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溪手记(九首)

2012-04-29 00:44高崎
江南诗 2012年4期
关键词:江水泉水

岭根

我从喧嚣的城市过来

我热衷于岭根木质的幽静

从庭院门墙的挑角,哑语是金。从池上的

荷叶继续肥大——它们

无声的扩张,是为了包括生命的涟漪

青水从不知处流出,回旋,处分,

跳跃。除了石头,没有

谁会去逗弄它,最后卧入自己的林荫。

我喜欢文静,茶后散步,替溪水

擦过皮鞋边,谈年成,咳嗽,

将倒影扔入井面。这里的景物,

已足够是诗的蒙羞。我热衷

与沃伦海阔天空,我不会

将岩石的性欲强加到大师的诗篇里

走在楠溪江边

我多么喜欢走在这条江流的岸边

这条江流有意识将灌木林推向对岸

木的绿与水的绿不分彼此

江水个性的痕迹是明显的——

不急,悠然,狡黠,只有遇到台阶时

它们才惊叫一下,再小心翼翼翻了下去

周围的山峦不超过五百米

所有的树木争先恐后占为己有

一些蝮蛇与蝾螈耕作其间

还有鹩哥耐不住生命的压力

夺门而出,与瀑布一样有暴烈的潜意识

江水的清澈是身不由己的

好水浸润过的两岸林木,特别精神抖擞

它们不想开花,却将花枝插在油桐树的寂寞上

江水粗野,想起崖下情歌无数,

想起情歌的那些低音饶树三匝不能自拔

苍坡古村

别人爱你村落的古老,不是爱你的古旧

而是爱你的瓦苔,爱时间在你静脉的

走动,爱春光在你的眼神依然畅通

让石臼变为枯叶,让妻女变为雁翎

让冬天过去的泥土成为天使新鲜的坐骑

别人爱你的深山,不是爱你的岩块

而是爱你的邈远,爱野性在你的谱牒页面

扑扑作响,爱它在我们掌上同样闪射

让空灵变为蓊郁,让叩问变为桅杆

让大海到来的苍劲成为诗人立刻掀动的衣衫

瀑布的另一个方式

在最远的地方,我最虔诚。克利说。

我说:不,在最近的地方,

我往往想到某个天堂。

含羞的泉水,海岬的侧面,

鱼雁,镯,经典性的古堡,

新筑房舍出来的人群,如果是微笑在飞舞,

加上碾米、听雷、打虫和游戏,

庄稼丛中还允许游过蛇……

我描述的非梦之地,

应该离天堂并不遥远。

我在亚热带前面静立着五个小时

瀑水宛若神像般站着

旅伴问:“它的最大情绪是什么?”

我说:“我看到有形的时间。”

我还有形地看到时间在呼吸——

以月光般打击的流体,绵绵不断,

笔直地耸立着,

上无尽头,下无交代。

“假如他们在找樱花,

我要出示早春藏在雪中的青草。”

一朵云离开后,一朵云消失后,

我不由自主,呈现:

我送走许多船只,

只记取明净的东西。

哦,第一次推动,不是上帝,

而必是时间。

所有的随它呼唤的真谛与生命,

不是移动,就是沉落。

我们欢呼不已的血液,

只是它的一个侧影。

时间蔑视一切!它只发出一个叮嘱。

不信请谛听这个瀑布和自己的心跳:

送走爱的和不爱的,

我们不能放弃的

是年份一再肯定的呼啸!

初衷

在白鹤雪似的羽翼下

南方比香炉还端庄

石头和水发生了暖意

鱼为生育去漫长旅游

它们的摆尾

大自然多么和气

那泡沫是肥沃

那酒味是传递

江口

沿着长堤我一直想走下去

大风从两个方向同时张开

分不开潮汐和浪,天空低压

其间的山脉已经苍青在上

灯火密布,从停泊的舷窗外粘连

这是航海者唯一布道的精灵

波涛不断从云的堤壁上升沉

那些古村的响声一路传递西方

太阳在落,帆樯伸展如银座

送行人已骤然消失

一只只红舟剩下孤独疾駛

海上的希望没有回声

始终有后裔踏浪,带上仙骨

也让你经历一次

姓名又算什么?我们叫做玫瑰的,

不叫它玫瑰,闻着不也一样地甜吗?

——莎士比亚

泉水切开山脉

山脉上升到老

白烟不断转弯

泉水折叠我的身体

泉水把向度

拉得很长

恋人正在远山上

秋天已薄

那个茅舍与虎狼为伴

其中

分来一匹桥梁

她没有教养的歌声永垂不朽

没有一条青藤

什么都挂不住

音色从没有深入泉水中去

侧面古怪

音乐里有一只手

在高空上挥动

“到天堂上去吧

风雪和上帝已排除在外面

我的肉体荒凉”

我的手脚浸在泉水中

永远也洗不净

什么叫

耻辱,为了她驱逐了整群虎狼

丽水街

一匹水使大木轮、沟渠、亭、晨昏、

石鼓、树荫、灶烟、巢、

灵芝草、婚育、叶腥味、笑语

转动了起来。我不知道水的源头在哪里。

我是不爱刨根底的过客。我知足常乐:

倚在美人靠上,如占领原始的古木,

不管远近的狼嚎,也不理睬湿漉漉的鸣禽。

我最怕鸟屎的丢落,尽管它们啼得比牧歌还缓慢。

我最阿谀的还是水,丽水街的水,这匹

能带动众多意象的毫无气喘的水,

可以淡泊,可以煮静,可以解衣,可以亮刀,

可以羞涩美人,可以低卑,可以让众小妖戏水……

这匹水永远穿一种肤色,蛮力,有青春痘,

它清澈——像粉碎的镜子在烈光里

害怕的颤抖呵。哦,纯真是买不来的。

丽水街的水尽管皱纹深深,谬论深深,

对少年的善感情状还是绰绰有余的。

走在水上

我从一朵水走在另一朵水上,

这条大江沾满了春季的傲慢。

每个奔腾都有山谷心跳的隐秘,

固执己见,不说,我也不过问。

我带上这个迷惑和蝴蝶,搭筏过江。

江水无边呵。天空类似一带闸门,

将流浪拦住,将空谷的喊声挡住。

波浪在涌动,涌动,涌动……水并没有走失。

夜月低语。唉,对岸

灌木林里的窗口还未点亮。

这个看似荒凉落后的山水,

是诗人共同的读本、我的母亲。

它怀旧,至少守卫宁死不放的林木

石头内部的一汪汪幽灵到处享受。

让虚构的阿谀远去。筏上,我正握住

现实——如握住某些原则:

像握住锦雉羽毛的矫情那样

牵动一大把带有啼叫的和神话体温的绿!

作者简介:高崎,现代诗人。浙江大学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发于《诗刊》、《中国作家》、《诗选刊》、《诗歌月刊》、《江南》等刊物,入选多种国内外核心的和年度选本。出版有文学专著《顶点》、《圣迹》等8部,主编《浙大诗选》、《浙江实力派诗人诗集》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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