋了教堂?
或者只是小猫
在椅子下撒尿?
集会[1]工人的
红色的棺材延展着
穿印花布的姑娘们——
嘴唇盖的过天;
转圈,舞动
就像参加舞会。
头一样大的酥胸
身体——像牛奶
眼睛闪烁着
像高悬的太阳……
上帝神圣的三位一体
朝着天空刺射[2]
敲击声和沙沙声
用血来记录;
朝着赌注轻蔑地握拳[3]
就是顺着这个小阶梯
他像姑娘一样奔忙。
是你在接吻吗?
——房间空空的——
饱满的嘴唇
——就是那样被破坏的吗?
白色的脚:
厌倦了雪地。
1925年
变形航空
没有机翼的飞行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信你试试,肯定会笨拙地翻身栽落
她偏偏就选择了折磨自己
于是她头上挨了一鞭子
啧,瞧她摔到沼泽地的那个样子呀!
裙子被掀了起来!男孩子们都饱了眼福
她在哄笑中冲着飞行员喊叫[4]
飞行员听到叫声,胡子立刻就酥掉了
他用少男的目光注视着她
嬉笑着,滑翔着
止住了苍蝇的嗡嗡声
缓慢地落到了苔藓上
她:我躺在这里受尽了折磨。
他:小姐,我是您的支柱呀。
她:我快要死了,给我点儿饼干吧
合:让我们一起死在斧头下吧![5]
我们的脸蛋一点点儿变凉,
脉搏渐渐平稳
再躺一会儿。小窗口打开了,
我们沉重地呼吸。
夜巡的敲着更。
姑娘们的心思太过轻飘。
奶奶吃小孙子。
鱼儿们在河里游泳。
枞树在森林里来回走动。
不死老头[6]在海那边呻吟,
而城市上空带来了
物品的差遣
(他们)大叔鸟一样的眼睛
妈()心像作响的寒冰[7]
突然黑琴鸟我猛然悄悄地
飞机飞走了。
在那儿充满了气的它[8]
销声匿迹。
如今在沙地上还有谁呢?
我们不知道。老爷爷在苦闷里
挖了一个个匀称的坑
并且把票据丢进
无忧无虑的坑深处。
他拌好了粉剂
给生病的马匹。
剽悍的嚼子发出嘶鸣
停一停朋友们
他——这个巫师指着别人的头
他知道()事情
他让柜子的云彩转动
倒进火炉的碎渣
天空中有三百顶尖帽
他用砖块建造教堂
那里身手敏捷的太阳炙烤着
啮噬该死的黑暗
那里飞机向欧洲进发
飞机上载着美丽的姑娘。
她:我要飞着去找未婚夫们。
飞行员:飞机出了故障
她朝飞行员嚷叫:流氓!
飞机立即开始下落
她尖叫:爹呀,爹呀
我在这儿居住。我在这儿出生
后来到了她的晚年
她变成了一个烛台。
玛德琳你又老又冷淡
一个人躺在灌木丛下
年轻小伙走向你俯下身
他炽热的脸就像西藏。
飞行员在路途上变老。
挥了挥手——飞不动了
伸了伸腿——走不动了
稍稍竖了一下,立刻疲软倒下了
后来时光流逝却不会腐烂
可怜的玛德琳惆怅终日
在火堆旁编着鞭子
驱赶着偶然而至的梦想。
1927年1月
涅瓦河沿着科学院流淌
涅瓦河沿着科学院流淌,
白天河水明亮,
下午不做声响。
接近六点的涅瓦河横在城市的地图上
就像铲子躺在盘子里。
神圣的鱼群
河水呓语的土著民
游动起来像箭一样
绕过岛屿
生火待发,冲向海洋
他们在陡峭的岸边游动
已经像瓷山一样。
谁也追不上它们这些冰冷的流浪女,
它们游到黑戈尔兰岛附近,
芬兰的河水在林中空地间奔跑,
湖水像天蓝色的花串
那里可怜的鸟儿用歪斜的爪子
端坐着,将大海投入深坑
好在边上建造
类似海岸的东西
就像碗里侧卧的花朵,
鱼儿躺在馅饼的中间
用油脂炖出粥的味道。
在海洋里回来的路上
坐在船上划着桨
勇敢驶向涅瓦河的,
那里有我们的父母。
那里有你们的
我们的
他们的
我们的水钻进水管,
通过水龙头跑到罐子里,
我们像鱼儿一样靠近它,
像骑兵一样大口吞咽,
像石头一样守卫着它,
像空气一样在炉子里溶化,
像孩子一样在房子里奔跑。
您给我们带来
我们神圣美丽疆域的地图,
我们把它放在
芬兰海边的桌子上。
1929年10月
妻子
我已很久没有伏案写作
无力的我疲软松弛
笔杆从手中滑落
妻子骑坐在我身上
我一把推开稿纸
亲吻自己的妻子
在我面前耸立的一团
保持着静默。
我吻着妻子的侧背
脖子,乳房以及下腹
径直在两腿之间嘬动嘴唇
那里爱液流淌
而妻子脸上泛着羞涩
湿热的大腿包绕着我
爱液像从水壶中倾泻
浸润着我的脸庞
温柔的欲望诱我呻吟
吞咽着粘滞的琼浆
妻子也随之呢喃
擦拭着腿间的粘液
两片摇曳的嘴唇
贴紧了我的嘴唇
那嘬成弧状的两瓣
由于羞涩隐藏于裙裾
沿着我的脸颊奔泻着
温情的细流
整个房间都升腾着
女人爱抚的馨香
痛快酣畅!笔在哪儿?
纸和墨水在哪儿?
馨香飞舞向窗外
小可爱在惊惧中跳起
我坐到桌旁开始下笔
就让字母和字母组合吧
拽一根绳子
把各种念头缠织!
1930年1月3日
两位黑人女士的梦
两位女士睡着,而事实上却没有,
她们没有睡觉,事实上不是,
她们当然在睡觉,还做了梦,
好像是伊万推门进来了,
伊万的身后是房屋管理员,
手里拿着托尔斯泰的作品
《战争与和平》,第二部……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
是托尔斯泰进来了,脱掉了大衣,
又脱掉了套鞋和靴子
然后大叫:万卡,帮帮忙!
这时伊万抓着一把斧头,
朝着托尔斯泰的脑壳砰的一下
托尔斯泰倒了下去。多么可耻!
整个的俄罗斯文学都在夜壶里。
1936年8月19日
我不能够畅快地思索
我不能够畅快地思索
恐惧干扰着我
他捅破我的思想
就像光线
一分钟里有两次,三次
他把我痉挛的意识牵到别处
我现在什么也不做
只是为心灵烦扰
这时大雨轰隆,
时间停止了,
时钟无助地敲击着
草儿生长吧,你不需要时间。
上帝的精神言说吧,你不需要词语。
纸莎草的花朵,你的静谧多么美好
而我想要安静,一切只是徒劳。
1937年8月12日,儿童村
有一个人离开了家
有一个人离开了家
带着一根粗棍和一个口袋
就奔赴遥远的路途,
就奔赴遥远的路途
步行着出发。
他总是直直地往前走
还总是向前眺望。
不睡,不喝,
不喝,不睡,
不睡,不喝,不吃。
直到有一天在霞光中
他走进了幽暗的森林。
从那一刻,
从那一刻,
从那一刻他消失不见。
但是不管怎样,要是有一天
您偶然遇见了他,
请一定赶快,
请一定赶快,
赶快告诉我们。
1937
谁需要学识?……
谁需要学识?
谁见过真知?
谁会打开牢固的柜子
取出棉布长衫
用眼镜猴的长礼服
包裹自己直到下摆
穿着它过完一辈子
甚至是白天也不脱去
他坐在牢固的柜子里
无处不在的恐怖使他紧张
他的肋部别着一把枪
就这样被遗忘,就这样紧张
[1]:маёвка特指十月革命前俄国工人在五一节秘密的集会,很多工人被杀害,译者注。
[2]:此处指东正教的教堂尖顶朝向天空,译者注。
[3]:原句为кукиши куши,其中кукиш是俄罗斯人表示轻蔑拒绝或嘲弄等的一种手势:握住拳头,将拇指从食指与中指中间伸出来;куш是赌博中押下的赌注,译者注。
[4]:此处кликать后面为第三格"летчику",疑似哈尔姆斯故意所为,译者注。
[5]:这里的斧头有性隐喻,指男性的生殖器,译者注。
[6]:俄罗斯童话形象,在童话中多为身材高瘦的老头,专门抢劫主人公的未婚妻,性格卑劣,贪婪,译者注。
[7]:原作中有此空括弧,此处是按原作直译。
[8]:指黑琴鸟,据说它对周围的环境反应迟钝,唯独情欲激发时会浑身充涨气体,译者注。
丹尼尔·哈尔姆斯1905年出生于彼得堡,是俄罗斯20世纪前期的先锋诗人,小说家。他的诗歌充满戏谑风格,打破语法规则,制造各种新词。诗人因为创作的“意识形态”问题两次被当局逮捕,1942年在监狱的精神病医院去世。在有生之年,哈尔姆斯受到俄罗斯主流文学的排斥和打压,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俄罗斯和欧美才渐渐兴起阅读与研究哈尔姆斯的热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