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娜
【关键词】玉器;兔纹;兔形饰;演变
【摘要】玉器上的兔题材作品可归纳为单体玉器和兔纹玉器两类,前者主要见于商周时期的片雕玉器和隋唐以后的圆雕作品,后者包括兔纹饰和宋明时期图画般效果的兔纹玉器。最早的兔纹玉器为嵌饰和佩饰,自隋代以后出现书镇、耳饰等功能。在审视这些兔纹玉器时,有必要把它们置于历史的长河中,并与其它类型的工艺品相关联,从而能比较完整地去认识这类玉器。
在古代工艺品领域,兔是一个并不鲜见的装饰题材。史前时期的陶器中有以此为饰的作品,比如石家河文化的兔形陶塑。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兔纹也偶有所见。汉代青铜器,特别是画像石上的兔纹颇为流行。隋唐时期的铜镜,兔纹或与嫦娥为伴,或为猎捕对象,更多的是作为十二生肖中的一员。玉器中的兔题材又是如何表现的呢?本文拟就这个问题及相关的背景进行讨论。
一、最早的玉兔
目前所见最早的玉兔可能要算是安徽含山凌家滩遗址出土的兔形饰了。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玉兔形饰属于凌家滩文化,距今5300年,起始年代大致与良渚文化相当。玉料受沁呈黄白色,与良渚文化玉器的外观性状相似。饰件由兔形的上部和榫形的下部组成,兔呈伏卧状,但无足部表现,嘴前伸,似在嗅着什么,耳朵向后伸,背部呈弧形上凸,尾巴不似兔子反若鱼,上翘分叉;榫部长条形,上面对钻成四孔。整个器形与良渚文化的玉梳背相若,或许这件玉兔形饰也曾具有同样的功能。倘如此,与良渚文化中既具有中规中矩的造型,又与神人纹饰密切相关的玉梳背相比,这件玉饰件显得更加生活化,隐隐透露着几分温情。
史前时期的动物形玉器中,除了这件玉兔形饰外,再无可以确认的玉兔了。史前时期的玉器包括两类动物造型,一类是想象出来的动物,另一类是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动物。对后一类动物的表现,主要集中于飞翔的鸟、水中的鱼、龟、蛙以及蝉等昆虫,这些动物迥异于人类的生存方式,给了史前时期的先民们独特的视觉感受,并成为他们借其神力与神灵进行沟通的媒介。另一些既不飞也不游的动物,或由于神异性差,或与先民的生活相去较远,因而被先民们忽略,兔便是其中之一。玉兔在史前玉器中的缺位,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史前时期玉动物题材选择的功利性前提。
二、剪影式的片雕玉兔
商周时期的玉兔出土数量较任何时期都多,且以片雕为主,表现的是兔子的侧面形象,即所谓的剪影式艺术。但商与西周玉兔的造型与风格有别,体现了不同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不同审美取向。
商代玉兔主要出土于晚期墓葬,以伏卧蜷缩式和低首弓背式为主体造型,一般长3~5厘米,高1~2厘米,厚0.2~1厘米。伏卧蜷缩式的玉兔前后腿蜷屈于腹下,头后缩,贴伏于前腿上,圆眼,大耳后伸,贴于兔背,短尾后伸,尾尖微上翘;一般在口部对钻出圆孔,既可以系缀,也可以达到表现兔嘴的目的,但也有近尾部两钻一孔的;耳、目、腿及爪皆以单阴线刻划出轮廓,除轮廓线外,再无其它装饰纹样,做工简约粗率。伏卧蜷缩式玉兔表现了兔子安静伏卧的状态,隐含着一丝惊恐与不安。低首弓背式玉兔体现了商代玉工以圆为雏形制作玉器的设计理念,理论上当时制作的应该是一式两件,分别由同一圆形的两个半圆琢出。这样的玉兔背部向上隆起,低头,或后腿蜷卧、前腿半伸,或前后腿相互交叉若被捆绑在一起,尾极短且上翘,除身体的轮廓线外,又以阴线双勾之法在玉兔身上琢出勾云纹。勾云纹是商代玉器上普遍施用的纹样,呈现出高度的统一性,与玉器的表现题材无关,是一种符号化的纹饰。低首弓背式玉兔表现的仍是安静状态的兔子,温顺而驯服。
除了上述两种形式外,商代晚期的玉兔还可见到一种比较活泼的形式,兔张口,头略前伸,大耳后伸,但不贴于背部,后腿蜷曲,前腿前伸[4](图二)。这种形式的玉兔与西周时期的玉兔更为接近,从而为我们寻找商代玉兔与西周玉兔的渊源关系找到了依据。
西周时期(主要是早期)玉兔的大小同商代差不多,但耳朵显得特别大,向后伸展达身体长度的一半,且不再贴于背部,颈部明显,臀部向上翘起,增强了兔子蓄势待发的动感,口部有钻孔,或口部与尾部均有钻孔,尾极短,或仅表现尾尖,或顺臀部下垂外翘,前后腿的下半部明显拉长,与这一时期的玉虎等动物造型的肢体特征完全相同,体现了动物造型在腿部近乎程式化的表现方式[5](图三)。西周时期玉兔的动感较商晚期更强一些,形象上更显自然轻松。
三、写实性的圆雕玉兔
商周以后至汉代的漫长岁月里,兔不再是一个玉工关注的题材。这段时间的玉器装饰领域里,龙、螭、凤鸟等神异类动物扮演着主要角色。随着汉风的衰落,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化的嬗变,重新实现政治统一的隋唐王朝把玉器的制作带进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对现实生活的热爱和写实性表达逐渐成为艺术发展的主流。
隋唐至宋代的玉兔皆为圆雕,一般沉稳安静,但细部的表现有所区别。隋代李静训墓出土一件白玉兔,长2.7厘米,高2厘米,昂首前视,双耳后抿,面部细节不做表现,前肢并排伸于胸前,后肢蜷曲于腹下,首尾用简单的阴线刻出毛发,其余部位光素无纹。这件玉兔的穿孔很有特点,在腹部左右横穿。像这样的穿孔实在让人费解,如果穿丝带系佩,玉兔便头下腹上倒置过来,无法保持悦目的观赏性,或许另有别用。
唐代玉兔的数量也不多。一件长2.45厘米、宽1.02厘米、高1.25~1.35厘米的玉兔,四足蜷缩于腹下,背向上隆起,以简单的阴线刻出圆眼,仅粗具兔之形而已,但可以感觉出来它表现的是蜷缩成一团的兔子,安静中带点狡猾,并有一丝惊恐。玉兔上没有穿孔,或为镇。与此玉兔形象相若的还有一只当作印钮的兔,印为汉白玉质,通高7.5厘米,通长13厘米,以兔为钮,兔弓背,头伏于两条前腿上,后腿作蹲踞式。
宋代玉兔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南宋史绳祖墓出土的玉兔了。这件玉兔是可以确认的最早的文房用品中的玉镇,长6.7厘米,高3.6厘米。兔作伏卧状,双目前视,眼、耳、腿、尾等部位用勾撤法做出轮廓,以细密的短阴线刻出兔毛,写实感更强。宋代墓葬中还出土一对水晶兔,水晶无色透明,兔作蹲卧状,双眼前视,两耳竖起,前后腿微弓,无尾,用粗阴线勾勒身体的各部位,线条粗犷简练[10]。兔背上下对钻一孔,为唐宋时期玉器上常见的特征。
纵观隋唐至宋代的玉兔,数量虽不多,但皆圆雕,兔呈伏卧状,足、耳贴于身,或微外露一点,腹部横穿一孔,或背腹竖穿一孔。由于采用圆雕的表现手法,玉兔较商周时期的片雕更为写实,显出温顺可爱的一面,功能已超越了单纯的佩玉范畴。清代也有少量的兔形玉器,或为穿孔坠饰,或为十二生肖之一,造型基本如唐宋时期。
四、图画般效果的兔纹玉器
图画般效果的玉器最早见于宋代,这与宋代绘画的发展以及文人气息浓厚的审美情趣密切相关。宋代的绘画作品中可以见到以兔为题材的作品,如北宋崔白绘有“秋兔图”和“双喜图”,画面中的兔子皆以树石为背景,作半蹲回首状。
图画般效果的兔纹玉器最早也见于宋代,是一件多层立体镂雕的双兔纹玉嵌件: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一兔半蹲,竖耳回首,另一兔卧伏,抬头前视,地纹若山石之状[11]。这件作品无论构图还是做工,都体现出对辽代秋山玉的模仿,风格朴素自然,充满野趣。
以植物为背景的双兔纹玉器在明代还在继续,但图案的构成元素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湖北钟祥梁庄王墓出土的双兔纹玉佩饰,年代为明早期,图案多层镂雕而成,双兔一大一小,但一兔半蹲回首、另一兔抬首向前的姿势基本保持,植物纹的背景作折枝花式,有长着圆圆果实的荔枝,有修长舒展的蕉叶,灵芝状云纹点缀其间[12]。若与宋代的同类题材相比,可以看出明代的双兔植物纹已趋于图案化。
五、充满道教色彩的捣药兔子
兔子捣药题材最早见于汉代,是汉代人追求长生不老和信仰神仙世界的一种反映。汉代画像石上的兔子捣药纹中,兔子已不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一只仙兔,有的甚至长着翅膀,可以飞向神仙的世界。汉代捣药的兔子更像是东王公与西王母的属下,有的画像石表现的就是兔子在他们身旁忙着捣药和滤药的情景。晋代的画像石中始见兔子在圆形开光内捣药于树下的图案,圆形开光是否代表月亮则不得而知。倘若如此,则由此捣药兔子就与月亮扯上了关系。唐宋时期的铜镜上可见到在月宫捣药的兔子,除了桂树外,有的还有起舞的嫦娥。
兔子捣药题材在玉器上的表现迟至明代才出现。明代玉器中有双兔捣药,兔子相对而立,共持杵,一起捣臼中的药。明代定陵孝靖皇后的棺内出土有一对金环镶宝石玉兔耳坠,兔子直立,双耳上竖,以红宝石嵌饰双眼,两前爪抱杵作捣药状,下有臼,兔身上以细密阴线刻出毛发[13](图七)。这些玉器为明代晚期的作品,与嘉靖帝崇信道教不无关系,虽然它们有的不属于嘉靖当朝的作品,但仍留有那个时期的烙印,与嘉靖万历时期常出现的寿字纹玉器一样,是传统题材应时而复用的作品。
综上所述,玉器上的兔题材作品可归纳为两类,一类是单体玉器,另一类是兔纹玉器。单体玉器主要见于商周时期的片雕玉器和隋唐宋明清时期的圆雕作品;兔纹玉器包括凌家滩文化的兔纹饰和宋明时期图画般效果的玉兔作品。最早的兔纹玉器为嵌饰,商周时期的片雕玉兔多数穿孔,主要当作佩饰,自隋代以后,以兔为题材的玉器作品应用范围扩大化,涉及嵌饰、书镇、耳饰等功能。商周时期的玉兔创作是否夹杂着与思想观念有关的情感,尚需进一步研究,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佩戴这些玉兔的人非寻常之辈,而是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这几乎是早期玉器使用的一个通则。商周以后,玉器中的兔题材暂时缺位,但它却活跃在汉代画像石领域,成为画像石上的一个重要装饰题材,具有鲜明的信仰与观念内涵,是人们心目中的仙兔,与长寿、不老密切关联。王朝的更替无法阻止思想观念的传承,只不过有时为显性呈现,如兔子捣药题材的直接表达;有时为隐性显现,如隋唐以后的圆雕玉兔或兔纹作品。虽然我们看到的是一只写实性的兔子,但很难说它们身上没有因汉代以来兔子被仙化所积淀的特殊情感。所以,在审视这些玉兔作品的时候,有必要把它们置于历史的长河中,并与其它类型的工艺品相关联,既关注它们的外观性状,也考虑它们的文化内涵,从而达到物质层面与精神层面的统一,比较完整地认识这类玉器。
[1]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凌家滩玉器》,文物出版社,2000年。
[2]陶正刚等:《山西灵石旌介村商墓》,《文物》1986年11期。
[3][4]唐际根主编:《安阳殷墟出土玉器》,科学出版社,2005年。
[5]宝鸡市博物馆:《宝鸡
[6]杨伯达主编:《中国玉器全集》(中),河北美术出版社,2005年。
[7][8]古方主编:《中国古玉器图典》,文物出版社,2007年。
[9]丁叙钧编著:《古玉艺术鉴赏》,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4年。
[10]参见杨立新主编:《中国出土玉器全集》(6),科学出版社,2005年。
[11]周南泉主编:《中国玉器定级图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年。
[1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梁庄王墓》,文物出版社,2007年。
[1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定陵》(上、下),文物出版社,1990年。
〔责任编辑:许潞梅〕